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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颗骊珠乍得时 ...

  •   澄珪哭了一整夜。
      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她都已经快说不出话了。
      “殿下......”绿蜡担心地在她身旁擦汗:“要不然,咱们今天不去狩猎了,您的嘴皮都发白了。”
      “绿蜡!”澄珪又哭了出来,她把头埋进枕头里:“我哪里都不去!”
      “好,哪里都不去,奴婢叫人去通报皇后娘娘一声,好不好?”
      澄珪哭嚎着扔了一只枕头下去:“我讨厌她!”
      绿蜡给另一个婢女使了个眼色,然后把澄珪扶起来:“殿下,我们去洗把脸好不好?”
      澄珪一听,立马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抽噎着说:“你打凉水来,我的脸都肿了!”
      待她洗完脸,澄珪又挠了挠头:“你给我篦一篦头发。”
      “好。”绿蜡轻轻散开她的秀发。
      澄珪打了个哈欠,她看着自己的头,忽然脸色惨白地说:“等等!”
      “殿下?”
      “我昨天出门的时候,不是戴着那支魏国的发钗吗?”
      绿蜡的脸色也开始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澄珪的眼珠子滴溜转:“是不是掉在那里了?”
      “会......会不会被发现?”
      “母后他们什么时候去狩猎?”
      “快了,现在车马应该都等在宫门口了。”
      “你给我换身宫女的衣裳,我必须回去找!”
      事实上这时候大家几乎都已经在宫门前准备出发了,马车在宫门处扎堆,人群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这本是齐国皇宫非常休闲轻松的一天。
      角落里,冀康王高诲正在跟他的弟弟义阳王高敏聊天。
      “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高诲拧了一把高敏的脸。
      “我昨天一晚上都在选箭。”
      高诲笑了:“怎么?你很期待今天的狩猎?”
      “当然,你不知道今天有新花样?”
      “新花样?不知道。”
      “魏国不是送了好多奴隶来吗,澄琉跟父皇说,要用那些奴隶来狩猎。”
      “哟,有点意思哈,”高诲说:“我觉得澄琉在这方面简直是个天才,难怪父皇这么喜欢跟她待在一起。”
      “诶,大哥,”高敏给了高诲一个眼神:“你觉得,父皇有没有可能会想传位给她?”
      高诲笑得前仰后合:“如果她是个儿子的话。”
      “万一呢?”
      “老二,我劝你少想这些无聊的事情,父皇不喜欢我们猜测他。”
      高敏摸了摸马鬃:“好像的确是这样,谁越懂他,谁就越容易倒霉。”
      高诲看着他:“你知道了什么?”
      “我只是觉得有些人要倒霉了。”高敏看着远处跟高嵘站在一起的粱保忠。
      “为什么是他。”高诲正用一种非常锐利的目光看着高敏。
      “因为他风头太盛,然而根基太浅。”高敏说:“比起大嫂的母族蒋氏,粱家浅得就好像跟小野草一样。”
      高诲看着他,忽然笑了:“你真是个狐狸。”
      “大哥喜欢狐狸吗?”
      “很喜欢,打猎的时候我最喜欢追着狐狸跑。”
      “你真是太残忍了,”高敏看着他:“说不定狐狸很想跟在你身边。”
      “跟在我身边?”
      “没错,你不一定必须把狐狸的皮扒下来,你只要给他一点东西吃,他其实很愿意窝在你的身边给你取暖。”
      “我害怕他会突然对我露出尖牙。”
      高敏笑着摇头:“怎么会?狐狸又不蠢,他知道跟着谁有肉吃。”
      “他们出发了。”高诲看着大队伍的方向,他骑着马开始向他们奔去,然后转头对高敏笑着说:“跟上我吧,二弟。”
      高敏对上他的眼睛,二人相视一笑。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从宫门奔驰了出去。
      绿蜡缩在暗处,确保每一个人都离开后,这才悄悄地跑回了宫殿。
      “他们都走了吗?”澄珪问。
      “都走了。”绿蜡喘着气:“殿下,要不奴婢替您去找吧,西三所那儿乱糟糟的。”
      “我自己去。”澄珪左右张望了一下,就低头往西边走。
      她的步子跟那天皇后的步子一样急,她的心跳也沉重而快,好像是她自己的步子踩在了她自己的心口上。
      咚咚!
      咚咚!
      澄珪的心快跳到了嗓子眼——
      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那座宫殿的位置,而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像荒草间的野虫子一样到处扑腾。
      “殿下,你看——是不是那里。”绿蜡指着一间宫殿。
      澄珪跑过去,她摸着门道:“是这里了!我记得这些划痕!”说着,她用力去推门:“这......这怎么锁上了?”
      “锁上了?”绿蜡也帮她推了两把:“怎么办?”
      澄珪退了几步,她看着周围的红墙:“绿蜡你过来,我踩着你的肩膀翻过去。”
      “殿下!你不能一个人进去,太危险了!”
      “你给我过来!”澄珪把绿蜡拉到墙边:“要是让母后知道我来过这里,我就完了!”
      “殿下——”
      澄珪强行让绿蜡蹲下,然后她踩上了绿蜡的肩膀,一蹬,一攀,她已然骑上了墙头。
      她缓慢地把腿移到同一边,然后闭上眼睛。
      跳!
      澄珪是一个优雅高贵、养尊处优的小女孩,她这辈子都没做过翻墙这样可怕的事情,所以当她落地的时候,不仅响动很大,而且还把她自己摔得七荤八素。
      落地的时候,她先是听见咚的一声,接着眼前一黑,好像连内脏都快被震出来了,等她缓过劲来,这才意识到脚踝处的剧痛。
      “谁在那里?”
      澄珪吓得一哆嗦,脚一缩,又是一痛。
      “到底是谁!”
      这时候树丛被剑拨开,一个青衫少年走了过来,他看见澄珪,先是一愣,然后问:“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来找东西......”澄珪看着他,眼泪就不听话地流了出来。
      “你——你哭什么?”少年看了一眼她:“你摔伤了?”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墙:“你爬墙进来的?”
      澄珪只捂着脸哭,忽然感到脚踝被拨动了一下,她立马大叫了一声。
      “有木刺扎进去了,”少年说:“好端端的,翻什么墙。”
      “我说了我要找东西!”澄珪另一条腿蹬了他一脚。
      “你莫名其妙地来翻我的墙,现在还踹我?”他缓缓地帮澄珪换了一个姿势。
      澄珪又叫了一声,她哭着问:“我是不是要瘸了!”
      少年把剑收了回去,对澄珪说:“你腿抬一抬,靠着我。”
      然后他把澄珪抱了起来。
      “你这里有大夫吗?你要带我去包扎吗?”
      “不,把你带去剁了做人肉包子。”
      澄珪皱着眉头看着他。
      他对着她开始笑。
      然后澄珪在他肩膀上揍了一拳。
      “信不信我把你摔到地上。”
      他当然没有那么做,并且他非常轻柔地把澄珪放在了一张胡床上,然后转身去取来一个药箱。
      “会不会很痛?”澄珪问。
      少年正准备噎她一句,却又轻轻把她的袜子拉下来:“不会特别痛。”
      他小心翼翼地清理了木刺,然后慢慢地上药。
      “已经结束了吗?”澄珪紧张地睁开一只眼睛。
      “结束了。”
      “真的不痛。”澄珪睁开了两只眼睛。
      少年正在缠绷带,他问:“所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你真没有礼貌,”澄珪撅着嘴:“我都没有问过你是谁。”
      “我是谁难道不是显而易见吗。”他忽然抬起头来看她。
      他的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清澈而明朗。
      澄珪立马移开了视线:“你是魏国人?”
      少年没有说话。
      澄珪又看向他:“你跟我们看起来不太一样。”
      “我叫元昊。”他忽然说:“你呢?”
      “我——”澄珪说:“我叫桂儿。”
      “桂儿?”
      “我是景和公主的婢女。”
      “我不认得她。”
      “我,我知道,我......”澄珪说:“我找错地方了......”
      “你原本想去哪里,找什么?”
      “我找一支发簪。”
      “公主的发簪?”
      澄珪点点头。
      “长什么样子?”
      “是粉晶雕刻的兔子,”澄珪说:“魏国的样式,因为那是魏国送的礼物。”
      “我可能知道你说的发簪。”元昊站起来去拿了件东西,他慢慢打开包裹在外面的丝绸,里面赫然就是澄珪丢的那枚发簪。
      “就是它!”澄珪兴奋得拍手,然后她接过发簪,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景和公主是一个性急的人吗?”元昊问。
      澄珪愣了愣,她的眼睛转了转说:“公主温文尔雅,不是急性子。”
      元昊哦了一声。
      澄珪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现在已经有些晚了,而你还不能走路。如果她性急,你回去了肯定要挨骂。”
      澄珪立马转头看了一眼窗户,天已经染成了橘色,澄珪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就要下地。
      “你疯了?我刚说你还不能走路!”
      “我必须要回去了!”澄珪急得要哭,可她并不敢让受伤的脚沾地。
      “唉,我扶着你。”元昊让她把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你这样可怎么回得去。”
      “我......我朋友在外头,她可以扶着我。”
      元昊扶着她走到宫门前,太监开了门,就看见绿蜡在外头焦急张望,她一见澄珪就迎了上来:“您——”
      “我们快回去吧!”澄珪连忙捏她的手:“不要让公主等急了。”
      绿蜡看了一眼元昊,便小心地扶着澄珪走了。
      听见身后宫门缓缓合上的声音,澄珪问绿蜡:“母后他们还没回来吧?”
      “还没有呢。”绿蜡担忧地问:“殿下,您的脚是怎么了?严重吗?要不要奴婢去叫太医?”
      “你疯啦?不能叫太医!”澄珪说:“你去太医院要一点扭伤的药油,就说我扭伤了。”
      “是。”绿蜡说:“可是我看您都流血了,您有没有事啊?”
      “是木刺扎进去了,”澄珪说这句话的时候都觉得疼:“但是他刚刚已经帮我清理好了,还上了药呢。”
      “他?就是方才扶您出来那位?”
      澄珪匿笑着嗯了一声。
      “他该不会就是——”
      “他就是那个魏国人。”澄珪说。
      “太危险了,殿下,万一他动什么坏心思呢。”
      “他不会。”
      “为什么不会?”
      澄珪笑着使劲摇头,说:“反正我觉得他不会!”
      绿蜡看向她的眼睛,两个女孩子一起捂嘴偷笑起来。
      “他长得真好看。”绿蜡说。
      “他比我见过的其他人都好看。”澄珪咬着嘴唇笑:“绿蜡,你说我是不是该找个机会谢谢他?”
      “可是专程跑一趟,倒是显得很奇怪。”
      澄珪把那张包裹发簪的丝绸晃了晃:“他的手帕还在我这里呢,我就说我还手帕。”
      “殿下一定要等伤势好了才可以再来,不然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那——”澄珪皱着眉头:“那还得等多久,他忘了我怎么办!”
      绿蜡想了想:“殿下可以写信,奴婢帮殿下转交。”
      澄珪立马又喜笑颜开:“好,好,我们快回去写信!”
      绿蜡扶着她,慢慢地往回走,但是好像提起那个人,澄珪一瘸一拐的身影都显得活泼而欢快了。

      这时候夕阳正金黄得像刚炸出锅的果子,怎么看,都让人心里生出一种温暖之意。
      余晖那么闪耀,即便是最朴素的废铁也会在此时熠熠生辉。
      但这并不是一块废铁,相反,它是每一个锻造师都想要拥有的好材料,只要是这种钢材打造出来的武器,总是还未出世就已经颇负盛名。
      “这是父皇送给我的,”澄琉捧着这把匕首给粱真看:“奚钢,我瞧着几个哥哥看它的眼神我就知道这是好东西,你一定识货!”
      “这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宝物。”
      “送给你!”澄琉把匕首推到粱真手里。
      “这——”粱真的脸上写满了错愕:“我不能要。”
      “我觉得你今天一整天都不太开心。”澄琉说:“你是不是不高兴?”
      “我......”粱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任何一个正常人看见活人被猎杀、被践踏,想来都跟他是同样一副表情。
      他原本是一个意志坚定的男孩子,跟所有正在刻苦习武的同龄人一样,努力地拚却血腥带给自己的恶心和负罪感,但是他看见围场的尸骨累累,粱真产生了强烈的想要呕吐的冲动。
      “粱侍卫,你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澄琉已经把匕首塞到了他的手上。
      粱真看着她的笑脸,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声:“我只是有一些累。”
      听到他说累,澄琉仿佛也立马疲倦起来,她打了一个哈欠:“我也累坏了,骑马真累,我去睡觉了。”
      她的衣摆在黄昏的风中翻动,好像一朵怒放的牡丹花,粱真目送着她走远,这才发现那把匕首早已经在他手中被攥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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