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不语》单说

12、第十一章

　　走了没多远，清灯听见了前面喧闹的声音。

　　不同于人声鼎沸的喧哗，几句刺耳的叫骂从繁杂的声音里清晰地传到了僧人的耳朵里，间或夹杂着几声微弱的女子低泣。

　　清灯脚步一顿，手指痉摩般抽动了几下，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隐约知道什么，却没有管，只是大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走的近了，能看到一群人层层的包围住一个角落，或高或低的身影严实的堵住了外面人窥探的视线，同时也阻绝了里面人求救的可能。

　　不知情的人说不准会认为他们都是里面人的打手。

　　但清灯知道他们不是，他们只是最普通的围观之人。

　　站在人群外，以他出众的耳力甚至能听出那些人叽叽喳喳的议论，有为人打抱不平的，有幸灾乐祸的，甚至还有垂涎美色的。这些人围着里面的人，眼睛注视着，嘴上谴责着，却一个个都只是看着。

　　甚至他们看着的身影，构成了受害者的另一层枷锁。

　　清灯看了他们一会，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似乎有什么想法模模糊糊出现在了心底，却没有一个固定的形态。

　　他定了定心神，记挂着人群中女子越发明显的抽泣，没有再纠结于此。

　　他向前想要拍一拍最外围之人的肩膀，请他让出一条路来。

　　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忽然轻轻拍了拍他，他一愣，听见脑中熟悉的声音念出了一段法诀。

　　没什么犹豫的，他轻声重复了一遍，法力在周身运转，玄妙的力量使得围拢的人们自发让出了一条道来。

　　看着眼前二人通过都绰绰有余的通道，清灯的眼眸深处亮光一闪，明快的好奇突破了沉重的精神藩篱，给他带来一丝浅浅的愉悦。

　　他面色和缓下来，没了刚刚凛冽的神情，即使不笑的时候面上依旧略显冷淡，却也没了那股迫人的庄严感。

　　在众人的注视下，清灯从容的走到事件的中心范围，也终于看清了里面的情形。

　　只见一个脑满肠肥的锦衣公子带着身后身高马大满脸横肉的两个侍从将一个一身粗布麻衣的姑娘堵在了整条街最破落的角落。

　　那姑娘面容姣好，明眸善睐，身段窈窕，即使满脸的泪痕依旧不掩她的风姿秀美。

　　她瞪着眼睛，泪水不受控制的顺着脸颊淌下，脸上神情却不是清灯以为的畏怯，而是另一种十足泼辣的样子。

　　她一边抽噎着，一边怒视着眼前人，嘴上不吃亏的骂道“赶紧给我让开。说了姑奶奶不稀罕做你的第八房小妾，也不稀罕你的臭钱，你是耳朵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再挡路，小心你的命根子！”说着，目光凶狠的瞪了一眼他的下身。

　　男子下意识抖了一下，一瞬间畏惧于姑娘带着狠意的眼神，然而看着姑娘娇弱的身躯和满脸的泪水，他又嘿嘿一声，色心又起。

　　“嘿嘿。小美人，何必如此倔强呢，你说你如今已是二十出头的老姑娘，即使有几分姿色又哪能嫁到什么好人家？不如跟了大爷我，大爷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心情好了，没准还能帮扶帮扶你那废物哥哥呢，哈哈哈哈”

　　男子大笑着伸出自己的咸猪手，就要摸上姑娘的脸颊。

　　“呸！”姑娘一把打掉他的手，狠狠的望着他们，“没能耐的玩意儿有什么资格说我哥哥，明眼人都知道，我哥哥要比你这臭虫好上千倍万倍，恁的会妄想！”

　　男人被姑娘轻视的话语激怒，脸上的肌肉抽动，眼睛似乎要冒火，他回头冲着两打手大骂道，“你们是做什么吃的，都是死的不成，还不快给我把人绑回去！”

　　阴冷的眼神落在了姑娘身上。

　　“你们敢过来！”姑娘喝了一声，身体却微不可查的颤了颤。

　　两个打手不理她，狞笑着逼近。

　　沈青青脚控制不住的往后缩了缩，脸上虽还是那副无畏的神情，心中却已切实的生出些许的畏惧来。

　　她忍不住想着自己被抓住的下场，想到了以后或许暗无天日的生活，或许生不如死的日子。

　　对于她这种女子来说，被困在方寸之地，每天被自己厌恶的男人折辱，成为挚爱的家人的污点，无疑比死还要让她难受。

　　以死保节的念头在心中渐渐成型，悄然隐没掉对男人的畏惧。

　　她的眼神坚定下来。

　　正当她死意越来越浓时，面前的大汉突然被人倒扔了出去。

　　泪涟涟的眼里突兀的闯入一个人影。

　　那人衣衫素白，金边暗滚，露出的小半张脸精致绝伦，能看到削薄红润的唇。

　　他侧对着她，手中提着其中一个大汉的衣领，随手一扔，那大汉便尖叫着砸在了肥厚男人的身上。

　　“姑娘可还好？”

　　清润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冷意，让人想要接近却又莫名的敬畏。

　　沈青青恍惚着回神，挂在睫毛上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怔怔的盯着眼前的白衣男人。

　　狐狸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威胁的低吼，冷冷的看了一眼沈青青。

　　“姑娘？”清灯淡淡的又唤一声。

　　“是，小女子无事，多谢法师相救。”她盈盈福身行了一礼。

　　“路见不平罢了。”僧人双手合十回了一个佛礼。

　　“该死的！起开！”正在这时，被压在地下当了肉垫子的男子哇哇叫着推开倒在身上的汉子，脸气的涨红，起身阴狠的盯着突然出现的清灯。

　　“你是何人？敢坏大爷的好事，你可知我是谁？！”

　　“贫僧不知，但是贫僧知道，如若你再纠缠不休，贫僧可能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清灯冷淡的道，声音没什么起伏。

　　不知是因何原因，他的身上总是持有一股很强的气场，明明外表是个温和的佛家弟子形象，实际经历的时间也短的可怜，但身上的压迫感确是难以想象的高，轻易就能压得别人喘不过气。

　　清灯虽然不太知道这点，但此时仅是面无表情，嘴角稍稍下压，那股压迫力就足够吓得男子两股战战，他憎恶的看了眼女子，连瞄一眼清灯都不敢就迅速的带着侍从跑远了。

　　周围发出一片嘘声。

　　清灯冷冷环视一圈，顿时现场鸦雀无声。

　　在僧人的逼视下，围观的人浑身一抖，转眼散了个干净。

　　他这才又转身看向女子，没成想一转头，就对上了一双发光的眼睛。

　　“……姑娘？”

　　“在，恩公有何吩咐？莫非是要小女子以身相许？若是恩公不嫌弃，小女子愿意伺候恩公。”

　　“姑娘误会了，贫僧并无此意。”清灯有些奇怪她的态度，对她的话语却无甚在意，想到自己并无需要人伺候的地方，也并不喜更多的人加入自己的修行，便婉言谢绝了。

　　姑娘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一丝了然从脸上划过，她轻微叹息一声，“是吗，那真是可惜了。”

　　清灯笑了笑，没再接话，只询问了沈青青的居处，并表示希望护送她回去。

　　沈青青回味着僧人方才闪现的笑容，欢喜的接受了他的建议，转身与他并肩，为他细声引路。

　　临江城与清灯曾经去过的那两个城相似，富人与贵人居于城左，贫民与贱民则居于城右。

　　沈青青带着他们一路穿过繁华富贵的街巷，直向左拐，走向渐次变得灰败的屋舍，在一座已接近贫民区的房屋前停下了脚步。

　　房屋是最简陋的茅草屋，坑坑洼洼的圆木勉强支撑住屋子的四角，几片茅草孤零零的掉在地上凹出的水坑里，四周是一圈低矮的篱笆墙。

　　清灯送她到篱笆前，一个简陋的同样茅草扎成的小门半敞着，他站在门前，与她作别。

　　“法师且留步，”沈青青叫住他，抬眼看了看天色，“如今天色不早，若不嫌弃，不如在寒舍吃顿斋饭，以报答法师的恩情。”这时的她倒是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了。

　　“姑娘好意贫僧心领了，但实在不必如此，此时姑娘家中只有你与一位老妇人，贫僧不便入内。”

　　“法师怎知……”沈青青惊讶的掩住口，眼中再次闪起亮亮的光来。

　　“法师不必顾虑，家中虽只有小女子与寡母，但法师品性高洁，我等自是没有忧虑，请法师务必赏脸，让小女子一消心愿。”

　　沈青青已是说到这个份上，正常的人大多已是不好意思拒绝，但清灯不会，他心中清楚，沈青青家境窘迫，平时生活都十分拮据，自己只用吸收天地精华，并不需要饭食，何必要人家再费心费力的准备呢？

　　依旧打算开口婉拒。

　　正此时一声响亮的腹鸣声，突然在耳旁响起，清灯一愣，不等他反应过来，声音接连响起，宛如春夜拍打在窗上细碎的雨。

　　他循着声音转头看，从来显得冷冷淡淡沉稳淡定的不行的小狐狸一把用大大的尾巴挡住头脸，声音一声声的从他的肚腹处传来。

　　“噗嗤”沈青青憋不住的笑了出来，含笑道“法师的狐狸也如此通灵性呢。”

　　“法师当真不给小女子一个机会即使法师不饿，小狐狸也受不住了吧。”

　　说罢，潋滟的光波投向僧人怀中的狐狸。

　　黎远冷眼一瞥沈青青，眼中的狠色直接传至她的眼底，她下意识按住胸口，心被吓得一跳。

　　好凶的狐狸。她内心想着。

　　也只有法师这般厉害的人才能驯服如此野兽吧。

　　沈青青不由更期待的看着僧人。

　　清灯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狐狸，思考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法师快请！”沈青青兴奋的跺跺脚，向院内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