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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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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加缓缓上楼,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回荡,诺大一幢建筑物,只有他一个人类的心脏跳动着,经过楼梯拐角处,影子被拉到无限长。写字楼有电梯,他不乘,住户搬离之后,失去养护的电梯不比去了保险杠的枪支安全。
“一路正常,楼梯平整,垃圾桶没有及时清理,臭气熏天,走道未发现异常,离案发地还有两层…”
两起命案发生在同一间写字楼,位于走廊末端,楼层遍地狼藉,木箱纸屑比比皆是。人们匆匆离开,来不及带走的东西就那么随意遗弃。
走廊深处,没有关好的门板微微张阖,是错觉,还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他胆子大,举起手电,对准深浓的黑暗。一个不小心,踢到垃圾,渣滓轻响,滚出一个易拉罐。被这响声惊动,门后发出一声尖叫,奔出一团漆黑的事物。撒加惊了一下,闪身避开,那东西身手敏捷,几下功夫往楼下跑了。
“我碰到一个东西,大概是猫…流浪猫之类,在空房里觅食。人类离开,生存空间被猫占据,但愿吓坏他们的,不是这小家伙。”
说到底,撒加不信灵异。他处理过各式各样凶案,变态杀人,杀人碎尸,自焚,聚众斗殴,还没见过鬼。与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相比,人才可怕,人类恶行百态,防不慎防…
案发写字间近在眼前,显著的警戒线,把四周围得水泄不通。手电圆形光晕打在门上,自左往右,一排模糊不清的字母,写着什么什么工作间。那是它从前的名字,没有出事之前。在此上班的人跑得一干二净,忆起这个名字,唯恐避之不及。
“我在开门。”警长戴上手套,嘴唇凑近录音笔,“里面有一股阴霉味,灯是好的可以打开,我现在开起来。好了,手电可以关掉,让我到处搜搜。这地方除了乱一点,总体上讲,和普通写字楼一样。”
他大致转了一圈,地板、墙壁、窗台,留下大量警署的标示。和传回来的照片一致,他轻松辨别出死者的位置。撒加目光移转,挪到死者旁边的墙体,墙上有一些抓痕。警长心里一酸,很可能是吉米警员留下,人生最后的痕迹。数日之前,那小子兴致勃勃的出警,还在社交网站晒旅游照片,一转眼阴阳两隔。他还那么年轻啊,如此遭遇令人扼腕。抓痕深深浅浅,不成规律,可见临终的痛苦与慌乱。
这边也有…
撒加注意到抓痕,看似乱七八糟,实际上高密度集中在一个范围。
“死者临终前有过抓挠墙体的行为,在我所处的位置。”他举起手机,按下拍照键,“难道墙有问题?从抓痕大小判断,是两个人的手,我应该取点样本回去化验,也许线索藏在建筑涂料里面。”
警长随身携带取样工具和密封袋,小心的从抓痕边缘刮下粉末,“有人说这是灵异案件,我不相信。万事万物皆有道理。幽灵不会害人,他没有动机,人才会害人…”
话音未落,墙面抓痕处有东西渗出来,液体,黏糊糊湿答答,红色腥臭的味道。事出突然,撒加手抖了一下,搓破痕迹,撕开墙体一道伤口,更多血样液体涌出来,溅到他身上,被鞋踩到。
灯光开始剧烈的闪烁,骤明骤暗,暗下去的片刻,他看见手腕上符咒在发光。可惜那枚咒文,睡觉的时候落到地上,摔出一丝裂纹。此时邪恶侵袭,龟裂扩大,护身符难以抵挡,写字楼灯光亦随之熄灭,砰的一声暗下去,毫无征兆。
撒加感到寒气直往颈窝里钻,接着一股怪力,拉他向疮百孔的墙,拽着血肉之躯淌过血渍。警长伸手到腰间,熟练的掏枪,射击,子弹划破夜的寂静,空荡荡消失,什么也没打到。他终于相信撞鬼,小喇ma所说都是真的。
警司长身经百战,赤手空拳打翻过十个壮汉,远近闻名的搏击能手,被这莫名力量拽住了,竟横踢竖踢无法脱身。“混蛋!”那股大力抓住他的头往墙上撞,撒加伸手护住,露出腕部五色的彩带。喇ma手串在暗室中发光,点滴光源晦暗不明,一度被压倒,锲而不舍的闪动着,保护佩戴者的生命。
撒加也在使劲,拼命踢打墙面,前两位受害者的爪印开始渗血,这番恐怖景象反让他冷静下来,抓打是徒劳的,必死无疑,必须靠别的方法逃离魔爪。
他瞥见一丝微光,光点蹿入脑海激发出灵感。撒加反手抓住手串上的符咒,握成拳头,狠狠砸墙。“砰!砰!碰!”最后一声落下,终于挣脱束缚,摔倒在地。他一个翻身,起身奔出房间。手心的符咒碎了,碎成一粒一粒,混着他的汗水。
“可恶!活见鬼…”
警长按手机,手机屏幕一片漆黑,任他摇晃,敲击,都没有反应。求助没戏,连个照明的功能也不给使,好在走廊畅通无阻,黑是黑了点,难不倒受过特训的他。
撒加一路跑步下楼,卯足劲。不一会,死里逃生的惊喜尽散,新一轮恐怖接踵而至。他行走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楼道,一遍又一遍,永远下不到底楼。每一层出口,都通往刚才那层,发生过命案的房间。血水从案发地淌出来,静静的,流向撒加,空气中弥漫的邪恶,铺天盖地袭来…
“叮叮叮…”
远处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清晰,明朗,听了不感觉刺耳。
“有人吗?有人在吗!”
“叮叮叮…”
金属声再次响起,仿佛是回答。撒加非常清楚,不管什么原因,反正他现在,确确实实被困在了异次元空间,找不到出口。他还是学生的时候,做过高维度空间模型,想不到有一天亲临其境。
血水漫过来,邪恶随之靠近,符咒已碎,再被抓到一次,恐怕不会像刚才那样走运。警司长迷失在黑洞洞的建筑深处,空无一人,不知该逃往何方。金属仍在作响,有节奏的敲击,似乎故意为之。难道…它在指路?
撒加想,与其等死,或者吓傻,不如遁寻声音的源头,还有一线希望。怕什么呢?他无亲无故,不过一死,人还能死两次吗?再糟不会比现在的处境更糟。
于是他紧追鸣音,竖着耳朵分辨方向,不管那声音把他指向何处,仓库、衣柜、甚至厕所。异度空间不能按常识理解,他只顾埋头冲,竟意外的没有遭遇阻挡,一路通畅。敲击声越发洪亮,靠近了,他听见自己的名字…
“撒加,撒加,过来,到这里来…”
声源附近,视线逐渐模糊,意识迷离。
“撒加,撒加…”
世界在他眼前揉碎,分拆出不同的色彩,各行其道,组成另一副画面。有人揽着头,唤他的名字。那人轮廓柔和,似曾相识,声线充满洁净感,像粒子在晶格里流动。
“是你?”撒加认出来,他是那天在警局作客,被自己赶走的小喇ma。这种情况下,撒加欢迎一切合乎逻辑,立场友善的生物,何况懂驱魔的。那人见他恢复神智,抽走自己的手,在撒加后颈留下一抹余温。
“是我呀,长官。我路过这里,听说不久前发生了凶案,准备做个超度。你的车停在楼下,我看见了,上来找你,这里戾气很重不宜久留。”
撒加暗想,岂止不能久留,简直一步也不该踏入,说出来却是另一句话。
“你怎么肯定是我的车?”
小喇ma赧然,“警长,有人把你的车牌到处贴,贴到超市门口和电线杆上,说你开霸王车。”
撒加吁了口气,原来如此…这次获救,居然是早高峰堵车的功劳。下次见到了,定要好好感谢那位“小心眼”的仁兄。可是这里…他略微安心,扫了一圈四周,“我怎么还在这里?”他奇怪,刚才跑那么久,拉力赛都没这份激情,明明跑出去了,怎么还是凶案现场的风景?
“你刚才晕过去了,看到的是幻觉。”喇ma指着抓痕斑驳的墙,“这里藏着一个毒咒,侵蚀你的心,模拟出以假乱真的幻象,将你困在梦魇中。”
“所以…如果我没有醒来,大脑受骗,以为自己死了,向身体发出错误的指令,就和前两位受害者一样下场。明天报纸头条,登着三叉市警署司长撒加,办案不力,连累下属畏罪自杀…”
“没那么悲观吧…不过现代医学是这样,只能鉴定出脑死亡,找不到缘由。民间有各种各样诛杀的法术,我故乡便是。藏地有一位尊者,未出家时四处拜师,研习咒杀,为复仇,杀过许多人。后来他幡然悔悟,入了空门,成为一代高僧,大成就者。”
撒加对遥远东方的圣贤不感兴趣,他只在乎眼下,吉米、无辜丧命的市民,还有刚才,暗黑笼罩下手足无措的自己。
“实在可恨,使这种下阴损的手段…”
他想到什么,“你刚才说我看到了幻觉?”
小喇ma点点头。
写字楼没有一丝灯光,黑得像个窟窿,撒加清楚记得,他泊好车上楼的时候,开了照明电。还有,手心细碎坚硬的质感,是符咒破裂的残渣,那串手链救了他的命,作为代价被邪恶力量破坏殆尽。如果是幻觉,如何解释真实发生的种种?
他试图找到支撑观点的证据,打开录音笔,扩音器一片杂音,没有一句能听信息。再看看手机,怎么按也没有反应,罢工了,揣兜里比烧火棍强不了多少,喇ma猜到他的烦恼。
“警长,墙里埋着毒咒这一点千真万确,我感受到不好的气场,怨毒深重,重到可以干扰磁场,影响电力系统,我的护身符都挡不住。”
提到手串,换撒加不好意思。他低头瞥去,五色彩带缠在手腕,曳着数条,长短不一。符咒没了,警长连忙拔下剩余部分,揉成一团塞到喇ma手里。“我见你东西掉了,替你保管,没想到会摔坏。请原谅我,需要的话,多少我都赔。”
“啊…这样的事情,等处理完巫术再说吧。”小喇嘛微微一笑,显得警司长太过在意。他咳了两声,“嗯,先办正事。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巫术在三叉市作祟,连警员的性命都敢取。”
喇ma手里有一支造型别致的法器,金属质地,打磨澄亮。一端是锐利三棱刺,另一端套着响铃,摇一摇,便有清脆的声音传出。
“这是…”
撒加记得在迷失在幻觉中,就是这个声音引领他的灵魂回到身体,绝对不会听错。
喇ma捧在手心,向他展示,“这是密教法器--金刚降魔杵。一端牵引灵魂,另一端摧毁邪魔。警长,还好你及时回来,如果困在那个空间,我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撒加有些抱歉,加上一些感激,想说点什么,发现不知道人家的名字,或者称谓之类,一直在乱喊。倒是小喇ma,一口一个警长,毕恭毕敬,连他开什么车都知道。
“感谢你,你的护身符,和什么什么杵。你救了我,我该如何称呼你呢?叫师父?”最后两个字,吐得颇为勉强。喇ma看起来比撒加小,小了一圈不止,模样嫩,婴儿肥。会一门绝技是挺令人佩服,但恭维起来起来有一点…
“我依止上师,可是没有剃度,算不上比丘。在内地的时候他们管我叫穆,大家都这样称呼,你也一样吧。”
他的措辞小心翼翼,不打算交待真名。撒加不介意这个,名字只是一个符号。穆好记,好念,算得上好听,强过冗杂尊号一大堆。和那些人比,他算厉害的,有真功夫。
“那么穆,需要我帮忙吗?”
撒加替穆捏把汗。
墙上嵌着两个弹孔,是他干的,撒加枪膛热气未散,对刚才的一幕心有余悸。幻象有假,放枪是真,虚虚实实,亦真亦幻。弹孔处不远,还有他大大的几个拳印,砸墙也是真的。可见这巫术对人精神的拿捏,恰到好处,以假乱真。
“我还没试过这个邪术的强度,姑且一试吧。”
穆毫无惧色,用金刚杵挖开弹孔边上的水泥,露出钢架,到人力无法继续深入才停手。然后从行囊的净瓶中取水,蘸在手上画字,同时大声念诵咒文,叽里咕噜听不懂内容。
撒加很少观看僧人作法,把这归入骗钱一行。乞丐有卖艺为生的,他们比乞丐还要不劳而获。直至此番亲历险境,差点送命,才尝试用客观的眼光审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存在即合理。
穆每写一个字符,摇摇法器,叮当作响。一环六个,莲花瓣分布的咒文写完,再添上正中心主位的符咒,最后一笔离开墙体,那面墙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墙面如水纹一般凹凸,扭动,有什么东西困在其中,挣扎、抽搐,想要冲破屏障。
“嘶…”
墙在叫,抑郁憋闷的声响,从建筑内部发出,被混凝土吸收到几乎殆尽。剩下的一点,传进耳蜗,令听闻者头皮发麻。就是这玩意…刚才想杀死他…撒加觉得恶心,他难以接受这无耻,悖逆常理的东西。
穆迟疑了一下,墙体剧烈震荡,轮廓起伏,勾勒出难以描述的形状。他应该用金刚杵扎进去,钉住异物的本体,除掉它。他原本是这个意思,送出去不远,改变了主意。穆握紧法器,用另一只洁白如玉的空手,按上不平整的墙面。
撒加忍不住插嘴,“你怎么不戳死它呢?这玩意十恶不赦,小心点!”
“警长,这是恶灵,一个被桎梏的灵魂。邪师捕捉,炼化,利用它杀人,它无法抗拒。恶灵在世的时候和我们一样,是有情众生,我要试着安抚它,不能轻易摧毁。”
他换了一套咒语,相对刚才的平和。墙中事物得以喘息,变本加厉地抽动,搞得天摇地动,扑棱棱掉下灰渣。穆试图引渡恶灵,让其平静下来,而对方怨毒太深负隅顽抗,毫无屈服的意思。两股力量在混凝土中对抗,穆不肯用强,是以此起彼伏难解难分。
撒加看出端倪,没有立场开口,穆如果将法器钉上去,邪祟必死。他一定是脑子秀逗,或者经书看傻了,执拗的要去感化一缕邪魂。须知世上有些东西不值得同情,有些事物不值得原谅,劝解有用,要警署干什么?
他和人家不熟,承蒙恩惠,加上意识形态的差异,很难启齿,叫穆下狠手。警司长不能站在一旁围观,袖着手,对驱魔人说三道四。墙晃得愈发厉害,穆的咒语看似温和,邪魂始终无法挣脱,被控制在甘露咒文内,只有嘶叫的份。
“穆,当心墙,那不是金刚板,承不住你们继续折腾!”
穆全神贯注在咒文上,撒加的话,或许听到了或许没有,没功夫细想。
金刚杵挖开那一点,持续龟裂,拉出长而深的几道裂口。撒加见势不对,他深谙犯罪心理学,本能的觉察到恶意。邪魂斗不过穆,又不肯放弃怨恨,保不准干点什么。
墙体松动,由内及外,承不住正邪对峙,忽然间朝穆的方位垮下来。空旷的写字楼再一次响起枪声,案发现场一面墙完全坍塌,灰尘连天,附带周围好几处,一同垮下来。
穆睁着一双大眼睛,水晶成色,盯着撒加,“抱歉,警司长,让它给跑了。”
“你明明可以…”
撒加一手持枪,一手托在穆腰间,不费吹灰之力。他一直留意着潜在的危险,墙垮的瞬间拉过穆,熟练的抽枪,瞄准扑上来的恶灵。火药也许打不中形体,高热与浓烟,足以导致痛苦。恶灵嘶叫着跑了,看样子元气大伤,一时半会不会回来报仇。
唉,算了,有什么好说的?人没事就好,他打住了后面,一连串的抱怨。
“谢谢你,警长,你救了我。”
“还你的人情,是你先救了我,一人一次,咱们互不相欠。”
撒加心情转好,升出一种莫名的欢欣,名为成就感的情绪。警长并非一无是处,处理灵异案件,不输给外国小和尚。
不对…他不是僧侣,没有剃度,至少穆自己是这样说的。几经波折,撒加大有轻松之感,眉头舒展,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