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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悲欢离合总无情 ...


  •   翌日,一大早绿粟就派了荣姑姑来传话,叫我移步去玉梭潭后的奉神殿去抄录经书,美其名曰:身居神殿,清心静虑,孝感上天。
      奉神殿在王府最北端,远离内府诸院,的确不是一般的清净。
      从玉梭潭上的流杯亭沿回廊一路往北,途径一架已有百年的紫藤,便到了一方广阔的院落,奉神殿就坐落于此。
      这是一座蓝色琉璃瓦的重檐庑殿,配有汉白玉石栏杆垒砌的台基座,殿内由十六根金丝楠木大柱支撑,正中悬挂西腾皇帝御笔亲题的“敬天”匾额,殿中供奉着大明之神与云雨风雷等诸神,气势庄重肃穆。

      荣姑姑样子有些踌躇,半晌方说道:“绿粟请主子在此抄录经书,想是为了不让闲杂人等分主子的心。只是主子进膳、就寝要往返春晚院,这来来回回的倒是白耽误功夫。”
      我明白她的意思,便对前来的忍冬道:“姑姑的话在理,你回去为我拾掇些笔墨明烛、被褥铺盖,稍后送来。”
      忍冬撇撇嘴,只得点头。

      待她们去后,我便专心坐于殿内抄写。四下里只有潺潺流水与习习风声,混合着鸟儿不时的鸣叫。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知道绿粟要我在此抄录经书的用意。
      此时四月虽已过半,但大殿内青砖铺地,极其阴冷。我前日葵水刚至,本就有些畏寒,因长途奔波,心情不郁,再加上水土不服,腹痛隐隐发作了几次。写了一会儿,便觉得手指尖发凉。
      原来她不仅仅为了折辱我,而是想让我吃些苦头。
      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忍冬与兰芝、兰若提了几个包袱前来。兰芝、兰若虽然年纪不大,但手脚麻利,已为我整好铺盖。
      兰若向来没心没肺,我平日又惯着她,直白道:“主子,你晚上真的要在此抄经么?这里怪瘆人的。”
      我点点头,“三日要完成这些,只怕不熬夜不成。”
      她又叹道:“主子哪里是抄经,倒像是坐牢!”
      兰芝听了,忙嗔她一眼,但也知她说得不假,便向我道:“那奴婢们在这里陪着主子!”
      我知她两人都是好心,只摇头吩咐:“你们都不必在这里,省得又有那起子有心人前来生事,只需给我送些吃的用的即可。”想了想,又对她们道:“再给我配些红糖姜茶来吧。”
      兰芝、兰若忙应下,便一同退下去置办了。

      忍冬留下来陪着我,也不说话,只默默为我研墨。
      我看她憋着不说话的样子,有些好笑,拉她停手,缓声道:“我只是抄经,又不是上断头台。你怎的一副悲壮样子?”
      她气道:“呸呸呸,小姐总是言语无忌。人家安静的在这儿陪你,还打趣人家!”
      我忙安抚她:“好丫头,我错了。一会儿你也不必在这里陪我了。”
      她听了,睁大眼睛瞪向我:“那可不成,小姐没个能使唤的人怎么行?”
      我摇了摇头,向她使了一下眼色,她忙把耳朵凑过来,“你回去盯着点下面的人,待晚些时候再来。”
      她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即明了:“小姐是怀疑谁么?”
      我略一颔首,轻声说:“我心里只是有个疑影,说不定绿粟在咱们院子里安插了眼线。如今我不在,她们趁此接头也未可知。”
      忍冬看看我,点点头,走出了奉神殿。

      入夜,忍冬方回来陪我。她点起蜡烛,将大殿的门窗都关紧,窗外不知名的鸟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我一笔一画的抄写着,不知不觉已是三更天,眼睛有些微酸,手指头也僵硬了,忙放下笔活动起来,唯恐字写得不好,到时候叫绿粟挑刺儿。
      转头对着研磨的忍冬苦笑了一下,如今终于体会到祖父为何要我“守拙”。如果当初学规矩时,我不那么要强,让绿粟打上两尺子,也许如今就不用在这里受罪了,连带拖累了旁人。
      兰芝、兰若送来的红糖姜茶早已凉透,忍冬帮我热了好几回,如此一夜便过去了。

      第二日,倒也平静,只有荣姑姑携了小福子与金嬷嬷前来送吃食。
      我正忙着抄写,也顾不上吃。倒是金嬷嬷好言好语的劝了几句,“主子休息会儿也无妨,身体要紧!”
      又细细看了我写的字,直道:“啧啧啧,主子的字真好看,就像花儿一样!”
      我听罢只是但笑不语。

      待第三日申时,我已抄完了所有的篇幅。谁知,绿粟前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随意拿起几篇我用西腾文字抄写的经文,看也未看,便冷冷的说:“重抄!”
      虽然我早料到她会发难,刻意把字写得恭谨整齐,她还是要鸡蛋里挑骨头。
      我隐忍着,低头道:“西腾文字毕竟有些生疏,还请姑娘见谅。”
      饶是我如此做小伏低,她却还是铁了心的不放过我,“主子这么说,那定然是荣姑姑监学不利了!”
      我听罢,不欲引祸旁人,只道:“我重写便是,请姑娘再宽限些时间。”
      这一宽限就到了夜里,看着忍冬陪着我熬红的眼睛,我便好言好语的劝她去地铺上眯一会儿。想是她太困了,不多时就发出了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
      窗外有呼呼风声而过,我奋笔疾书,小腹有些坠痛,为了分散注意力只得边抄边低声念道:“受辱不怨,受宠若惊。施恩不求报,与人不追悔。所谓善人,人皆敬之,天道佑之,福禄随之。众邪远之,神灵卫之,所作必成,神仙可冀……”

      等我再醒来时,天已经透亮,原来是自己不知不觉坐在椅子上睡着了。我立时一身冷汗,忙起身查看抄录的经书,犹记得之前的《太上感应篇》才刚刚开头而已。
      谁知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有另一种遒劲有力的笔迹跃然纸上,惊得我跳了起来,身上披着的一副厚厚的披风也随即坠地。
      这声音把还在地铺上瞌睡的忍冬吵醒了,她不明所以,忙走过来为我拾起披风重新披好,有些自责道:“小姐,天都亮了,你怎么也不叫醒我啊?都怪我这一夜睡得太沉。”
      听她如此说,我才想起细看这件披风,玄色缎底绣金纹大鹏鸟,有一种熟悉的味道,难道耶律尊来过?!

      还在百思不得其解间,绿粟已推门进来,看我手捧经书一脸错愕的样子,马上抢过去看了一眼,便厉声喝道:“大胆!为太后抄录经文乃是你的福气,你竟然敢假手于人?!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一旁跟着的荣姑姑也瞧见了,忙拉她袖子,又使眼色,绿粟才又细看。这一看,她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狠狠的瞪了我几眼,便收起了经书转身摔门而去。
      荣姑姑对我欣慰的一笑,低声说:“荦主子真有福气,得与王爷共书。”说罢,忙去追前面那位姑奶奶。
      我这才回过味儿来,难道真的是耶律尊帮我手抄了经书?一时竟有些不可思议。
      忍冬更加瞠目结舌,半晌才问我:“小姐?野驴大王什么时候帮你抄经了?”
      我愣了愣,不尤得摇头,心里实在是不能相信,耶律尊会来这奉神殿,还会帮我抄完了剩下的经书……许是怕太后怪罪下来,他受连累吧。
      但不管如何,我总算躲过一劫,只是想必这绿粟以及她背后的人更加厌恶我了!

      来这里已月余,自抄经之后,绿粟很长一段时间都消失在我的眼前,我自然眼不见为净。
      至于耶律尊,也从未再出现过。于我而言,仿佛那夜他从不曾踏入奉神殿中,只有留下的披风偶尔会提醒我,他,确实来过。
      当我开始慢慢习惯这里的生活,却收到了祖父病逝的消息,消息是通过呼延海送进来的。

      因是暮春时节,天气不冷不热,府里景色也美,我常常往后苑人烟稀少的地方去赏花观景、听鸟喂鱼。所谓的苦中作乐当如是。
      彼时,天空有些阴沉沉的,我正倚在玉梭潭上的回廊里喂鱼,忍冬红着眼圈走进来,看了我片刻,才哽咽道:“小姐,老太爷他、他老人家过世了……”
      我乍一听闻,脑中嗡的一声,整个人木木的。
      忍冬看我一时怔住,忙晃着我的手臂,“小姐,你不要太过伤心,老太爷若是知道,走得也会不安稳的……”
      我看着她满是悲伤与担忧的眼神,心中如火燎般疼痛。虽然早知祖父熬不过今年,但他老人家走得这么匆忙,焉知不是为我担心太过的缘故。终于忍不住,泪水顺着脸庞流淌而下。
      上天仿佛感应到我的痛不欲生,一阵疾风吹过,原本阴沉的天空中乌云翻卷。不一会儿,一道闪电划开了浓云密布的天空,紧接着雷声滚滚而来,眼看一场暴雨就要来临。
      忍冬一边为我拭泪,一边忙嘱咐我,“小姐,你最近本就虚弱,万不可再淋雨。我去取了伞,马上回来!”
      她将帕子塞在我手里,又担心的看我一眼,便快步跑出了回廊。

      雨渐渐下起来,五月的雨已不似春雨细润如酥,好似断线的珠子胡乱撒向大地。
      我只觉得想哭却发不出声音,满心痛楚无处宣泄,索性走到雨中,任由豆大的雨点一下下打得身上生疼,也许只有这样我心里的疼才能轻一些……
      此时,耶律尊不知何时回到内府,打着一把黑竹伞,立在雨中看我。
      待到我面前时,语气是一贯的冰冷不屑:“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做给谁看?”
      原本前几日因为经书的事,还对他略有改观,现下却只有一腔哀怒。顾不得易容的妆面经大雨冲刷糊花了一脸,我冲口道:“还不是因为进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
      猛然住口,想起如果这时祖父若在,一定会训斥我口出狂言,又要翻出家训来唠叨不停。而如今我想再听,已是天人永隔,眼泪就着雨水汩汩流下来。
      罢了,我要平平安安的活着,才不枉祖父白白教导我一场。
      我依礼缓缓跪倒:“污了大王眼睛,是我的不是,还望大王恕罪。”
      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只道:“人死不能复生,就不要再叫生者痛了。”
      我疑惑的看他,难道他在劝慰我?摇摇头把这个自作多情的念头打消,只喃喃道:“可惜痛我所痛之人这世上已是寥寥无几……”

      远处呼延海撑着大伞与忍冬冒雨前来,正看到我在雨中跪向耶律尊这一幕。
      忍冬冲到我身边,也直直跪下,哀求道:“王爷,奴婢求您放过小姐,她的身子再经不得折腾了。千错万错,忍冬愿带小姐受罚。”
      耶律尊看也不看我,只向她道:“倒是个忠心护主的,只是你多此一举了。”说着把一个信封塞在她手里,头也不回的走了。
      经过呼延海时,似低声嘱咐了几句,就踏入了漫天漫地的雨幕中。

      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的春晚院,只记得忍冬为我翻开信笺,是熟悉的字迹:清荦吾孙,吾自知命不久于世,心中已无所牵念,唯盼你牢记临去时的嘱托,一世平安,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么?自打本应从容的命运因一道圣旨全部打破,种种生离死别尝了个遍,我到底该怎么好自为之呢?
      迷迷糊糊间,只听见忍冬的声音,仿佛隔得很远很远,“小姐,你不能丢下我啊!”
      我苦笑了下,对唔,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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