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玉》俞小茉

37、第32章 灯节

　　爹从宫中回来，一切如常。估计是没遇上朱高燧，抑或是遇上了也没有同他说上话。正暗自庆幸之时，爹却说他见着朱高燧了，而且同他聊了许久……心里“咯噔”一下，是我猜错了么？朱高燧为了瞒着爹的事没有提起我，而爹也没主动提过我回府的事？
　　怀着疑问，我试探着去问爹爹。
　　“你和三皇子都说了些什么？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女儿说笑了，老夫哪敢和三皇子开这等玩笑。他问了一些你的近况，得知你一切安好，才很放心离开。”爹诚恳地答道。
　　那么说……岂不是朱高燧早已知道我在尚书府了？那为何他没有来尚书府寻我，甚至没有任何宫中的消息呢？他，已经不在乎了么？无论我去到哪里，都与他无关了？心忽然抽搐，又像被什么狠狠拧住，几近窒息。
　　他只是不得已而隐藏了真心，他有他的苦衷，他还是会关心我的……
　　他是朱高燧啊。
　　我闭上眼，理清紊乱的思绪，想想事情没有变得很坏。说不定再过几日他就来了呢，我好好等着。

　　哲渝没有再来尚书府。转眼已快到上元节，所望见之处皆张起灯，流光溢彩。每年上元灯节，皇上都会特赐臣民在皇宫的午门外观灯，届时那里挂的灯将繁花似锦，目不暇接，所以也是我每年必至之处。小时候，我都会好生打扮一番，约好了哲渝一同前去赏灯，直至五年前哲渝一家的变故，才破了这习惯。此后我便一个人前往，每每望见满目彩灯、人群中的喧哗声、童孩嬉戏的画面，都会触景伤情，弥散不去的阴霾缠绕在心中，再无法发自于内心地欢笑。
　　明天，与我赏灯的会是谁呢……开了窗，一抹黑影在不远处闪进庭院的林子里，我警惕地盯着不停晃动的树林，却不觉得慌张。
　　果然片刻不到，有人轻叩房门。
　　我挑了挑灯芯，屋内立刻明亮起来，不慌不忙地去开了门，却不好意思与他对视，微微低下了头，笑道：“终于肯来了么？不生气了？”
　　没有回答。
　　我偷偷向上瞟了一眼，错愕，尴尬，失望……内心的情绪快速交替变换着，我猜错了，不是他……我真是太自以为是了，怎么可能是他呢……
　　“很失望是么，因为我不是三皇子。”哲渝语气平和地道，完全没有介意的意思。我摇摇头否认，“他已经知道我在尚书府了，我以为他会来找我……当面对的，逃也逃不掉，假使现在在我面前的是他，我决定不再逃走，随他回宫。”
　　听罢，哲渝露出了一丝讥笑，“随他回宫？怕是求之不得吧？”哲渝的表情狰狞，似在生气，却藏了绝望。我怔住，不敢动弹，很快又狠下心，把他拉进房间，双手轻轻环过他，像孩子一样撒娇道：“明天陪我去看灯，好不好嘛？”
　　我的转变让哲渝一愣，他皱皱眉梢，怒气已消散大半，凑近我的脸冷不防附上一个深吻，没有停下，继续吻至唇边，最终落在唇上。“我来就是要带你去赏灯的，怎会不行呢……”含糊不清的声音从他嘴边逸出，“我不会放你走了。”
　　被哲渝缠了许久，好不容易挣开他，倦意便随之袭来。看到我疲乏的模样，哲渝伸手抚了抚我齐眉的额发，拨开轻轻一吻，道：“先去歇着吧，明日午时我再来。”
　　“嗯……”我含糊地应了他，感觉身体一轻，被哲渝抱到了床榻上，随手扯过被子把我盖得严严实实。
　　吹熄了蜡烛，他的身影在黑暗中忽闪着出了门，我也混沌地进入了梦境。

　　许久没有好好装扮一番了，一早便唤来几名丫鬟为我梳妆。前些日子姐姐特意帮我订制了套深红对襟袄裙和碎花大袖褙子，精致淡雅，轻盈飘逸，走起路来不觉厚重，冬日里又不失保暖的效果。看来姐姐这份礼物是费了些心思的，不知她的意思是让我为谁穿上。
　　丫鬟们摆弄着替我换上衣裙，望向铜镜，眼前一亮。呵，这哪还是自己，连凸显的小腹都隐隐盖住，若再配上发式妆容，活脱脱一个待字闺中的二八妙龄少女。我扬起笑，不知哲渝看到后的反应会如何……至于燧，他连我册妃时那身雍容华贵都见过，应该不会太讶异，不过这身清丽的装扮和那次的高雅奢华截然不同，说不定……想着，忍不住痴笑起来。正在挽发髻的丫鬟插嘴道，“咱们姑爷看到小姐定会被迷倒的，小姐这一打扮，惊为天人，连称得上京师第一美人、拥有倾城美貌的华郡主都会自叹不如啊。”
　　华郡主？听罢，我不禁蹙起眉，如今她也是朱高燧的人了……尽管有我在前，她只能屈身成为妾室，可凭她的出身和她那在朝中不可一世的爹，还有皇上亲自为她设的册封仪式，她在朱高燧身边依然是风生水起吧。
　　注意到我表情的微妙变化，丫鬟忙止住了话语。
　　“噢，你还知道些什么，尽管说来听听，许久未回宫，宫中最近发生的事我倒不太了解了。”我对身后的丫鬟平静说道。
　　丫鬟战战兢兢，吞吐了好一会，才道：“奴婢……奴婢的姐姐在宫中做事，奴婢听她说，在皇上设的宴中，华郡主舞技惊艳全场，博得众人赞赏，甚至有人当场提出扶她为三皇子正妃的谏言，那人还声称现今三皇妃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说不定已遭不幸……立华郡主为正妃的呼声在后宫日益迭起。”
　　“是么，我这皇妃当得也够狼狈，如今都生死不明了。”我自嘲道，一阵酸楚在心中泛起。
　　丫鬟颤抖着跪下，连连呼道，“都是奴婢多嘴胡言，小姐千万不要当真。”
　　“二小姐，大小姐、姑爷和小少爷都来了，还有一位同他们一起来的杨公子，说是要见你。”忽然，门外侍从的声音传入屋内，打断了我将要开口发问的问题。
　　哲渝不是说午时才来的么，现在似乎还早了些，先让他等着吧，我这身装扮才不给他那么轻易就见着了。“就回报他说午时一到，我自会出去相迎。现在时辰未到，让他在厅室候着。”轻启朱唇，镜中之人已不似自己，更加娇艳动人。

　　摇曳裙摆，缓步而行，蓦地心里紧张不已，各种念头不断在脑海冒出。不知道哲渝见了会怎么说，他的评价是褒是贬……
　　众人已齐，待我入正厅，便听到爹的感叹、看到姐姐的眼里闪动的惊异。欠身向爹爹行礼，接着迫不及待转眼看向哲渝，他半张着嘴呆呆盯着我，足有半柱香的时间吐不出半个字，我忍不住掩嘴笑开了。
　　“过来让姐姐仔细瞧瞧。”姐姐拉扯我在哲渝身边坐下，笑脸盈盈。
　　我瞥眼向哲渝，目光触到他的眼底，瞳眸中晕开的焦距，隐藏着焦灼和迷离。“洛……真的好美。”他在我耳边低声呢喃，浅浅的红晕瞬间在双颊荡漾开。我调皮地去死死盯住他，没出多久，他把脸撇过一边去，低垂着头不敢说话了。再看姐姐，见到哲渝的反应，她端正地坐于席上，尽管极力忍住却还是不禁笑了出来。得知我俩是故意要逗他的，哲渝脸更红，抱怨似的嚷嚷道，“苏杳杳……你……”
　　“我怎么啦？是你这臭小子对我们家洛洛这般美人没有招架能力，哼，色鬼！”姐姐冷哼道，给了哲渝一个眼色。
　　“好啦，好啦，你们就别吵了。洛儿已多日未出门，你们今日就陪她出去走走吧，过几天回宫可就没机会了。哲儿，记得看好洛洛。”爹爹对我们扫视一番，炯炯的目光落在了哲渝的身上。
　　走在我身后的哲渝小声地应了句，便随大家起身，准备出门。

　　“洛儿，你和杨哲渝单独走好不好？”出了尚书府，姐姐凑到我身边笑道。我狐疑地看看她，一脸坏笑，定是有什么鬼主意。我有时候还真怕了这个鬼灵精的姐姐。
　　“那么你和姐夫还有潇儿呢？”我试探地问。
　　“涣谦说要带我和潇儿去个地方，可他又不说是哪……所以今晚你就和杨哲渝自己去午门赏灯，我们不打扰你们二人了。那臭小子我还是信得过的，我相信他能保护好你的，放心去吧。”说罢，姐姐便带着潇儿上了早已备好候在府门外的轿子。
　　我和哲渝无奈地相视一笑。
　　他忽地牵过我的手，说道，“娘子，我们也走吧。”没有直视我的双眸，拉过我就走。犹豫了片刻，本打算埋在心里，我还是开口说道，“我们不该这样的，我的夫君是……朱高燧，而你的娘子应该是夏侯珏不是吗？”
　　“可是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与你结为夫妻在先，在爹娘的坟前我们不是曾立过誓言，结发为夫妻了么？你想反悔不成？”哲渝厉声责问道。被他严肃的神情吓到，我怔了怔，接着平复下来，把思绪有条不紊理好后，慢慢道，“如果当初你不是为了那个有恩与你的狗屁师父而娶了夏侯珏，不用你说，我都会非你不嫁……”
　　“你就真的那么介意珏儿？还是这根本就是你不肯接受我的借口？”他似有生气，语气充斥着责怪，“三皇子何尝不是三妻四妾，为何你可以接受他，为何就喜欢他呢？”哲渝不自觉地抓住我的手臂，弄得生疼，可面对他的责问又无言以对，愣是没有吱声，硕大的泪珠无声滑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
　　哲渝说得没错，对于朱高燧的那些女人，对于他娶华郡主，还有瞻塙，我从未有过一丝芥蒂，觉得都是理所应当。甚至还喜欢上了他，那个俊逸潇洒的他，那个待我无微不至、总是那么温和的他，那个心里永远把我放在第一的他……
　　“洛，别哭……是我不好，害你难过了。我们去赏灯吧，像从前那样。”他拭干我脸颊上的泪水，柔声说道。

　　行至午门，金乌几近沉下，天也随之暗沉下来。千万的彩灯被支起，午门外仍明如白昼，臣民都着盛装，陆续赶来观灯，热闹非凡。
　　“你说，你的三皇子会不会也来呢？”哲渝伸手把玩头顶那盏彩灯垂下的流苏，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呵，是怕朱高燧看到今日经过精心装扮后的我么？怕他见到这样的我，说什么都要带我回去了……
　　轻笑，耍着哲渝说道，“我倒希望他会来，我这身打扮他没见着太可惜了。”
　　没料到哲渝突地把我打横抱起，不顾四周投来或讶异、或鄙夷的眼神，二话不说将我带离喧嚷的人群。我默默地任他抱着，他是在心痛么……一如他娶了夏侯珏的那晚，我痴痴守在门外，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眼见灯火渐渐远了，哲渝才止住脚步。
　　“洛洛，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么？离这个皇宫远远的，你不用再做你的皇妃，而我也……不去想什么报仇，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平淡简单的生活，好么？”哲渝从背后紧紧环过我，认真地说道。轻柔的声音飘入耳中，合上眼帘，随着他的话去幻想一个可以无忧无虑，逃开着一切纷扰，过着男耕女织、布衣般的自由生活。这种平凡的生活，我又怎会不向往呢。
　　恍惚中，熟悉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想走也要问过本王是否同意才行，你说是么，我的爱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