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蝶梦令》懒鱼儿

53、回归

　　楚留香确实从来也没有拒绝过别人的请客，无论那人是谁，是善意还是恶意，他都不在乎。

　　“寿尔康”不单指酒楼，还是一个金字招牌，主人姓彭，是个手艺非常好的厨师，他的拿手菜是豆瓣活鱼，酱爆肉，辣麻蹄筋，鱼香茄子和鱼香肉丝。

　　这些都是很普通的家常菜，在彭师傅手中烧出来，就化腐朽为神奇，让人百吃不厌。

　　楚留香这次要去的“寿尔康”却是最近半个月才新开张的，据说掌厨的大师傅就是彭老板的亲传弟子，所以才开张不久，生意就很火爆。

　　楚留香第一天来时，就已经在这家寿尔康吃过饭了，他吃得很满意，还付了小费，小费还不少。

　　他刚一进门，堂口上的么师就远远的弯下了腰。

　　么师是川话，意思就是店小二，伙计，堂倌。

　　这里的么师据说都是正正宗宗，地地道道的四川人，虽然听不见“格老子”“龟儿子”“先人板板”诸如此类川人常常挂在嘴边的土话，可是每个人头上都缠着白布，正是川人的标志。

　　川人头缠白巾，据说是为了纪念十月渡泸的诸葛武侯。

　　七星灯灭，武侯去世，川人头缠白巾，以示哀悼，自此相沿成习。

　　楚留香已经坐在了包厢里。

　　主人有两个，贾六和廖八，而客人只有楚留香一个。

　　主菜已经上了不少，四热菜，四冷盘，就差个最有名的豆瓣鲤鱼了。

　　压轴菜总是最后一个上的。

　　楚留香脸上始终带着笑，酒只喝了一杯，菜却吃得挺多。

　　因为菜里并没有毒，酒里也没有。

　　两位主人的笑容却很勉强，几乎没有动筷子，除了说些客套话，就只是听着楚留香说话。

　　楚留香爱说话，天南地北，高谈阔论。

　　他说着话时，谁也没发现他在注意观察四周和每一个人。

　　么师有十个人，楼上五个，楼下五个，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异常的。
　　唯一让人奇怪的，就是这些么师特别的干净，衣服一尘不染，上菜时还发现他们指甲也剪得很短。

　　作为服务人员，有很多活要干，这么干净是很少见的。

　　楚留香以后才知道，用毒的人必须要非常的干净。

　　豆瓣鲤鱼终于上桌了。

　　是用一个特大号的盘子装上来的，热气腾腾，又香又辣，光是闻着味道就让人食指大动。

　　楚留香的身前一左一右，一直有两个么师站在一旁伺候。

　　而这时端菜上来的么师正低着头往下退。

　　贾六和廖八手心里全是汗，背上也几乎湿透了。

　　他们太紧张了，对方毕竟是楚留香，不死的传奇人物。

　　这时，廖八拼命的挤出一丝笑容，笑得比哭还难看，说道：“有没有人喜欢吃鱼头？”

　　贾六也笑了，笑声就像刀锯木头，要多难听有难听，“除了你之外，只有猫才喜欢吃鱼头。”

　　吃鱼头是一个约定的暗号，那个杀手说只要廖八一挟鱼头，他们就会出手。

　　楚留香看着二人掩也掩不住的紧张神情，心里未免有点好笑，又有点好奇，二人究竟找来了何方神圣，居然就敢计划杀了他。

　　楚留香微笑道：“二位不必客气，我也不喜欢吃鱼头。”

　　“好…好…那么我就独自享受了。”廖八终于伸出筷子，去挟鱼头。

　　“砰……”

　　“哗啦啦……”

　　楚留香突然踢倒了桌子，身子凌空飞起。

　　就在这一瞬间，刚刚那位端菜上来似乎要退下去的么师，抖手就发出了一团黑濛濛的毒砂，罩向了楚留香的面门。

　　与此同时，左右两个伺候的么师也瞬间各打出了六点乌色的寒星，打向了楚留香的腿和腰背。

　　三人配合的几乎天衣无缝。

　　楚留香这时才发现，三个人不知何时双手皆戴上了鹿皮手套。

　　鹿皮手套是一种标志，一个大家族的标志。

　　大家族就是蜀中唐家堡，三百年来以毒药暗器闻名天下的唐家堡。

　　这三个杀手竟然是唐门弟子！

　　打向楚留香的暗器竟然是唐门威震天下的毒蒺藜和断魂砂！

　　楚留香身子凌空，既要避开后面打来的十二枚毒蒺藜，又要躲避前面千百粒的断魂砂，似乎是难如登天。

　　断魂砂如米粒大小，黑漆漆一片，只要有一粒打入人体，必将腐烂入骨，既便是楚留香也不能幸免。

　　唐门最可怕的毒药，令天下人闻之丧胆。

　　楚留香似乎正在面临着避无可避的死局。

　　三个唐门弟子也是这么认为的，为了这个计划，他们策划了很久，认为绝对万无一失。

　　可惜他们错了，楚留香不是别人，他的轻功独步天下。

　　何况刚才三人发出暗器前，楚留香已经抢先一步，一拳就打在了发出断魂砂那个人的肋骨下。

　　楚留香随即将这人提起来，挡在了身前，至少有九枚的毒蒺藜就全打在了这个倒霉鬼身上。

　　这些说来话长，其实只是片刻间的事。
　　楚留香只要动作稍为慢了一点，这时已经魂归地府。

　　他将手中的人抛了出去。

　　这人跌在地上，双手拼命的扼住喉咙，满脸极度的恐惧和痛苦之色。

　　毒已入骨，侵入他的五腑六脏，他的眼泪和鼻涕都流了下来，紧接着大小便失禁，偏偏还没有死，还在喘着气。

　　楚留香又在片刻间解决了另外两个唐门杀手。

　　最后负手而立，冷冷的看着缩在角落里的贾六和廖八。

　　两个人早已吓破了胆，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他们平时也是一方人物，可是刚才发生的事实在太可怕。

　　那个杀手被自己毒器所害的样子更可怕，他们一生中恐怕都要做噩梦了。

　　屋子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臭气和血腥气。

　　“哇……”廖八在恐惧和压力之下，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楚留香冷冷的瞪着二人，冷冷道：“你们想要杀我，现在正是好时候。”

　　他的身上全是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他的左脸颊被一粒毒砂擦过，腰侧还钉了一枚毒蒺藜，但他绝对不能让这二人看出来，他绝不能倒下去。

　　毒还没有发作，这要归功于他来之前吃了一颗解毒化毒的丹药。

　　廖贾二人不敢动，更不敢说话，他们不想死，还想多活几年。

　　“我楚留香从不杀懦夫，免得脏了我的手。”
　　楚留香冷笑着说完，转身大踏步走出了酒楼。

　　他挺起胸，大步往前走，他的脚步还是很稳，走的还是很快。

　　外面灯火通明，夜市才刚刚开始，人们说笑着从他身边一个个走过。

　　他的伤口一点也不痛，只是有一点麻麻的，就像被蚂蚁咬了一口。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眼睛已经模糊了，街上的每个人在他看来就像一个个跳动的黑点。

　　唐门毒药暗器果然厉害。

　　楚留香自十二岁武功学成以来，几乎没有受过什么伤，今天还是他第一次伤得这么重。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他突然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这人的身体好硬，就像撞到了铁板上，撞得人生疼。

　　楚留香不知道这人是谁，他看不清楚，只依稀看见这人脸上的面具，冷冷的反着银光。

　　“愚蠢，不知死活。”

　　这人的声音就仿佛自天边传来，冷漠，虚无飘渺。

　　楚留香笑了，这人虽然在骂他，他还是笑了。

　　他用力的抓着这人的肩头，大声道：“你知不知道我自己和自己打了一个赌？”

　　这人道：“赌什么？”

　　“赌你一定会来找我。”楚留香大笑道，“我赢了！”

　　他大笑着倒了下去。

　　这人就这样冷冷的，冷漠的看着楚留香倒在了街上。

　　唐门最可怕的不是暗器，而是暗器上面的毒药。

　　唐门暗器有三种，毒针，毒蒺藜和断魂砂。

　　据说一个人只要中了这三种暗器中的任何一种，除了唐家自己配制的解药，天下只有三个人能解。

　　解药的配方也是江湖中最大的秘密之一，所以这三个人极少有人知道究竟是谁。

　　就算知道了，这三个人也找不到，就算找到了，这三个人也未必会帮你解。

　　所以江湖人一旦中了唐门暗器，就只有慢慢的等死。

　　而楚留香呢，他也只能慢慢的等死吗？

　　楚留香没有死，昏迷中，他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在颠波，就好像海浪中的一片叶子。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安安稳稳的睡在一张大床上。

　　一个人站在床头看着他，脸上戴着一个银色的面具，冷冷的反着银光。
　　楚留香又笑了，“咳咳……”他嘴巴咧得太大，不小心呛到了，咳嗽了起来。

　　银面人还是冷冷的看着他，“你觉得很好笑？”

　　这人的声音清泠泠如泉水叮咚，却又说不出的冷淡。

　　楚留香咳嗽了一会，才笑道：“我还活着，所以我很开心。”

　　“哼，愚蠢，不知死活。”银面人似乎很喜欢说这一句话。

　　床头有个茶几，几上有一碗粥，还冒着热气。
　　楚留香于是拿起来慢慢的吃着。

　　是碗加了冰糖和燕窝的甜粥。

　　他嘴巴很苦，苦的想呕吐，吃了这碗甜粥才感觉舒服了一些。

　　他慢慢的恢复了一点力气，看向了四周，才发现所在的地方是个精雅的小轩，窗明几净，窗外鸟语啁啾。

　　银面人走到窗前，看向了窗外远处的景色，很久没有动一下，也没有说话，就仿佛忘了屋中还有一个人。

　　只见他衣着华丽，削肩窄腰，身姿挺拔，光看背影就知道是个风流人物，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喜欢戴着面具。

　　楚留香也不知道，在那个麻衣圣教里，他也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这个人一直戴着面具，从未摘下过。

　　也不知道卿印见没见过这个人的真面目。

　　这人叫慕容泠，楚留香本来以为是个女人，现在又不确定了。

　　天下最大的山庄，百年传承世家的慕容山庄，慕容世家的少主怎么可能是个女人？

　　这个慕容少主究竟知不知道卿印真正的身份和一个秘密。

　　一个除了楚留香自己，谁也不知道的有关于聂卿印自身绝大的秘密。

　　而聂卿印又是何时认识的这个人？

　　又知不知道这个慕容少主有问题？

　　楚留香心里百思不解，无数的问题想得头也疼了。

　　他叹了口气，打破了寂静，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慕容泠没有回答。

　　楚留香只好又道：“谢谢你救了我。”

　　慕容泠又沉默了很久，才道：“我救你，是因为你还有一点利用价值，你用不着感激我。”

　　楚留香笑道：“我知道，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你救了我是事实，可惜你不是女人，否则我说不定会以身相许了。”

　　这个话说得就有些冒失了，他在试探对方。

　　一个人究竟是男是女，他竟然完全看不出来，作为风流香帅，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

　　慕容泠又是仿佛没有听见，一点反应也没有。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自觉十分无趣，转移话题道：“这唐门暗器果然厉害，我以为这次死定了，你是怎么找到解药的？”

　　“你还活着是你的运气。”慕容泠这次居然很快回答了，“第一，那三个人只是唐家的外门弟子，用的暗器都是唐家嫡系子弟剩下来的渣滓。”

　　他不知何时又站在了楚留香的床前，冷冷道：“打在你腰上的毒蒺藜若是唐家的精品，你现在已经烂成了一堆泥。”

　　楚留香苦笑，摸着鼻子，问道：“第二个原因呢？”

　　慕容泠道：“第二，我身上恰巧有一颗千年雪莲子。”
　　雪莲子是解毒圣品，千年雪莲子更是世所罕有，连皇宫大内也不超过三颗，而这人随随便便就带在身上，还拿它救了楚留香。

　　楚留香又笑了，“我知道我的运气一直很好，这次也不例外。”

　　慕容泠瞪着他，说道：“你为什么知道我一定会出现？”

　　楚留香笑得更愉快，“我不知道，我只是在赌，我赌赢了。”

　　慕容泠道：“万一我不出现呢？”

　　楚留香道：“没有万一，你已经出现了。”

　　慕容泠还是瞪着他，又过了很久，冷冷道：“我现在才知道，你真是个赌鬼。”

　　楚留香笑道：“过奖了。”

　　两个人都小心的没有提起聂卿印的名字，但又不得不去想。

　　楚留香终于忍不住道：“东西我已经带来了，我应该怎么带去唐家堡？”

　　慕容泠道：“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办法。”

　　楚留香沉默片刻，说道：“你……你究竟有几分把握？”

　　慕容泠道：“你在担心什么？别说一副小小的水晶，就是十副八副我也能带进去唐家堡。”

　　“你……你不要装傻！”楚留香咬了咬牙，“我说的是卿印！”

　　卿印的名字一出口，慕容泠就似乎怔了一下，“楚留香，我可没有承诺过什么。”

　　楚留香脸色蓦地惨白，闭了闭眼。

　　慕容泠缓缓又道：“当初你找到我，求我时，我就从未承诺过什么，水晶棺，生死珠，万年寒玉床，也是你自愿去找的，我只能说我尽力而为。”

　　楚留香颤声道：“可是你明明……”

　　可是你明明当年那么喜欢卿印，为什么又不喜欢了？

　　为什么有关卿印的一切，你什么也不记得？你既然不记得，为什么又要答应救人？

　　慕容泠，你究竟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