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陋颜丹（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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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出门的时候，才得知父亲已先我一步回了府，心里暗叫一声糟，我立刻快马加鞭地往回赶，只希望能够赶在父亲进门前将他截下来。
然而同样是心急如焚，我又怎能赶得上先出门的父亲——待到我跳下马来，得知父亲已经入府足有一袋烟的工夫，顿时连最后一丝侥幸也都消失怠尽。但当我已经完全死心之时，事情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机：已经苏醒过来且明白情况危急程度的二爹爹和然儿都将药推让给对方，不肯先行服药。
没服药就好……我顿时松下一口气。而满怀希望等待我带着药归来的父亲见我两手空空地回来却是大失所望，只当我是因为嘴硬不肯服软冲突了人家，所以才拿不到解药。若不是爹爹他们拦着，怕是当场就要拿出家法来。
我不敢抬头去看二爹爹和然儿脸上的绝望和伤痛，只是默默地跟着父亲出了门去。直到确定出了屋内众人的视线，这才掏出婚书递过去，当父亲看清楚那上面的名字竟换作了我时，惊惧之色自不用提。半晌才开口问道：“你……答应了？”
我不吭声，只是点头。
他长叹口气：“真是作孽啊……想我们父子，必是前世欠了他们的……只是苦了你了，孩子……”
听了这句话，原还强作坚定的我，心里头没来由地涌起一阵强烈的酸涩，握紧了拳头才抑制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这个时候……我说什么也没用……”父亲哀怜地望着我：“我只恨自己没用，连自己唯一的嫡子也保不住！”
“不，父亲！”，我低声道：“我不怪您，要怪只能怪凌家父子趁火打劫欺人太甚！”
“若儿！”，父亲抬手制止我继续往下说：“此事本是我以前有所亏欠于王爷，若不是如此，就算拼了性命，我也断不会让我的孩子遭此大辱！你要恨……就恨我吧……事已至此，我也不会逼迫于你……若是执意要去，那么整个凌府都做你的陪嫁！若是反悔了，我和你爹爹也绝对不会怨你，只望你好生照顾你天然哥哥便是……”——话说到这里，竟有了几分托孤的意思！
从来未曾见过爹爹露出如此脆弱懊恼的神色，我自然不敢再说，只是暗自咬牙加下了这笔帐——若是经此大劫还能侥幸逃脱，凌落……我与你势不两立！！
日子就这样慢悠悠地过，我每天争分夺秒地陪伴在二爹爹和然儿的房间里，跟他们说笑解闷。至于解药的事情，我和父亲都很有默契地将事实真相瞒着他们，就连服了解药后会产生的系列后果也没敢跟他们提，只说王爷府上的另一颗雪莲丹要三天之后方能拿过来，等到雪莲丹一到，一切就会水到渠成。
纵使再怎么不情愿，三天的工夫也眨眼即逝。
到了第三天晚上，老王爷和凌落带着雪莲丹如约而至，大爹爹强打精神张罗了一大桌丰盛的宴席招待他们。完全不知事实情形的二爹爹和然儿甚至不顾伤痛强行让仆人将他们扶了出来，只说要亲自感谢王爷的救命之恩。
凌落毫不羞愧地坐在他父亲身边，面带微笑地接过爹爹和然儿递上的酒，甚至还有心思时不时向我投来满是暧昧得意的眼神，倒是坐在首席的老王爷倒是坐立不安，满脸羞愧。
我面无表情只管自顾自地灌酒，心已经痛得麻木。只有在看到然儿苍白的脸色竟带上了一丝红晕，还不断抬眼偷看凌落的时候，才觉到刺痛难耐：我心爱的被我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保护了这么多年的弟弟，呆会你知道真相的时候……该会受多大的伤……
酒席将尽，见多次暗示之下老王爷均没反应，凌落终是按捺不住起身走到大厅中央，对父亲深深一躬，道：“岳父大人……”
语惊四座均是喜，却不包括我，父亲和老王爷，我只是漠然，父亲却是悲愤忍耐，老王爷则是惭愧……
然儿的脸羞得红透了，一点也不见之前的病态，在凌落抬手微笑示意之下竟颤巍巍地站起来想要自己走过去。不忍让他糟此奇耻大辱，我抢先起身跳出去，在他惊愕莫名的眼神中直接将手放到了凌落手中。
转过身去假装没有看到然儿瞬间惨白的脸色，和两位爹爹失望的眼神，我只是顺从地跟随着凌落走到老王爷席前敬酒。路过然儿的时候，他猛然伸手拉住我：“天若，落哥哥，你们……你们这是在跟我开玩笑的，对么？”
我低着头逃避他悲伤质问的眼神，因为我害怕自己按捺不住心头的冲动一把搂过他来安慰，那么之前的努力……就都白搭了！
凌落笑着去掰然儿的手，同时还附耳过去用最轻松的语气对我的然儿说着最残酷的话：“然儿，不要再任性了！自始至终，我爱的都只是天若。至于你，只是我接近他的工具罢了！”
明明可以阻止却不得不袖手旁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亲的人一次次地被人伤害得体无完肤——这样子痛彻心肺的感受，我这辈子也不想再尝试第二次——当我接住然儿软倒在我怀中的身子时，这是我心中唯一的念头……
小心地将然儿交到尾随而来的清弦手里，我轻轻在他耳边丢下一句“弄醒他”，也不顾他惊诧莫名的神色，便尾随凌落而去。
斟酒奉上，依然是低眉顺眼沉默不语——这已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老王爷深深叹息一声，什么也没说接过去干脆地喝了。我勾起嘴角冷冷一笑，复又倒了一杯送到凌落面前，抬头正对他惊喜不已的表情，展眉微笑：“凌兄，这杯算是庆贺你我一切重新开始，如何？”
他立刻点头：“自然自然，天若，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心对你，不待你同意一定不会碰你！”
“多说无益”，我举了举杯，笑得愈加开怀：“酒干为证！”
他含笑接过杯去，一饮……而尽。
我垂首暗自冷笑：以为我没看见你拿衣袖掩口的动作么……哼，算你有自知之明，还知道有所防患，可惜……
“咚”地一声，老王爷无声无息地软倒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凌落也不由自主地软倒在地，望着我的眼神里满是恐惧惊疑：“为什么？为什么？”
此刻，大厅的人已经东倒西歪地倒了个干净，我缓步走到他面前，再度用俯视的眼光看着他，满是嘲讽地说道：“很惊讶么？因为我给大厅所有的人都下了迷药，牵魂引，听说过吧，无论你内力怎么深厚，都逃不过这个！”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我道：“那你为什么没有……”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牵魂引威力虽大，却有一致命的缺陷，那便是没有解药也没有防范措施！中者只会在三个时辰内全身无力无法动弹，但意识却是清醒的，过了时效便完好如初。而此药只要吸进去一点就会被沾染上，只有服下……的人，才可以暂时幸免。
此刻凌落也已想到了这一点，他嘶哑着声音吼道：“你……你竟然服下了陋颜丹！你疯了么？！”
“那又如何”，我闪身嫌恶地避开他挣扎着探向我的手：“我高兴！”
“若儿！！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此时坐在上首的父亲满是痛心的大喊却令我不由得浑身一颤,
“当初不是说好了的么，你若不愿为父绝然不会逼你，为什么要用这样极端的手段！”
我缓缓转过身来，对上的是赫然是两位爹爹和然儿满是担忧的脸——哪怕我之前的种种表现足以让他们恨我入骨，哪怕还不太清楚陋颜丹究竟为何物，但只要有半点的风吹草动，他们却仍然在担忧着我，生怕我受到一点点的伤害！
再看看虽然怒气冲冲却是惊骇莫名的父亲，我长吁一口气：够了，有了这些，就算今日真就葬身于此，我也可以瞑目了。
“父亲，二位爹爹”，我头一次心甘情愿老老实实地双膝着地跪在地上，抬眼望着他们诚恳地说道：“孩儿不孝，以后再不能伺候你们左右，还望你们多多保重。”
起身走到然儿身前，轻轻抬起他的脸细细地拭去他脸上的泪痕：“我的然儿是最坚强的最美好的，你值得更好的人，那样的人……他不配！！答应我，以后要好好地，替我照顾好父亲和爹爹他们~~”
“天若，你……”然儿望着我，不由自主地再次落下泪来：“你在说什么傻话，我们一家人都要好好地在一起一辈子……”
“嘘~~”，我伸出手指制止他未尽的话语，却在他愈加惊惧的神色中发觉异常，这才发现自己的嘴角竟已抑制不住渐渐溢出血来。
看来已经开始发作了——我用手背抹抹，强笑道：“哥哥……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若真心疼我，就不要再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伸掌附在天然背上，忍着体内翻江绞海般的剧痛和脸上麻热难当的异常，开始强行向他体内输送功力。
很快便认清我的意图，天然自然不愿配合。好在中了迷药的他没有多少反抗之力，否则我真还不知在他这般胡闹之下自己还能否撑下去——估摸着输了三成功力之后，我收掌勉强站定，再不看然儿悲痛欲绝的脸，我摇晃着提步往爹爹他们的方向走去……
再次往二位爹爹身上各自输送了自己的两成功力之后，我已忍不住吐了三次血。眯着眼睛已然看不清楚眼前人，我只能费力地提起衣袖去擦他的脸：“对不起，爹爹，把你的脸弄脏了……”
耳边似乎响起了压抑不住的哭泣声，越来越明显。我使劲摇晃着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不行，事情还没完，我绝对不能倒下！
使劲咬下舌头用剧痛唤回一丝清明，我踉跄着走到桌前，倒干两个茶杯，掏出怀中早已预备好的小刀切开自己的手腕，放出了满满的两杯血——此刻，它们已是诡异的暗红色——时机正好，看来然儿和爹爹他们定然无碍了！
虽然全身已感觉到刺骨的寒冷，但放血之后的我却似乎愈加清醒了几分，竟还能够支撑着强迫早已泪流满面的二爹爹和然儿喝下我的血，也是……他们的救命良药！
小时候的我，总喜欢到处搜刮些希奇古怪的书籍来看。也记不清到底是从何处得知这样一个解救红颜笑的法子——只要有人甘愿服下陋颜丹，在自身疼痛达到最盛的时候切开手腕放出足够分量的鲜血喂中毒者服下，便可解开此毒，更诱人的是，解毒之后不会留下半点后患，自然也不会有毁容之忧！！所以……即使明知这对施救者残酷万分，我也无法抵制这样的诱惑……
事实上，在当初得知二爹爹和然儿中毒的那刻，我便已有了主意。只是……不放心然儿……经历了这样一次伤害，他应该认清了凌落的真面目，不再对此人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吧……经历了这样一次伤害，他也该长大了吧——他本就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少了历练，也只怨我们把他保护得太好……所以我才特意让他亲眼看到这些丑陋的面目……有了这次教训，再加上我给他的三成功力，只要他不成心去招惹什么人，应是高枕无忧了。
至于爹爹他们……相信有了我的功力垫底，再学些武艺防身也不是难事——而这些，我相信父亲自然会明白我的苦心。
原是想把剩下的这三成功力尽数传给父亲的，也不妄我们父子一场……然而实在是力不从心了……就当是我作为他儿子的福利吧。那末，现下就还剩下最后一件事情了……
我缓步向前走到似乎已被这一切震惊到无法动弹的凌落身前，即使无数次摇摇欲坠，但我的自尊仍不允许我倒在他面前！
虚弱地却仍然保持着我居高临下的俯视，我张口，却先狠狠吐出了一口血，这才艰难地说道：“你……可还记得那个约定？”
他愣愣地点头。
我满意地颔首：“也罢，我相信你一次。不要企图欺骗我，否则即使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
说完，我强自支撑着身子转头就要离开，却听得他在身后低低地说道：“我做这一切原便是为了你……落到这个地步，你却是何苦来哉……”
我仰头大笑：“今日这一切，本就是我心甘情愿！纵使他日粉身碎骨，也与人无尤！”，说罢，再不顾亲人们的悲声长唤，径自狠心离去。
出了门，摸索着想要爬上早已放置在门前的爱马，却是怎么也爬不上去，此时，一双熟悉的温软的手却及时扶着我坐上了马背。我伏在马背上勉强支起身子，望着泣不成声的清弦轻叹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照顾好然儿的么……你弟弟可怎么办？”，不想去问他为什么同样被迷烟所困，毫无武功的他却比内力深厚的众人更早脱离，我此刻只是直觉地信任：相信他对我，甚至对我在乎的所有人，都没有恶意。
他看着我努力露出微笑：“少爷……不是要对我负责的么，怎么能够私自逃脱呢？至于然少爷，小宣会代替我们照顾好他的！”
“那就好~~”，我轻轻地说着，一直紧绷的情绪终于放松下来，然而紧随而来的那阵毫无预兆的剧痛却令我连惨叫都未来得及便晕了过去，整个意识都沉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陋颜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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