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途》哑鹊

2、狼山支脉

　　天人书记载，赵破岚，字子澈，北川赵氏长子，幼时得自名家教导，兼文武之长。少时机变好学，常让人不觉便已入局。及长，为人冷静沉肃，有大将之风。皇图历元昭六年，大破皇图秦军，在青澜草原杀敌两万，斩敌军主帅。随后联合狼山越王北上蒹葭关，伏击秦军，七万秦军尽墨。自此，皇图先机尽失，又值狼皇九子瑞以铁血手腕平定狼都夺嫡内耗，局势一度僵持。元昭七年，狼山南地叛乱，南地众氏族部落宣布自治，平衡再度打破。
　　随后赵破岚受越王邀请进入狼山境内，趁夜色突袭皇图青州大营，俘虏监军东营飞柳。赤潜孤军深入，回援已力有未逮。三月，狼皇召回越王稳定南地，同时令睦州主帅贺谦配合赵破岚作战。五月，赤潜与赵破岚在狼山睦州相遇，赵破岚以三万联军阻击赤潜秦军主力，狼图之战渐入高潮，胜负在旦夕之间。
　　风云变幻，五月狼山多烟雨，将整个战地笼罩得分外隐约。夜色将至，滂沱的大雨掩盖了马蹄的声响，此刻，黑黝黝的山岭之间仿佛潜藏着无数兵马，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赵破岚坐在马上，任由大雨冲刷着铠甲。分外年轻的面容上有着沉冷端肃之意，这位从无败绩的少年名将，仿若得天地之眷顾，许久之前便迷惑了北川御府的无数未婚少女。北川民风彪悍，但他却从未突破男女之别，他所思所虑，除去北川，再无他物。
　　而今夜，恐怕也同样是北川的生死存亡之关头，全在于他一念之间。
　　“赵一”赵破岚敛去思绪，沉声唤道。身后一个玄衣身影出列“末将在”“赤潜秦军还有多久抵达？”“禀将军，斥候营回报，赤潜已离开睦州三日，离我们所处的狼山支脉仅有二十里，约莫两个时辰后到达”“很好，令斥候营加紧查看，但务必隐秘。”“末将遵命。”
　　部署完毕之后，赵破岚转身一笑“若赤潜知道你在这里，恐怕会改变主意，我说的对么，东营副帅。”无视赵破岚微讽刺的语气，东营飞柳默然道“赵将军多虑了，此刻我在何处都不能使元帅改变立场”
　　赵破岚恳切道“我知副帅意不在此，待战事结束，破岚在北川御府设酒以待，不知副帅可愿一顾？”东营飞柳不为所动“将军还是得胜再说，狼山贺谦兵马毕竟不是你的赵军，小心贺谦临时起意，除了你这个心腹大敌”赵破岚不以为意“毕竟此时皇图才是狼山的心腹大敌罢，我道秦军怎么如此托大，不在主场，又兼师出无名，长途跋涉，竟顽抗至此，原来早有凭借。”
　　东营飞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可惜再如何，既然被你看破，就不再是凭仗，反而将之前的弱点都暴露出来”
　　赵破岚未见喜色。仍然冷淡地注视山下。东营飞柳却高看了他一眼，心道此子竟然冷静如斯，不禁微微担忧赤潜的命运。
　　两个时辰后，雨停。天色仍然阴沉。一队赤服军队从山脚经过，赵破岚仍然端坐，未有表示。赵一道“将军，是否出击？”“不急”
　　那赤服军队似乎也同样不慌不忙，悠然穿过山脚，队形已被拖长，约莫有四万秦军进了关口。熟知兵法的人便知道此乃良机。然赵破岚却未有所动，只有神驹逐虹兴奋地不住喷气。仿佛过了千万年之久，赵破岚星眸稍亮。
　　山下主帅行銮终于姗姗来迟，赤色帅旗迎风招展。赵破岚冷静道：“赵一，传令前军，以滚木为掩护，骑兵攻前路，弓箭营断尾，步兵围谷，进攻！”
　　“是！”赵一兴奋应诺。转身率领赵军扑下山去，一时山下喊杀震天，滚木与流矢乱飞。秦军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中军行辕却并未慌张，调度后来秦军快速向前，同时以乱箭还击。赵破岚轻轻一笑，冷眼旁观，却未参与。大战持续片刻，山谷之外却忽然响起更大的喊杀声，秦军如鬼魅般出现，转眼就已经增兵十万之多，山下的赵军意识到中计，却被前头的敌军反杀过来，撤退不及。然而赵军悍勇，一时半会也拿不下。“来了”赵破岚微微自语，东营飞柳脸色一紧。
　　赵破岚握紧手中长枪，心内早已热血沸腾，脸色却不露分毫，双目紧锁秦军主帅行辕，将接下来的一战演练无数遍，直至再无遗漏。
　　赤潜双目微动，燥郁袭上心头，仿佛被某种绝世凶物盯住，带起远古而来的杀意。心中微怒，感到失了冷静。“也好，狼山军队如同那乌龟天子，谁能与吾痛快一战？赵破岚必在此地，稍后将他镇杀，夺回我军副帅。”遂自中军出，一声长啸，“赵破岚在何地，眼看兄弟被围，还要做此龟缩之态吗？”言罢策马横扫，赵军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赵破岚微微一动，泰山崩而不变色的面容首次露出郑重，抬手，弯弓，破日箭离弦呼啸而去。赤潜狂笑一挥长枪格挡，待欲讥讽，第二箭紧随而来，却是向帅旗而去。赤潜气怒，手中长枪脱手飞出，将几个赵军枭首，余力扫落飞向帅旗的一箭。
　　下一刻赤潜警兆突生，千钧一发之时低头侧过赵破岚一击。回首退出几步。拔剑回击。“当”地一声，火花四溅。赵破岚一击不成，攻势如雨，连绵不绝地展开，神驹逐虹更是一往无前，逼迫得赤潜战马连连嘶鸣。一旦开始攻击，赵破岚便侵略如火，几乎压迫得赤潜再退。赤潜大惊，意识到大大低估了这位少年名将，他的内力居然已经大成，丝毫不逊自己，甚至犹有过之。难怪能突入中军，未及弱冠，已是惊世骇俗了。
　　百招之后，赤潜狠辣一笑“破烂小儿，即便你能在此阻我，你的三万赵军难道能阻我皇图十七万大军不成。本帅以青州三城之地作饵，想必贺谦已然上当，却独留你三万赵军在此！”
　　赵破岚并未回答“阁下所思所虑虽险但十分有效，不过阁下不必再挑拨离间了。你令东营飞柳诈降，让他给予贺谦青州大营不过如此的假象，再令使者引动狼山新皇猜忌赵军，我倒是好奇为何你不打出瑞弑兄夺位，不为天命所容之旗号，以此令自己师出有名呢？”
　　赤潜再度暗暗吃惊，未想自己的布置十之八九被看破。面上不露分毫“多说无益，你既与贺谦分兵，睦州便是我囊中之物。只要我帅十万兵马抢渡涉江，云泽郡守软弱无能，攻下江州城，狼山西睦州至江州便尽是我皇图版图”“哦？赤帅如此便已满足了？我还道赤帅会携涉江之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狼山青阳关，直逼狼都呢。”
　　赤潜的心重重一跳，立刻意识到此子不除，将后患无穷。赵破岚不依不饶“赤帅敢孤军深入至此，想必依仗的不会是南地那几个不成气候的部落罢？狼山以武立国，狼山西至狼都重重关隘，因地势互不相通。各个太守拥兵自重大概早有不敬皇室的想法，我猜猜赤帅大概暗中收复了其中几家吧。皇图早已属意狼山西域版图，怎么会不早作准备？那么，是灵州太守，幽州守将？亦或是，此地十里之外的涉江城主呢？”
　　赤潜一凛，随即癫狂大笑“破烂小儿，你真是狡诈如狐，让本帅起了惜才之意，不若你投奔本帅，不，只要你不干涉本帅大计，本帅便将睦州送你，皇图紧邻北川的十三城顺便任你挑选，如何？”赵破岚却喟叹“本以为赤帅会是不同之人，没想到却与贺谦之流一类。若我此刻退出这支脉，他日北川必亡于皇图铁蹄之下”
　　赤潜皱眉“本帅如何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赵破岚却不屑与他辩解，一剑攻来。赤潜全力抵挡。奈何赵破岚攻势却越来越凌厉，遇强则强，气势不断攀升，赵军受到主帅鼓舞，仿佛悍不畏死，一次次向秦军冲去，战场之上，情势瞬息万变，渐渐脱离赤潜掌控。
　　赵破岚同样不好受，自他掌军以来，从来都是进退从容，谋定后动。即便梓江之战，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虽早已能够斩杀对方主帅，却仍然做足准备，耐心等着敌军松懈，使得战果最大化。可是这一战的艰苦卓绝超出想象。赵破岚咬牙想，但他不能，也没有退路。
　　赤潜喝道“赵破岚，你定要一意孤行么，若本帅全力进攻，你的赵军顷刻危如累卵，本帅惜才，你现在仍有退路！”
　　赵破岚持枪而立，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赤帅满嘴谎言无一可信，为人更是刚愎自用。挑拨离间在前，险恶用心再后，仗着十三万大军却龟缩不前，如此行径，赵破岚不屑与之！今日只要赵军在此，秦军休想经过狼山支脉，染指涉江城！”
　　“你！猖狂小子！”赤潜大怒，帅旗一挥，本来散乱的秦军整容骤然收缩，随后犹如开闸之水，向山上猛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