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五日魔渡 ...
-
佛语云:我心证无为,一切爱欲灭。
以无明灭故,心无有起;以无起故,境界随灭;以因缘俱灭故,心相皆尽,名得涅槃。如此可得进退无碍,心离烦恼。
——此之即谓、大自在境界。
“……正体的我,你知道我们的差距究竟在哪里吗?”
遮天蔽地的深黑火海被那巨力生生劈开,露出一线混沌不清的天空。
“明明是相同的资质和起点,你却只能被我甩在身后,这之间的关键,并不在于奖励点数的多少,又或者技能选择的不同……”
些许零星的赤红火焰在重重剑影后昙花一现,旋即又被更为深邃的戾炎吞噬殆尽。点点红芒随着他那极速的移动而在整个高台上破碎明灭,一时间如同落英纷飞。
“在对能量的掌控上,你真是差得太远了,四阶高级与中级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区别,现在即使说了你也不会懂的。但是归根到底,为何你的突破速度会如此之慢……”
绝对的力量与速度掀起风雷之势,快到超出我的视力捕捉极限,几乎可以说是无处不在,然而在永不穷尽的戾炎中依旧无所遁形。
“有舍方能有得……沉浸在那些脆弱虚妄的拥有里,你放不下的执念实在是太多了,这就是为什么你会如此的无能!”
在高台中央的半空里,我自顾自地说着,也不理会他偶然斩来的几刀。所谓一念起则万法生,响应着他心中的杀意,戾炎已然自行产生反应,将所有的攻击一一招架。
他没有余裕回答我的话语,只是继续躲闪着戾炎所化的各种兵刃,又在防守的间隙里向我进攻。
——这样的交锋,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之久。
按理说完全无此必要,早便可以把攻击强度提高一个档次,只是在交战之中,我渐渐察觉了一个事实。
正体正在变强。
起初尚且会因能量不济而选择直接用身体来承受伤害,直到刚才为止则已完全运转如意,甚至在入微能力上也可说是突飞猛进。每一次奔驰都更为迅捷,每一次斩击都更加精炼,仿佛整个人都脱胎换骨。
这样奇怪的进步速度,说是在绝境中顿悟也太过牵强。但我实在是很好奇,如果持续下去,他到底能突破到什么程度呢
抱着这样的兴趣,任由他表演到了现在,似乎也终于抵达进步的极限。可惜的是全然辜负了我的期待,仍旧没能跨越到四阶高级的程度,堪堪差那临门一脚。
——那便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这才是你本来的全部实力?”我不无嘲弄地问道,“你是傻的吗?明明没有达到巅峰状态,竟敢就这么直接向我进攻?”
正体又向我连挥数刀,再蹬脚跃开,躲避戾炎武器的追击。我微微冷笑一下:“戾炎、百兵冢……”
漫天的黑焰霎时一清,凝聚出百千刀剑之形,在虚空中将他团团围住。
似乎意识到这一招无法轻易招架,正体停下脚步,仰头观望四周。
“真是可怕的招数啊,这么多实体化的武器,你的心灵之光难道当真无穷无尽吗?”他轻轻地挥动一下手中的刀,仿佛在寻找合适的角度,“不管看多少次都是……”
百兵冢这一招,就他目前所显露的实力而言是绝对无法抵挡的。
“观一念之心而具三千诸法也,明明只是火焰,却可以化成如此多种类的形态,这就是所谓的由简至繁吧?真是不可思议的境界……我已经思考了很多很多次,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更好的办法破解这一招,唯有以简克繁的话……”
说话间,他把左手也握在刀柄上,改以双手持刀。
从之前的表现来看,他能够同时应付的数量约在三四把,再往上就必须设法趋避,或者干脆将武器彻底击毁成火焰形态。而像眼下这样的武器数量,足以令他无路可逃,也不能在避免重伤的情况下击毁全部武器。
——再拿不出更强手段的话,你可就要死在这儿了。
他的刀锋微抬,与此同时我也举起手,轻轻往下挥落。
那只是弹指即逝的过程,百千剑戟枪刃从天而坠,如同一张掠夺生命的杀戮魔网。陷落于网中,正体粉身碎骨的命运已然注定。
夺命的瞬间降临。
而,在那行将覆灭的前一个画面里,听到了他的低吟——
“……洪荒、开天辟地。”
一抹柔和的混沌之色从漫天黑火里徐徐晕开,如同在浓墨中泻入了一滴清水,泛起细弱朦胧的涟漪。
——会被杀死的。
脑海里闪现出本能的疯狂告警,身周全部戾炎已然凝结成最为精练的实体,极简极薄的一层黑暗,却几近它最为强悍狂暴的形态。
混沌色的气流如同飓风扫荡,摧枯拉朽地瓦解一切阻碍,瞬息之间即已拂到身前,戾炎所组成的护盾使其微微一滞,然后便被撕扯破碎。模糊扭曲的气息从那裂缝里迎面吹来。
身躯直接被毫无悬念地轰成粉碎,受残留力量的冲击飞到数百米之外。
……很不错,真的很不错。
这应该才是他真正的杀手锏。
将他心灵之光的特性发挥至极限而形成的自创技能,并没有多难以理解。假如他选择的战斗手段是纯粹的以力破巧,那么这股扭曲混沌的本质,也只不过是单纯到了足以扭曲空间、破坏原子的力而已。
虽然极其简单,但到了他这种程度,已经比任何花巧都难以抵御。即便被戾炎的防护吸收了绝大多数伤害,剩余的能量依旧可以轻易摧毁我的□□。
能达到这样的程度,确实是很不错了。
戾炎开始继续凝结,庞大的吸引力阻止了他的下一步追击。趁着这片刻喘息,我的身躯再度由火焰重组完成 。
“虽然是幼稚的信念,却能够达到这样的程度,你也应该自豪了……”
透过重重悬浮于空中,由戾炎实体化形成的漆黑碎片,他与我遥远地对望着。在裸露的身体部位上可以清楚地看见密密麻麻不断撕裂的伤口,尽管旋即又会被强悍的自愈力修复,但毫无疑问,是崩溃的速度比承受极限更快。
原来如此,想必追求那可怕力量的代价,就是连自身的□□都无法长久承受,在这负担之下急遽地自我毁灭着。
——连代价都是如此的愚蠢。
“作为回礼,让你看一下这个吧……”
漫天的戾炎已经全部凝结为实体碎片,一度被遮蔽的夜空显露出来。天之异眼在月光下映射出不祥的光华。
迎着秘夜之风,逢魔的时刻降临,体内逐渐被难以形容的灼烧感充满。
心脏鼓动、血液逆流,名为恶意的毒素溢满了体内的全部缝隙。渴求复仇的疯狂之音在胸中呐喊,脑袋像是要被震碎般疼痛中,这等严酷的感受,让曾经残留于心底的情念彻底终结。
脑海之中闪现的、那一丝不知是何物的异样情绪,亦随之淹没在无所执着的觉悟当中。
——世界的起源不过是至深至寂的黑暗。
“原暗……”
从无而生一、从一而至无穷,这即是万物的变化之理。然而正所谓物极必反,从诞生的一刻起,消亡便是不能逃避的结局。一切的起源是黑暗,一切的终焉亦然。
在那破灭一切的虚无之中,生死皆不值得在意。
“……宇宙终结。”
漆黑的碎片汇聚成球状,光线扭曲,岩石碎裂,随后空间在那凝缩的一点上彻底崩塌。从中诞生出的,是黑洞的雏形,吞噬一切的虚无之孔。
“这是我的回礼,即便我自己也会感到战栗的一种力量。顺便一提,在十分钟内结束战斗吧……”
注视着正体艰难抵抗那股空间崩塌造成的吸引力时,无名的心绪又微弱地浮现出来。
“否则,连我也无法控制住这份力量,它会成长为真正的黑洞,将除我以外的一切都统统吞噬掉……你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吧?”
云流越来越急剧地旋转,月色在阴翳间忽明忽暗,天之异眼露出诡谲的波光。
——心中有一缕细如蛛丝的沉寂。
“是啊,正好我的洪荒开天辟地也不能持续多久,这是我最后的力量了……那么就一举定胜负吧。”
嘴上这么说着,面对无数零散分布在我们之间的黑孔,正体脚下却分毫未动。
“你还在等什么?”我皱眉问道。
他亦无隐瞒的意思,只是坦然答道:“等一个时机罢了……我知道你的这一招可以吸收他人能量为己用,如果无谓消耗太多的话,恐怕我连你的身都近不了。虽然很无奈,但唯一的办法就是一鼓作气地杀掉你……只用一击,绝对不能给你任何吸收我力量的机会!”
倒是意外地看穿了原暗的特性。
“既然这样的话,你就应该立刻攻过来。”我打量着他逐渐崩解的身躯,“你还能支撑多久?看现在的样子,恐怕连十分钟都到不了。”
“哪有十分钟那么长的时间?说穿了才不过是中级的实力罢了。”他在引力制造的风暴中笑道,“所以说,拖到现在应该就可以了吧?我可要不行了……”
混沌之色流泻而出。
“就是现在——动手吧楚轩!”
从正体口中呼喊出了不曾料想到的名字,话音落下的刹那,天地间响彻激荡的铜钟之声。
往古来今谓之宙,上下四方谓之宇,而在时间和空间形成以前的混沌状态,称之为鸿蒙。
古传,鸿蒙茫茫渺渺无有穷尽,及至盘古开辟天地之时,方有东皇太一以一先天至宝镇压三千世界、宇宙鸿蒙,其名曰东皇钟。
——是正体楚轩的持有物。
此念甫生,能量的流转已然感到无比迟滞。原暗凝成的黑洞空间自动汇集到身旁进行防御,几乎是同时,跨越时空之限,一座小巧的铜钟出现在面前,笔直撞入那片黑暗之中。
脑中传来清脆的钟鸣。
与戾炎的联系在那一瞬间几乎被庞大的因果之力震断,然而心中却十分清醒地想着他们的图谋。原来是这样,这就是正体楚轩要往这边靠近的理由,虽说东皇钟能够扭曲因果跨越时空,但既然想集中能量击穿我的防御,就不能耗费太多在赶路上。
不能不说对时机的把握是恰到好处,此时此刻的原暗才刚刚形成,来不及吸收正体的能量,已可谓是最无害的状态。
虽然,像这样连东皇钟百分之一力量也未必能发挥出来的攻击,并不能真正击碎原暗所制造的空间裂隙,但却足以造成瞬间的停滞。
这就是正体在等的东西吧?
无形之物在心中轻轻叹息,同时却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的能量灌注压缩到那黑洞之中。这并非因为那已经破碎跌落的铜钟,而是紧随在它后面,倾尽全部力量扑来的正体。
黑洞的吸引力达到极限,脚下的地面骤然崩溃,甚至空中的云漩也开始破碎沉落。只要假以成长的时间,这片黑暗确确实实足以吞噬天地。
——而、踏着钟声最后的一丝余响,混沌的颜色奔入黑暗之中。
世界自此失去了声色。
再次能够用肉眼看见东西的时候,视野首先触及到的,是晴明美丽的月色。
于是用目光久久地凝望着它,心想应该是刚才的那一击的余波震荡驱散了低空处的云层,然而能像眼前这样万里如洗,未免也夸张了些。
好一阵之后,终于迟缓地将目光移向四周。罗应龙所造的这个高台已然崩塌到了面目全非的程度,说是地震现场都太过轻描淡写,假如是在地面上发生了同级别的战斗,恐怕那个什么地底实验室早已被碾为齑粉。
戾炎无力地燃烧着,勉强把身体重组到了胸口的位置。虽然稍微地感到不耐,但也无可奈何——受创的不是普通实体,而是从原子与能量层面的破坏,能够有一丝火焰残存下来便已十足走运了。不要说修复完全,就连停留在空中都觉得万分吃力。
这一战受到的损伤,要是交给主神修复,不知道会索取多少奖励点数。
漫无边际地想着,然而心中的声音仍在静静叹息。
……输了啊。
“到头来……还是输掉了啊。”
几乎是同时,废墟之中传来同样的叹息声。
自然地把目光投了过去,在一块突出岩体的阴影下,正体垂头跪坐在那儿。说是跪坐并不准确,只不过是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双脚和整个右臂,所以根本不存在站起来的可能。
天际悠悠晃晃地飘来一根白色细绳,他伸出仅存的左手——倒是偏偏留下了这部分身体没有损毁——迎接最后一位成员的回归。
“虽然时机与配合已经尽可能达到最完美,但是没有樱空的帮助,果然还是……”
他仍旧垂着头,用难辨情绪的声音说道:“你已经做到你该完成的部分了,打败你的复制体,同时还要来帮助我……是我失败了啊,如此难得的机会……”
血液在他身下缓缓蔓延,分毫没有停止的趋势。本来对于他这个层次的强者来说,止血是完全可以由身体轻易完成的本能,即便血流不止,撑上数天而不死也并非无法做到,但那是在他还有能量剩余的前提下。
从现在的表现来看,说他是彻底枯竭也已经相当委婉,不如称之为一具还没死透的尸体。
“确实很可惜,”我淡淡地接口道,“黑洞已经被你撕裂,如果不是你在最关键的一刻耗尽了全部能量,想必是确实能把我杀死的……不,甚至只要你那最后一丝力量的爆发再靠近一点,我的戾炎也不可能残存这些许下来。”
他抬起头,用没有被碾碎的左眼看着我笑了笑:“说什么‘如果’,要是有‘如果’的话,从一开始我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我们相对沉默着。戾炎的再生重组进度缓慢,而他虽然根本没有试图修复,一时间也不会立即死去。
当月色西沉时分,终于重新得到了双脚——并不是说没有脚就不能移动,只是不介意多花点时间去思考罢了。
迈着脚步走到他面前时,得到的回应也只是后知后觉、仿佛看陌生人似的淡然一瞥。要论身为败者的自觉,真是差劲到我都不想去多说的程度。
“杀了我吧,”他微笑道,“变成这个样子,剩下的时间留着也没有什么用,不如直接开始下一次。”
我掐住他的脖子,把他从地面上拎起来,稍稍用力后便看到他因痛苦而皱眉的神情——往常不至于如此不济,是濒死后的身体连短暂窒息都要支撑不住了。
光是从这样的场面看,我心想,就仿佛真的是我赢了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不如索性就真的掐死算了,然而垂落于心中、无可言喻的沉寂之声,如同蛛丝般飘飘荡荡,搅动着往事的尘埃。
最终,稍微地松开了手,把为数不多的能量灌注进他体内。
“正体的我……”
毫无意外地看见他错愕的神情,因为不想继续目睹那张有欠观瞻的蠢脸,我抬眼望向苍穹。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