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日惑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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违和感从很早以前就已经产生了。
无论是正体那显得过于胸有成竹的态度，还是自身不正常的情绪波动，都无法轻易忽视过去。然而，莫名地不愿意去深思，一直到那最后的对决为止，才终于在重生的瞬间意识到了“真实”。
“虽然之前在楚轩那里已经发现了一点征兆，想着说不定会有这样的可能性，不过却没想到第一个醒来的居然是你……”
留下了一道裂口的东皇钟在手中转来转去。
“真是的，早知道你会想起来，亏我还费那么大的力气去硬抗原暗，虽说就算死了也只是重新开始，但还是很疼的啊……不过也罢了，说不定正是因为那一招的威力暂时压过了它的影响，才能让你想起来。”
东皇钟的裂口似乎扩大了一点。
“嗯，基本情况就是……反正就是这样。当初只想着以我的实力说不定真的可以成功，所以就把刘郁和林俊天留在外面自己进来了……哦，还有你队里的复制体罗甘道也跟进来了，不过或许是他没渡过心魔的缘故吧，似乎完全不记得进来之前的事情，每次去试着联系他的时候都只会拼命地打我……”
这么说着的正体，手上依旧在无意识地把玩那个失去了能量的东皇钟残体。我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只能开口道：“你先把东皇钟收好。”
他疑惑地低头看了一眼：“哦，裂了？不要紧不要紧，反正不是真的，真正的那个我根本就没有带进来，下一次循环就会自己恢复的……”
——这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到底从哪里养成的多动症？在进入主神空间以前可绝对没有这种毛病。
按捺住说出无聊话语的冲动，我继续问道：“所以，你现在身处的恐怖片是《恐怖游轮》？”
“话是这么说……”他无奈地摇摇头，“其实我已经不能肯定了。剧情我也跟你说过了，一个母亲想要救自己死去的孩子，然后在死神的惩罚下不断重复死亡过程，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当时所做的不过是直接去把孩子从车里拉了出来，然后干掉了那个死神变成的司机……”
他终于放下了那个快要被他玩成两截的铜钟，对我摊摊手：“然后我就在这里了，跟主神传送的感觉差不多……我的意思是非常非常疼，全身都被分解了啊……总之，我怀疑这里已经不是《恐怖游轮》，而是另一个地方，嗯，姑且理解成‘地狱的边缘’吧，生者与死者交汇的地方……”
我打断他：“你怎么知道这是真实的？或许这一切只不过是你心中的幻象而已。”
“这种话居然由你这个幻象讲出来了啊……咳，总之，第一点，活下来的队员里，刘郁和林俊天都没有出现，而复制体罗甘道却存在，这一点事先我根本不知情，是进来很久后才发现的，所以说这不可能是以我认知来构建的梦境世界；其次，你们这些人都能说出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比如你，前几次循环里曾经告诉我一些事情……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和赵缀空那个变态打架而已……如果说你的事情还可能是从罗甘道的记忆里获取的话，我还去找过其他几个人，比如天神小队的亚当，呃，大致地聊了聊他的童年生活，还有他对楚轩的感想……那家伙实在是……”
他仿佛像要摆脱什么东西一般挥挥手：“反正，从这些我和罗甘道完全不可能了解的信息来看，你们应该不会是单纯的幻象，至少也该是获取了死者情报后才能创造出来的投影……根据上几个循环里楚轩推论的结果，是本人或者本人投影的可能性高达七成，可以试一试了。”
把复活的事情说得如此轻巧，仿佛是在路边捡起一片落叶那么简单。然而当话音刚落，脚下的地缝骤然崩塌时，他居然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掉了下去。
“既然这样，你打算怎么做？”我信手把他拽上来，扔在旁边比较稳固的一块地面上，“连你都已经身在局中，要怎么复活其他人？”
他默默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其实也不怎么复杂，不出意外的话，只要把你们带出天上那个黑洞就可以了。”
说完，他朝着天空指了指。我顺着他所示意的方向看去，入目的却只有一片苍茫。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无非是那片地方在昨日曾经出现过奇异的云漩。
“果然你也看不见吗？”他了然地叹气，“先前已经和队里的每一个人都确认过了，倒是复制体罗甘道跟我一样能看见，问题是他现在只一门心思想打我……不提也罢，反正我已经试着把好几个人带上去了，但是只要一靠近那里，就会受到非常大的斥力影响，能够撑住的人选实在不多。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带的是我队里的楚轩，他的信念之力和东皇钟加起来，倒也足以抵御那股斥力，可惜……”
他莫名停住了话头，用诡异的目光看着我。我皱眉道：“可惜什么？”
“可惜我被飞过来的你杀掉了。”
……其实也很正常，我心想，看到正体飞得那么高，这样明显的目标都不去打，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于是我们同时避开了深入这个话题。
“其实说实话，你真是强得离谱……我最初进来的时候，实力已经达到四阶高级，只要能复活我的伙伴完成执念，大概就可以立刻突破第五阶了吧？即便是这样，居然也硬是在突破黑洞的时候被你给干掉了。在那以后，我的实力就开始逐渐被削弱，想要对付你也变得越来越吃力，真难以想象当初终战的时候居然战胜了你这样的对手。”
正体似乎还想感慨些废话，我却无心多听，只直接问道：“你说你的实力被削弱，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被削弱了啊……如果是在没有死的情况下，一次循环是正好七天的时间，结束之后就会重新开始，倒也没什么大问题；但是，如果死掉的话就会直接重新开始，而且力量也会受到一定损失，到目前为止我在带人去黑洞时被复制体楚轩偷袭杀掉过一次，在和你两败俱伤后也被罗甘道杀掉过一次，剩下的几十次都是被你给干掉了。嗯，基本结果就是从四阶高级一路掉到了中级呢……”
他一脸倒霉相地摇了摇头：“如果能一直稳定在中级也就罢了，可是，每次力量回复都需要很长的缓冲，第一天能发挥到的水准可能也就是勉勉强强的四阶初级，所以那个时候真的不是我不想打，而是根本没法打……认真起来的话，大概百兵冢的时候就会直接死掉？但是不来也不行啊，上一次躲起来等最后一天，结果复制体楚轩直接就用封神榜把我的位置报给你了……回想起来，每次试图避免和你交战的时候，我似乎都死得特别惨烈一点……”
我哑然片刻，只能问：“所以和我交战呢？难道就能活下去？”
“怎么可能啊，那当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他理所当然道，“最多是死得好看一点。”
你这副样子还真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啊。
仿佛是看出了我表情的意思，他摆了摆手：“你也不用自责，在这循环里的所有死者，思维都会受到它——也就是那个所谓死神的影响。在那种状态下，无论我怎么解释都不会有用，你是一定要想杀我的。”
……不好意思，我其实完全没有在自责，你难道连自己的表情都读不懂吗？
“其实这样的情况我还蛮习惯的，想当初楚轩做了一个什么虚拟幻境，也是天天和你对打，七胜一千多败啊……相比之下，开头的几次循环居然都能稳稳地杀掉你，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一脸欣慰表情地说出了让我根本不想去理解的话，然后就直接顺势往地上一躺。
“好累啊……”他眯起眼睛看向天空，“虽然这次没有死，但是损耗成这个样子，也来不及做其他事情，再说他们也都已经……下一次循环，不出意料的话你又会忘记这场对话，简直就是无止无境……好累啊，先休息一会儿吧。”
说话间已经连双眼都闭上了。
没有兴趣观察他的装死行为，我扇翅飞到高台边缘，低头望向下面的景象，空空荡荡的画面，了无生气，仿佛已经不存在任何其他生命——真是个一无所有的世界。
有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风景，在最后一刻发出了某种感慨，然后便毫无波澜地化为了残火飞灰。
这就是最终的结局。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想不起来自己那时候究竟感慨了些什么。
虽说是“醒过来”了，事实上也仅是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败亡，对于那场战斗的细节，便如同隔着茫茫大雾，只能捕捉到些许晃动着的残影罢了。
心中沉沉垂落着无形之物。
出神间，白日的光景又已过去。这里的时间流速仿佛被刻意加快过一般，明明只是给正体略施治疗，然后听他说了通莫名其妙的话，竟然又耗去了一天的光阴。
明日就是第七天，如果正体说的是真话，那么就是这一循环的终结之时了。当下一次明月升起之时，便将再次死去、重生，开始无止境的厮杀。
虽然，这样也并不是一件多么值得感伤的事情。
思索间，从身后传来了正体的声音：“你怎么又跑到这个位置来了？”
我转过头，看着他从残缺破碎的地面上艰难寻觅着一条能够走过来的通道。因为只给了他勉强维生的能量，大概此刻的他也无力再使用那些腾空虚渡的招数，老老实实地在地缝与凸岩之间爬来跳去。
五分钟后他终于翻山越岭而来，有气无力地在高台边缘坐下：“……你就不能顺便飞过来拉我一把吗？”
——我欠你的吗？
“看到你停在这个位置，总感觉仿佛要自杀一样……”他嘀咕道，“明明是我比较想自杀啊，每次都是各种稀奇古怪的死法，真是快受够了。”
“既然你受够了，”我淡淡道，“那么不如放弃吧。”
他意外地转过头看我：“放弃？难道是要我躺着让你砍吗？”
我心想难道这事儿你没干过吗？第一天的时候躺在那里装死的家伙是谁？
然而最终说出口的仍旧是原本该说的话：“放弃这次的复活机会吧，听你的描述，这根本就像是一个把你困在此处的陷阱。再这样下去，别说救人，恐怕你都自身难保。甚至，你都不能肯定这里的死者是本人……与其如此冒险，不如去寻找那后土轮回台，至少也可靠些。”
他愣愣地听着，直到话语最末，露出苦笑的神情。
“真没想到，”他低头俯视着下方，“你和楚轩居然会说出一样的建议呢，都是让我放弃啊……但是，真的很难啊，明明已经近在咫尺，偏偏却屡次失败。每次都想着下一次只要更加注意，一定就可以改变结局了……以这一次来讲，已经事先警告了萧宏律和张恒，所以霸王与复制体铭烟薇都没有出事，可是，因为少了两个活着的队员，樱空的负担却加大了，最后竟然和赵缀空真正的同归于尽，还连带着脱离了十方轮回阵范围的罗应龙也提前败亡……反倒是比正常的路线还有所不如呢……”
他絮絮地说着，最后笑了起来：“连伊莫顿这个对手根本不在的家伙都无法幸免，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啊，恐怕我已经出不去了。”
若无其事地说出了那句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缓缓道，“出不去？”
他又指了指天空：“要突破那个黑洞的斥力，需要的实力大概在四阶中级左右，但那只是我一个人的情况下，如果要再额外看顾一个看不见黑洞的人，就需要到四阶高级才能保住对方不死。但是呢，这是在无人干扰的前提下，如果这时候还有其他强者在攻击我的话，就根本想都不要想。这次的循环，你我都已经差不多油尽灯枯，就算你还能打，没有我的指引也根本找不到那个黑洞，所以其实已经失败了。而到了下一次，你大概又会开始拼命地杀掉我了吧？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目前的实力已经不足以独自突破黑洞，回到原本的世界去了。”
换句话说，就是捞人不成，反倒把自己也搭进来了。
我无言地思索了片刻，问道：“你第一天开始的时候是在什么地方？和你的队员在一起？还是在赶来与我交战的路上？”
这本来只是无心之问，他却意外地摇摇头：“都不是……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甚至都不是在轮回世界里……你知道为什么我隔了那么久才知道复制体罗甘道也进来了吗？因为每次循环的开始，我是坐在电脑前面啊，在现实世界的公司里面，眼前就是那个选项，但是只要一点YES，进来以后却不是生化一，而是和你决战的生化三……”
“那么你试过不进入轮回世界吗？”
“前几次都是没进来啊……之前就是因为顺手杀掉了死神的投影才被莫名其妙扔进来，怎么还敢随便点东西。头几次循环都是在那个现实世界里到处乱逛，在拆海岛的时候还被砸了好几枚核弹……呃，没什么用处，虽然天上也有黑洞，但如果想要把你们带出去，自然是只能到轮回世界才能聚齐，所以最终我还是点了YES，然后就是一次次和你对战了。”
“这么说来，你在现实世界里却不会遇到我，也就是不会死了？”
“那也不是……”他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阴翳，“留在那里，总有一种非常非常不妙的感觉，仿佛要发生什么坏事一样。而且，假如在最后一天去冲击那边的黑洞……”
他沉默片刻，却摇头道：“罢了，这都不提了，总而言之，我还是觉得轮回世界这边比较容易突破。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思考出去的对策，但就连楚轩也提不出可行的办法，不过既然现在你意外地醒来了，或许正是所谓的天意吧……”
我皱眉看向他，不知道他何出此言。而他踟躇片刻之后，还是开口道：“……我们合体吧。”
……再说一遍？
“我是说两个人的合体啊……”他曲起膝盖，把脸埋进了臂弯里，“像两个赵缀空那样把心灵之光融合为一，变成一个存在。以你我的实力，搞不好会直接突破第五阶，当场就立地成圣啊。而吸收掉了作为生者的我的心灵之光，你应该也可以看到那个黑洞了吧？这样一来，要突破它就轻而易举，理想的话还可以多带几个人出去……”
我没有料想到他竟会说出这种话，估计也实在是死到了自暴自弃的程度，然而从他讲出来的内容看，不但是认真的，恐怕还酝酿已久。
“我的实力跌落到眼下这个地步，估计已经无法作为融合的主体了，所以势必是由你来吸收我，然后一举打破这个循环。当然了，后面的事情肯定很麻烦……要记得把我的伙伴们都给捞出去啊，还有你队里的罗甘道也是，再怎么说都是跟着我进来的……还有她，虽然也许你现在对她已经回不到当初，但是至少也有义务保证她安全吧？”
已然以一副交代后事的口吻说起了没完没了的话，我烦躁地打断他：“既然你有这么多放不下的东西，就别提出什么融合这样无聊的想法。你不是想要活下去吗？”
“是啊……”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我。熟悉的容貌，反向的伤疤，业已抛弃的往事，黑色的火焰，她的笑容，混乱不堪的片段在刹那间闪过脑海。
“但是，这也不算是死亡吧？我们本来也是一个人啊……或许，或许这也是一种解决的方式，你所经历的伤痛，还有我所得到的感情，双方的记忆都不会消失，只是共享罢了。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不过对于你，可能这也是我唯一能做出的补偿吧……”
澄净无染的月光如银丝般垂落人世。
如同来自镜面彼方，伸出了平稳的手掌，隔空向我轻触。
“这一次……未来就由你拿走吧。”
平淡率直的话语声，被突如其来的夜风所吹散，远远地、抛往天之高月。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日惑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