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比目鱼 ...
-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渔家女实娘。她在海边一个破落的渔村里长大，整日与大海和渔网作伴，生活得简单又平淡。
十六岁那年，渔女实娘嫁给了同村的年轻人陆生。
陆生是个读书人。与实娘不同，他是被家人寄予厚望，要靠读书出人头地的。从小到大，陆生接触的只有书本，在父母遭遇海难死去后，陆家的家境一落千丈，但即使穷到家徒四壁，他也从不曾想过要为生计动一根手指。
陆生本来并不想娶实娘。他是读书人，读书人的妻子，应该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而不是眼前大字不识一个的粗鄙渔妇。可当时他家实在太穷了，村里除了实娘，没人愿意嫁给他。迫切需要一个人代替死去的父母为自己劳作，尽管不情不愿，陆生还是冷着脸娶了实娘。
从那以后，实娘肩上的担子重了许多。
读书是件非常费钱的事。偏偏陆生还是个非常挑剔的人，纸要用贵的，笔要用好的，就连读的书也要全新未翻阅过的。光是为了应付他层出不穷的要求，实娘出海的时间就比往常延长了一倍。
除此以外，家中多了个需要照顾的人，不仅午饭再也不能如以往一般在船上草草解决，陆生整日里埋头书斋，家中诸如洒扫煮饭劈柴喂鸭等等杂活，也全部都需要实娘来做。
每天天还没亮，实娘就要起床劈柴做早饭，晚上吃完晚饭后，她还得点着灯去海上再打上半船的鱼，忙到深夜才能回家。才嫁给陆生小半年，实娘就消瘦了一圈，整个人较过去更加黑瘦了。
可即便如此，委委屈屈娶了实娘的陆生也没觉得心里好受多少。平日里，如果不是要钱，他根本懒待与实娘废话，就连晚上睡觉，他也要与实娘分床睡。偶尔粗暴地发泄一通，完了等待实娘的，依然是丈夫的冷言冷语。
这样毫无幸福可言的生活，实娘却过得任劳任怨，从来不曾有过一丝怨言。
除了去镇上卖鱼，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过分狭小的世界局限了实娘的眼界，她关于家庭与婚姻的所有经验，都机械地汲取自周围的人——父母、邻居与一些茶余饭后的笑谈。久而久之，她失去了提出不满的能力。
有什么好不满的呢？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周围所有的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啊……大家都说“未嫁从父，既嫁从夫”，既然嫁给了陆生，陆生就是她的天，他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毕竟是读书人，即使现在苦一点，陆生以后一定会出息的。
也不是没有特别难过的时候。人心都是肉长的。即使表现得再坚强，一再被丈夫嫌弃，实娘依然会很受伤。
难过到再也忍不住眼泪时，她会独自一人去海湾边，拿一根鱼竿在那里垂钓。这样往往是钓不上来什么东西的，实娘只是连哭泣的时间都不敢闲着罢了，那让她感到奢侈。
然而，这一次，鱼钩才抛下水，钓鱼竿就猛地一沉，随后，鱼线开始在海水中来来回回地疯狂摆动。
实娘的眼泪还没落下，就发生了这样的情况。她费了好大力气，终于磨累了水中的猎物，一把将它甩到了沙滩上。
那是一条非常巨大的比目鱼，看起来能卖一个好价钱。
实娘走上前去，摘了鱼钩，将比目鱼吃力地抱进怀里，刚想趁新鲜把它放去家中的水缸，怀中的鱼突然张嘴说话了。
“听着，渔妇，我恳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并不是什么比目鱼，而是一位中了诅祝的神仙。你要是杀死我，对你又有多大好处呢？我的肉不会对你的口味的。请把我放回水里，让我游走吧。”
“哎，”实娘闻言有点吃惊。她将温顺而善良的目光投向怀中的鱼，虔诚地道，“您不必解释这么多。一条会说话的比目鱼，我怎么会忍心杀死呢？”
说着，她就把比目鱼放回了海水，目送它离开了。
经过这么一闹，实娘的心情好了许多。马上就要到午饭时间了，午饭还没做，于是她收拾东西，走回了家。
吃饭的时候，遇到会说话的比目鱼的事被实娘当作新鲜事说给了陆生听。
“这是真的吗？”陆生听完狐疑地发问。
实娘点点头。
“既然是神仙，一定有法力吧。你放了这条鱼，难道没有向它提什么要求吗？”
“没有。”实娘老实地回答说，“我没有什么愿望呀。”
“唉！”陆生将碗往桌上一磕，有点生气地说，“没有愿望？！你看看我们现在住的房子，又脏又破，真是受罪。你现在就给我去海边找那条鱼，告诉它我们要一幢结实宽敞的房子，我敢肯定它一定会满足咱们的愿望的。”
“可是……都放它走了，我怎么好再去麻烦，这岂不是不守信用？”
丈夫难得愿意与自己说话，却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娘有点为难。
“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明明捉住了它，却又把它放走了，这等于是救了它一命，你的要求它也一定会满足的，快去吧。”
实娘还是不太愿意去。可她又不想惹陆生不高兴，于是最终，她还是厚着脸皮去了海湾。
海湾的海水绿得泛黄，也不像以往那样平静。实娘踮起脚尖踩着石块，走到了旁边的礁石上，朝着大海喊道。
“比目鱼的神仙大人，您在吗？如果您在，请听听我的烦恼吧……我将您捉了又放生，却没提愿望，我的丈夫对此很不满，一定要我来这里找您。”
海水中出现了一个小漩涡。那条比目鱼从漩涡中现身，摆动着尾巴朝实娘游了过来，道：“你救了我一命，不必叫我什么神仙，也无需用大人称呼。以后直接叫我的漓煌吧。你既然救了我，满足你的愿望，那是理所应当的，告诉我，你的丈夫想要什么？”
“他想要住进结实又宽敞的新房子里。”
“回去吧，”比目鱼说，“他已经有一幢新房子了。”
实娘闻言，感激地朝漓煌深深一鞠躬，便赶回了家。如比目鱼所言，在原先是破烂鱼舍的地方，已经矗立起一幢崭新的木屋，陆生正站在屋门口，用欣喜的眼神打量着他的新房子。
见到实娘回来，他破天荒拉起了她粗糙皴裂的手，带她进屋：“快进来看一看。现在不是好多了吗？”
“是的，真漂亮啊。”实娘被晒成小麦色的脸颊上飘起了淡淡的红霞，她从侧面端详着丈夫并不英俊却保养得很好的脸，语气中透着甜蜜，“咱们以后就住在这儿，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吧。”
“这个嘛……我还要想一想。”陆生转动着眼珠，有点敷衍地回应。
随后，他与实娘读书的读书，打鱼的打鱼，各自分开了去。
两人就这样在新房子里生活了半个月。
这一天，吃午饭时，陆生突然与实娘说：“听着，我住了半个月，觉得这房子还是太小了点，没有院子和园子，读书读累了都没地方休息。我觉得那条比目鱼可以送我们一幢更大一些的，快去找比目鱼，叫它送我们一幢带园子的大房子。”
“诶？可是这屋子不是够好了吗？我觉得就我们两个人，没必要住什么大房子啊……”
实娘对现在的屋子很满意，而且她也不好意思去麻烦漓煌，便试图让丈夫打消这个念头。
陆生的眼睛一下子鼓了起来。
“胡说！你们女人就是见识短，小小的屋子住着就满足了……你也别多问，只管去找那条鱼，你可救了它一条命呢，它一定会满足你的愿望的。”
“不行啊……神仙大人刚刚送给我们一幢新屋，我实在不想再去麻烦他，他会不高兴的。”
“快去，你给我快去！”刘生板起了脸，用力将实娘推搡出门，“那条鱼办得到，也乐意这么办，你给我快去吧！”
实娘心情很沉重，可她实在不敢忤逆丈夫的意思，只得不情不愿地去了海湾。
海湾的海水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混浊，潮水涨起时，从沙滩上往下看，海水时而暗蓝，时而深紫，时而灰黑，色彩十分诡异，索幸海面还算平静。
走到了之前那个位置，实娘有些不抱希望地朝着海面呼唤漓煌。
“神仙大人，神仙大人，您还在吗？如果在的话，求您回应我的呼唤。我丈夫不满足于您赐予的新屋，让我来找您提出新的愿望。”
海水中很快浮出了比目鱼黑色的影子。他游到实娘的脚边，吐出一串泡泡，好听的男声不温不火地询问：“不用叫我神仙大人，叫我漓煌吧。告诉我，你丈夫想要什么？”
“神……漓煌，麻烦您真的很过意不去。说来惭愧，我的丈夫他嫌现在的屋子小，想要住进带着园子的大房子。”
“这很简单。”比目鱼在水中游了一圈，抬头注视着实娘，声音骤然有点冰冷，“但是，你的恩情我已经还过了。神明不能无故给予世人恩泽，这是规定。你提出这额外的要求，有想好拿什么来交换吗？”
“交换？可我没有钱……”
实娘闻言反而松了一口气。她打心眼里不希望继续麻烦漓煌，只是苦于没有借口，现在可好，要交换的话，她家那么穷，又能拿什么来交换呢？
“我不需要钱，那对我毫无用处。”比目鱼一挥尾巴，拍碎了实娘的侥幸，“比起金钱或是其他什么东西，我更想要你身上的某个部位。你的灵魂很干净纯粹，我很喜欢，寄居着这样的灵魂的身体在我看来也是非常美的。”
“诶、美吗？可是大家都说我丑……”从没有人这样形容过实娘。她扭过头，拿手遮着脸，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有些隐秘的高兴。
“这就是世人的愚蠢之处。”漓煌的声音依然清冷，仿若没有感情，“如果是要一幢带园子的大房子的话，我觉得拿你的一双眼睛交换就足够了。”
实娘一下子呆住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比目鱼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