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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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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以后,莫思莫念。
洪小鸾一直没能想象出来,傅琇莹说出这八个字的时候,该是怎么样的神情。
或许是她一贯的冷情,又或许是,带有一丝解脱。
可是无论怎样的神情,洪小鸾的脑海中却怎么也浮现不出的她的面容了。
这样寻找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她有时停下脚步,会突然忘了自己要做些什么,等到心里那个有些模糊的影子浮现起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找一个人。
找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按理说,只有千日的时光,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应该深深印在脑海里的,可大概是刚开始想的次数太多,到了后来,洪小鸾反而觉得心中那个影子像是陈年的旧画,越发模糊了。
非要找出一个原因的话,怕是因为,她太久没有见到她了吧。
洪小鸾也不知道她在坚持什么,从离开宣州之后,她便先去了锦州。
锦州是傅琇莹的故乡,也是傅家二老的埋骨之地。
她心里想着,如果傅琇莹还活着,总要来看看两位老人家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洪小鸾便在锦州城外用身上全部的家当租了一处院落。旁人问起的,她便说是因为疫病从宣州来锦州投奔亲戚的,只是不幸在路上遭遇山贼同家人走乱,遍寻不到,索性先来了锦州落脚,只等家人寻上门来。
乡亲们虽然将信将疑,但看她一介女子柔柔弱弱,也不再多问。
洪小鸾平日里便依旧以做绢花为生,不过每逢初一十五便会到山上那两处坟前祭拜。只是去了多次,也从未见过其他人的身影罢了。
这一年的清明,洪小鸾依旧去了傅家二老的坟。
她一个人在坟前呆了一个上午,嘴里嘟嘟囔囔说了一堆,可是静默的坟墓终究不会回应她。
其实这样也好,若是傅家二老还在世,知道有她这么个疯女人一直惦念着自家女儿,怕是又要被气死了。
一旁半人高的蒿草开满了黄色的小花,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着。
洪小鸾久违的笑了一下,她站起身摘下两朵小花放在坟前:“呀,也就你们听听我发牢骚了。”
回家不久,便听见有人来敲门。
洪小鸾过去开了门,是成衣铺的老板娘范大娘,过来取装饰衣物的绢花。
洪小鸾请她到院中坐下,进了屋取出昨日已经装点好的绢花。转身时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又将前些日子做的一些布艺小玩意也拿了出来。
范大娘接过绢花,又看见她手里的布娃娃,惊喜的道:“这小东西真是心疼呢。”
洪小鸾笑笑:“听说大娘的孙儿马上就要周岁了,我闲来无事就做了这个小玩意,哄孩子玩玩也是好的。”
“哎呀,洪姑娘费心了,那我就厚着老脸收下了。”范大娘乐不可支,又问道:“过几日洪姑娘又要出门了吧?”
洪小鸾点点头。
“你不要怪大娘多嘴啊,这世道虽然安稳,可你毕竟是一个姑娘家,你那位亲人,若是好好的,怕是早来寻你了,你又何必……唉”范大娘叹了一口气,却见洪小鸾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这姑娘初来乍到之时,街坊邻居总有碎嘴说些闲话的,有一日被这位姑娘听见了,便将那几位婆娘骂的狗血淋头,众人这才知道,这位姑娘并不是好惹的。
等到后来有个小贼摸进了她院中,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扔了出来之时,就更无人敢去招惹这位独居的姑娘了。众人只知道这姑娘遇了山贼,失了家人,心里受了刺激。每年总要出去几个月,去寻找她失散的亲人。
范大娘和洪小鸾的交际,也不过是因为见了她手工极好的绢花开始的。
只是相处久了,范大娘便知道,这位姑娘并不是心下受了刺激,只是性子烈了一些,嘴上爱说些不饶人的话罢了。
可这些,也只是初相识的她。
或许是这几年的奔波增长了阅历,又或许是经历了太多的失望,这位洪姑娘的性子倒是愈发沉静下来了。
只是,当年那个以为她是上门说闲话便拿着扫帚赶人的洪姑娘,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范大娘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叮嘱了几句,又说过几日将她这两月的工钱拿来,也好打点打点再上路。
洪小鸾将那范大娘送出门去,正要关门,却见门口站了一位黑衣之人,满面风尘,却是面带笑容,洪小鸾看见他笑了一笑:“什么时候过来的?”
叶星看向站在台阶之上的洪小鸾,面上微微有些发热,他从怀中拿出一份信封来,说道:“这是朝儿小姐叫我送来的,她说,这是谢礼。”
“谢礼?”洪小鸾面上露出一份莫名的笑意:“看来是成功了。”
“先进来吧。站在门外说话算怎么回事。”洪小鸾开了门,进了院子,想起那一年的趣事,不由得笑着回头看了一眼那略显拘束和紧促的黑衣男子。
那时她来此地不过半载,竟然有小贼半夜翻墙进来,幸好她觉轻,那贼一到子里就被发觉了。
不过发觉那贼人的,还有一个人,便是奉命前来锦州置办地产的叶星。
他在锦州多日为公主殿下寻得了一处宅院,后来在置办家具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路过的洪小鸾。当年奉命暗中保护奚朝小姐时,他也曾与洪小鸾有过数面之缘,因此便留了几分心跟着她到了这处院子,又恰好见有鬼祟之人在四周游荡,叶星索性留在一旁,只等着抓这小贼落网。
如此一来,洪小鸾倒是对他感激不尽了,因为这样算来,眼前之人可是已经救了她两次了。
“方才无意间听见那位夫人和你的交谈,洪姑娘,是又要离开了吗?”叶星站在院中,看着面前有些瘦弱的背影,忍不住问道。
洪小鸾点点头,端了杯茶放在院中石桌上,又看向一旁不再言语的叶星,笑道:“不过临行之前,能够收到奚朝的来信,又见你一面,倒也不错。”
叶星欲言又止。
“你不相信?”洪小鸾瞧他那般难为的模样,娇笑了一声才道:“我可是说的掏心窝子的话。这院子里素来是没什么人的,难得今天来了两个大活人同我说话,我是真的高兴呢。”
叶星怎会不信。
或许洪小鸾并不知道,他曾经无数次地站在屋脊上,瞧着院中的人,恍若毫无生机一般的坐在那里望着某处发呆。有时是一个时辰,有时是半天,有时到西边的云彩烧起来,她才像是被什么唤醒了一样,缓缓走进屋去。
那样的背影,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脆弱且无望。
只有在她又攒够出行的盘缠之后,她的脸上才会有些不一样的神采,然后离开这里,向一个有一个未知的方向走去。
这样的行程,在殿下默认那人还活在这世上之时,变得愈发频繁。
叶星伸手摸了一下洪小鸾的头发。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但是,他已经这样做了。
洪小鸾并没有被吓到,也没有任何吃惊的神情,她只是轻轻将那缕头发拢到而后,笑着说了一句:“院子里这棵树的叶子,简直是要从春落到秋了。”
叶星收回了手,看着洪小鸾的笑容,终于鼓起了勇气说道:“洪姑娘,若是你愿意的话,我……我想照顾你,可以么?”
洪小鸾摇了摇头:“叶大哥已经帮我太多了,不能再麻烦您了。”
她说的像是一个朋友间的客套话。
石桌上的那杯茶,已经冷了,洪小鸾笑着说道:“这次麻烦叶大哥了,只是我是没什么好东西回赠给奚朝了,就麻烦你捎句话,希望她和殿下,百年好合。”
叶星知道这其实是一句逐客令,事实上,即便洪小鸾不说这句话,他也想离开了。
洪小鸾掩上了门,面上的笑容慢慢褪去,她的身子顺着门缓缓滑落。
只有面对真心待她的这几位,她才需要摆出一副笑脸,告诉他们自己过得还不错,告诉他们自己还心存惦念,告诉他们,这已经习惯了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那颗心早已开始干枯,开始千疮百孔,开始如同燃烧殆尽的死灰,不再愿意复燃。
殿下说她还活着。
即便活了下来,也不愿意来见我么?这样的想法再一次涌起。
洪小鸾突然间从未有过的绝望。
第二日,洪小鸾和租借给她院子的那户人家说了清楚,以后不会再回来了,剩下的租金她只拿一半就好。然后又去成衣铺找了老板娘,向她说明了情况,取了近些时候的工钱。
“你要找的人,有消息了?”范大娘显然有些惊喜。
“不,不是。只是觉得,不用找了。”洪小鸾笑笑:“我也想家了,所以还是决定回宣州。”
“那也好,总好过你一个人在这里孤苦伶仃。”范大娘叹了一口气,又往她包袱里塞了些碎银:“这个拿着,路上用。”
洪小鸾看着范大娘面上关切的笑容,没有再推辞。
走到城外的时候,她脚步一转,又去了傅家二老坟前。
“以后可能就来不了了。”洪小鸾小心的拔掉新长出的野草芽:“您二老可不要骂我,说我是个半途而废的人啊。”
她依旧笑嘻嘻的:“说不定到了那边,还指望二老关照呢。”
一旁的蒿草晃动了一下。
洪小鸾凝神看着那墓碑,干净的像是刚被擦拭过一般。
清明时节总是伴随这细雨绵绵,可那墓碑下方,也依旧干净的不沾一丝泥土。
她站起身,环顾四周。
“琇娘!”她猛然间喊出那个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微风拂过,细细的雨丝贴在面上,叫人多了一丝冷意。
洪小鸾猛地懈了劲,肩膀也耷拉下来:“傅琇莹,你可真狠心啊……”
她抹了一把脸,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体总之都被擦掉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去哪呢?洪小鸾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在茫茫人海中寻人这件事,本来就由不得她来定地点,想来都是走到哪问到哪。
可现在不再去想寻人之事时,这倒成了一个大问题。
洪小鸾认真的想着自己还有没有其他的愿景,除了关于那个人的。
可是想了一圈,她竟然悲哀的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什么期望。等到看到奚朝的信封时,洪小鸾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朋友。
去见她最后一面也好。抱着这样的想法,洪小鸾心里倒是平静了下来。
她换了件暗色的旧衣衫,将头发盘起又裹上布巾,打扮成妇人模样,这样子行走,倒是方便很多。
以往寻人之时,就连路上的景色她都不曾认真瞥过一眼,如今放下心来,倒觉得入目即是风景,就连这阴郁的天气,也看着顺眼许多。
只是再顺眼的天气,如果眼看着一大片乌云朝着自己一动,可以预见的一场大雨即将到来之时,路上行人都会不免慌张的。
洪小鸾也不例外,不过没等她慌张多久,便看见一间庙宇出现在眼前,虽然破败不堪,但躲雨倒是足够了
她捡了一块干净的木板,支在门口的一旁,然后坐在那里抬头看着雨丝像是银针一般纷纷落下,然后慢慢变成黄豆大小一般砸在地上,溅起一个小泥坑。
洪小鸾又忍不住想起往事来,她想起那时书香气的傅琇莹撑着油纸伞在雨中缓缓向她走近时,她的关注点却只在那把精致小巧的花伞上。毕竟那样的雨水,那把看上去像是幅画的油纸伞根本定不了多大用处。
那位正房夫人好看的锦裙花边依旧是被雨水打湿的洇印和路上飞溅的泥点。
当时她是怎么说的,哦,她说了一句,做作。
直气的正房夫人面色一冷,将手中另一把精致小巧像是幅画的花伞掷在一旁,然后又踩着雨水和泥点回去了。
洪小鸾不由得笑出声了,可是很快这笑声又戛然而止,视线落在那人身影消失之处。
她已经很久没有独自一人的时候,这般开心过了。洪小鸾抖了抖衣衫下摆的水珠,站起身进庙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