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不语》单说

13、第十二章 做客

　　“娘，家中来客人了。”沈青青提着裙摆奔进正屋，将自己的母亲小心的搀扶出来。

　　老夫人年寿颇高，背部佝偻着，曾经乌黑亮丽的长发染就霜雪般的颜色，光滑的肌肤如今沟壑遍布，双眼浑浊，牙齿也不剩几颗，但只有眼神，仍旧是慈和的样子。

　　她颤巍巍的上前几步，眯着眼睛看着清灯，笑眯眯的道，“是法师啊，快请进吧。”

　　沈青青小心的扶着她，凑到母亲耳边把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神色间几分娇俏，一边说，一边悄悄看他。

　　清灯垂下眼睛，既没回看，也没去听她们讲话。

　　沈青青说罢，老夫人眼中泛起感激与后怕，对着清灯就要几个大礼行下去。

　　清灯赶紧上前扶起她，对于老妇人口中连连的道谢口中不停推辞。

　　等到好不容易将老夫人安抚好，又停不下来似的，一步一挪的向着厨房去，说是要给清灯做一顿丰盛的斋饭。

　　沈青青歉意的看了他一眼，留下一句“法师请上座稍候”便追随着母亲去了厨房。

　　“娘，我来帮你。”

　　被留下的清灯沉吟片刻，眼睛在不大的院子里巡睃着，走到树下的小木凳前坐下。

　　这是视线所及处唯一的座位。

　　狐狸还在他的肩膀上“装死”，尾巴护着头脸死活不挪开。

　　清灯手伸到肩上，想将他提下来，却无从下手，比划许久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偷眼看的狐狸眉头一皱，也顾不得自己的羞窘，一个纵跃跳到僧人的膝上，脑袋情不自禁的在他怀里蹭了蹭。

　　清灯顺势收回手，扭住了狐狸的后颈皮。

　　黎远浑身一僵。

　　“为何不告与贫僧，阿远腹中饥饿”僧人淡淡问道。

　　黎远眼神闪烁，面上心虚不已，心中更是羞窘，不知如何开口。

　　“我……我忘了。”最开始是忘记自己现在修为大损，已不能靠日月精华果腹。

　　后来则是……羞于启齿。

　　自己已然是个凡夫俗子。

　　如何能说在僧人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之人面前

　　黎远眼神黯了一瞬，他叹口气，传音道“阿清不必忧心，前些日子我已摸清周围环境，觅食不成问题。”本也是走兽成精，若不是在僧人面前，他从不会抵触自己的天性。

　　也只有在如此缥缈之人的面前，他不愿俗世染他一分一毫。

　　大意了。黎远暗道，算准最近是承受极限，却没得机会外出觅食，失策失策，反而叫阿清发现了去，真真丢狐。

　　清灯细看了看狐狸的神色，点了头。

　　“既如此，贫僧也只能放心了。”淡淡的语气，听在狐狸的耳中莫名有股赌气的味道。

　　他忙不迭的凑上前摇尾讨好，心中却有点细微的甜。

　　清灯笑觑了他一眼，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呀。”

　　“嗷呜～”黎远没有发现，他现在的情态与被驯服的野兽别无二致。

　　老夫人年岁虽高，动作却麻利不减，没让僧人等多久，便捣鼓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虽说因为条件简陋而斋饭素淡，但也能看出是绝对用了心的。

　　清灯没有再推辞，与母女二人一起在矮桌上围坐。

　　“家中贫寒，拿不出什么好的饭食，还望法师多多担待。”老夫人不无愧疚的说道。

　　“夫人言重了，是贫僧要感谢款待才是。”

　　清灯道。

　　“法师这说的是哪里话……”老夫人看来还要再说些什么，脸上是十足十的惭愧。

　　清灯暗自给沈青青一个眼色。

　　沈青青意会，赶紧道“法师且看，这是小女子专为这只小狐狸准备的饭食，不知是否合它胃口？”

　　清灯顺势接过话头，目光投向用木碗盛好的食物上，只见棕榈色的碗里一片青翠的嫩绿，新鲜的仿佛清晨新鲜的露滴。

　　几颗白嫩的鸡蛋卧在绿叶中央，干净清爽的仿若天边无暇的靛蓝晴空。

　　僧人诡异的沉默了一会。

　　这是何物？可入口

　　“自是合胃口的，小狐平日便是吃的这些。”清灯面不改色道。

　　黎远的脸一下和碗中物的颜色重合了。

　　他看看一本正经的僧人，默默咽回了嘴边的呜咽。

　　“如此便好，”沈青青松了口气，笑道“那快些吃吧，小狐狸都饿的肚子咕咕叫了。”

　　“嗯，阿远，吃吧。”清灯摸了摸黎远的头。

　　狐狸艰难的看了一眼僧人，仇恨的目光投射到碗里，嘴边不自禁发出威胁的吼声。

　　清灯一巴掌拍到黎远头上。

　　黎远默默噤了声。

　　正此时，“吱嘎”一声，木门被推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进了屋内。

　　“娘，家中来客人了？”声线低醇浑厚，有些耳熟。

　　清灯抬头去看，只见一着黑红官服的青年迎面走来，眉眼凌厉肃直，一双眼瞳清亮，似蕴着精光。

　　正是在渡口一瞥而过的那个男子。

　　沈正源进得屋来，一眼便看到坐在矮桌旁的白衣僧侣。

　　他衣着华贵，容颜俊美，规规矩矩的坐在低矮的凳子上，面对着一桌简陋的饭菜。一只皮毛艳红的狐狸蹲坐在他的膝上，红艳艳的颜色似染上他雪白的僧衣，更衬得他肤白细嫩，也与这陋室越发格格不入了。

　　这是哪个佛宗出来的法师吗？

　　沈正源满眼疑惑，显然那天并没看见他们的样子。

　　清灯收回视线，任由沈青青热情的又向沈正源将他郑重介绍一遍，之后自是又一通感谢。

　　待一切流程走完，四人一狐重新围坐下来。

　　宴席上寂静无声。

　　清灯不是一个多话的人。沈青青倒是想要说起，但到底男女有别，她也不好太不顾及矜持，更何况此时家中兄长已回，就更没有她说话的余地。

　　但是，沈正源也并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宴席便不出意外的陷入了沉寂之中。

　　片刻后，似是也觉得这样的场面不太好，沈正源嘴张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开场，“法师，从何处来”

　　又冷又硬，活像是在拷问。

　　沈青青一把捂住脸，默默别开头。

　　“源儿，怎么和法师说话的！”老夫人颤巍巍的怼了沈正源一把。

　　沈正源窘迫的低下头，“娘，不，法师，我不是……”

　　“无妨。”清灯笑了笑，觉得这家人着实有意思的很，“贫僧从南面来。”

　　“南面”沈正源一怔，眉间堆起褶皱，忧道，“近来南面灾难频仍，法师既从南面来，可知灾地近况”

　　“怕是要让沈捕头失望了，贫僧不知。”清灯摇了摇头，他来的时候各地还没有这么多的灾害，况且他诞生的那片森林也没有那么南，只是与此地相比是南面罢了，毕竟此地实在偏远。

　　“是嘛。”沈正源叹了一声，满面忧虑。

　　“好了好了，难得法师前来家里，净说些扫兴的话做什么。”老夫人嗔怪的看了眼沈正源。

　　“娘说的是。”沈正源点点头，便要另起一个话头。

　　清灯沉默会儿后，对着老夫人歉然道，“本只想吃顿斋饭便是，如今见到沈捕头却是不能如此，必要说些扫兴的话来，还望老夫人见谅。”

　　“不碍事不碍事，想必是法师有要事。源儿，好好配合法师。”老夫人很容易就放了话，对着沈正源连连嘱咐。

　　“娘……”沈正源无奈的看了老夫人一眼，对着清灯抱拳道，“法师莫怪，沈某身负公职，承蒙大人不弃，定是要为公家鞠躬尽瘁，不得负弃，恐不能尽然告知，还望见谅。”

　　清灯理解的点了点头，看老夫人似乎还有话要训斥，笑着道，“老夫人向我之心，贫僧心领，沈捕头身正心直，亦是令人敬佩。”

　　“法师言重了。”沈正源不好意思道。

　　老夫人看了看他们，眼角含笑，没再说什么。

　　清灯暗中松了口气，撸了撸狐狸的头毛。

　　黎远淡定的将大尾巴围上他的手腕，缠绕摩擦。

　　“不知沈捕头可还记得前些时候传的沸沸扬扬的渡口案”清灯正了神色，想起当时的公告，因久不能结案，案子过了审查期限，最终只能以悬案作结，封尘案底。

　　但到底影响深远，曾全城都在议论纷纷，想必印象深刻。

　　却不想沈正源一愣，疑惑道“城中何时出了这等案子？我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