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鸟异谭》白虎鲸

1、上篇

　　异谭·花鸟篇（1）

　　她的毛色很暗，眼睛却很亮。
　　作为一只红嘴山雀，她有一对出类拔萃的矫健翅膀，和一副间关婉转的歌喉。
　　她住在玉女潭边上，已经好多个年头。
　　玉女潭镶在山壁间，方圆几百里都是高高低低的山脉，生长着各种植被，春夏秋冬四季分明，美景各异。
　　当夏日里群山一片苍翠时，玉女潭在爬满青苔的岩壁掩映下，会呈现一种充满凉意的幽绿，潭水折射阳光投影在岩壁上的波纹灵动奇秀，浑然天成。

　　异谭·花鸟篇（2）

　　不知从何时起，仿佛受某种力量的牵引，使她开始向往起高耸山颠的彼端。
　　“山的那边，是什么呢？”
　　“山的那边，也还是山吧。”
　　她对得到的答案不满意，仍旧日日朝着看不见的远山对面遥望。

　　“不行的，你飞不过去，山中气候如此诡秘，我们只是山雀啊，体型又那么小，太过危险。”
　　“安安心心和大家一起住在这里，每天唱唱歌捉捉虫，累了还可以到潭水里洗个澡，不是很好么？”
　　“……”
　　的确，他们山雀一族已经在这片山坳里，平稳安逸地生息繁衍了好多世代。
　　但是山那边，依旧象有什么事物在召唤她一般，使她辗转反侧。

　　“不，我想去看一看。”

　　异谭·花鸟篇（3）

　　她主意已定，便开始行动。
　　根据往年探察的结果，她知道每年桃花刚要凋谢的那段日子，是山中天气最为晴好的时光。
　　她要趁着桃花将谢未谢的这段时间，积聚力量，飞到山对面去。
　　而山对面究竟有什么，临近出发前，她反而并不在意了。
　　只要飞到那边，总会看见的，她想。

　　这天清晨，没有惊醒其他的伙伴，她安静但是坚定地起程了。

　　异谭·花鸟篇（4）

　　山颠的那一线，她往日里遥遥望过不知多少回。
　　看起来仿佛很近，飞起来其实很远。

　　在湿气弥漫的山间，不断振翅攀升，抵受劲风冲击，躲避危险的沼气和掠食者。
　　这些在她往日的生活中，都是从未有经历过的。

　　红嘴山雀原本生活的范围就很小，祖先并没有遗传给他们出色的辩识方向的能力。
　　尽管在同类中她的能力非常优秀，但是要穿越广阔的山脉，还是困难重重。

　　异谭·花鸟篇（5）

　　“没见过你呢，小红嘴。”
　　停在枝桠上小憩时，身边一只知了突然发话，聒噪的嗓音把她吓了一跳。
　　“你这是准备做什么去？”

　　她看了看这位朋友趴在树干上的肥硕身躯，回答说：
　　“我要飞到山对面去。”

　　“山对面？”知了显得很吃惊，上下打量她，怀疑地说：“你的身体，看起来很小嘛。”
　　“你看起来也不算大。”她对着树干磨磨嘴，回答道。
　　“哦呵呵~”闻言，知了古怪地笑起来：“小家伙，我也许，比你的爷爷还要年长呢。”

　　异谭·花鸟篇（6）

　　“你是从小就能够飞翔的孩子，有些事情你不太明白。”
　　“我们知了啊，自幼就要在深深的地底下生活好多年，才有机会爬到树顶，长出翅膀，飞翔歌唱。”
　　“地底世界一片漆黑，我们在半梦寐中渐渐长大，虽然大家都怀着对光明世界的期望，然而总会有一部分伙伴，在冗长的睡梦中，就死掉了。”
　　“因为那些黑暗的岁月实在太过漫长，所以一旦脱出地面，我们便会尽己所能地放声唱歌。”
　　“我的恋人——我现在并没有恋人，但是我想她很快就会出现吧——听到我热切的歌声后，也会尽她最大的努力飞过层层叠叠的树冠，来到我身边。”
　　“最终我们相爱并孕育后代，然后我就在幸福中迎接死亡所放下的帷幕。”

　　说到这里，知了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它略作停顿，扑扇扑扇他透明的蝉翼继续讲。

　　“我们的翅膀很单薄，也许永远都不会飞离当初在它根下沉睡的那一棵树——也就是我们的母亲遇到父亲，并且生下我们的那棵树。”
　　“但是我只要能够来到地面，能够遇到她，我就觉得非常幸福了，因为那就是我作为蝉的一生。”

　　异谭·花鸟篇（7）

　　“这是很好的一生。”红嘴山雀听完知了的描述，认真回答道：“你们很了不起。”
　　“谢谢你，孩子，你也可以在自己的家园中安乐地度过一生，充分享受你现在拥有的一切。”
　　“是的，是这样…… 但是，我仍旧想去山那边看一看。”
　　“那需要跋涉和冒险。”
　　“尽我的所能，飞到山那边去，就是我充分享受自己所拥有的翅膀的方式。”
　　“好吧…… 不过，山那边可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即便是这样，我也想去看一看。”她停了一停，接着说：
　　“况且，在路途中会遇到像你一样的朋友告诉我很多事，也是一种特别的体验。”

　　异谭·花鸟篇（8）

　　麻木的翅膀已经恢复不少，看天色刚过了午间，于是她向知了告别。
　　“回来的路上，如果没有迷路的话，我会再来看你。”
　　“虽然很高兴，但我恐怕那很难，你知道，我和我的恋人一旦相爱……”
　　“…… 那么，保重。”
　　“保重。”

　　红嘴山雀定了定神，展开翅膀，朝着既定的方向继续飞。
　　那棵刚才栖息过的大树，连同树上健谈的知了朋友，很快就缩成小小的绿点，并淹没在层层叠叠的树海中。

　　异谭·花鸟篇（9）

　　她终于飞不动了，从云头跌下来。

　　天旋地转中的最后一瞥，是一片仿佛玉女潭般的绿色，正张开了怀抱迎接她的坠落。
　　她听老辈说过，生物在死亡之前，会产生回到出生地的幻觉，它们将看到往昔最怀念的景色，或者回忆起最想见的人，无论事隔多久，无论相距多远。
　　这种深埋的思念，有时候会激发起生物最后的生命力量，产生短暂但璀璨的奇迹。

　　但此刻，奇迹并没有出现在她身上，她的体力已经几乎耗尽，意识也渐渐抽离。
　　就到这里了吗？
　　她闭上眼睛，准备承受地面的撞击。

　　异谭·花鸟篇（10）

　　“你，你好……”
　　“……”
　　“你没有受伤吧？”
　　“……”
　　“对，对不起，你可以继续睡一下。”
　　“……”

　　“啊，你醒啦？天都黑了呢。”
　　“嗯……”
　　“那，那个，不介意的话，这里有一个树洞，虽然不深，但是干燥舒服，你可以在这里过夜。”
　　“……对不起，我晚上看不见东西。”
　　“这，这样么，这个……对了！请，请拉着这片叶子，我带着你走。”
　　“……好。”
　　“对，这里，请小心，慢一点……”
　　“谢谢……”

　　“你，你又睡着了吗？”
　　“……”
　　“晚安。”

　　异谭·花鸟篇（11）

　　等她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并不如之前所想的那样，她并没有身处潮湿地面的阴冷洞穴，而是躺在一颗树的枝干间。
　　枝干上有个大小适中的凹陷，周围一圈细密的翠绿枝条合围，挡凤避雨，阳光也不会直接穿透，俯身在里面，很是舒服。

　　得救了，多亏了昨晚的那一位。
　　她抬头四下张望，并没有发现将她带来此处那位的踪影,只看到包围着她的略带萌黄温暖的绿叶，远远近近，层层叠叠。
　　她扑棱一下翅膀，想起身飞一飞查看，但是……
　　糟糕，肚子很饿，动不了。

　　小型雀类不耐饥，两顿不吃的后果很严重，她有点惊慌，昨天为了想在天黑前到达理想的落脚点，最后那段急飞确实太过大意。

　　“请问，有人吗？”
　　四周很静，那些包围她的绿叶仿佛还有着隔音的效果，森林中其他的声音，被隔离开了一层，朦胧柔软。
　　“昨天晚上多谢了，你在吗？”
　　依旧没人回答。
　　有风吹过来，叶子轻轻的摇晃，它们的另一面承接着太阳照射下来的光芒，从下方看上去，晶莹透亮。

　　…… 真是，漂亮的叶子。

　　她一时忘情，看着绿叶发起呆。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