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甲鱼之神 ...
-
“呜哩哇啦呜哩哇啦……”
耳边是放学的小学生们听不清任何话语的响亮喧哗。
高中离小学很近,回家的路上总是有结伴而行的小鬼从身后上来,吵吵闹闹地与我擦身而过跑向前方。
头顶上方的小镇的天空,总是苍白得不带任何色彩,被纵横交错的电线肆意地切割成块。这种充满冷意的场景每天像不停地按电影回放一样反反复复周而复始,从某种意义上说有点恐怖。就算是白天,即使是走在这条无比熟悉的道路上时,我依然感觉到寒意从脚下升起。
经过不知多少根黑乎乎的电线杆,我忽然感到一股视线。
下意识地抬起头搜索,一个站在路边的男人立刻映入眼帘。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高挑削瘦,看起来年轻时应该是个偏向纤细风格的美男子。面孔有些神经质的苍白,神情冷淡而阴郁。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不远处,即使是和我目光相对了也没有移开视线的意思。我佯装没注意地走了几步,偷偷瞄了眼,果然是在看我没错。
可是,记忆里并没有关于这个男人的印象。似乎有点面熟,但完全想不起是谁。
他认错人了吧……
又走了会,回头一看,男人已经不见了。他原先站的位置空空如也,好像原本就什么也没有。
真是叫人毛骨悚然。在学校的生活并不愉快的我更是被此弄得心情跌入谷底。
和以往几天一样,我来到父亲工作的地方。隔着围墙,也能够嗅到空气中弥漫着乙醇的味道。顺着白色墙壁走着,没过多久就看到高高竖立的铁门。门卫在传达室里,见到我后走出来。
“你又来啦?”
我应声点了点头,望着门内那栋白白的建筑。
“你爸今天也没出现呢。”
……我想也是。
大叔看着我,风霜的脸上露出怜悯的神色:“如果他来的话会通知你,不用每天都来走一趟。你爸这么显眼的一个人,到哪里都会被注意到的。”
喉咙干涩,连道谢的话都说不出,只好点点头,慢腾腾地转身迈开步伐。这时,门卫大叔叫住了我。回过头,他正皱起眉头。
“你的书包是怎么回事?”
书包?……啊,那个吗……
拉链的地方被刀割破了,就像一只大笑的嘴巴。怎么也合不拢,只好随它去。反正里面只有书,小偷看了都提不起劲。
“我说你,不会在学校被欺负了吧?”
“没……”
我含糊地咕哝一声,转身加快了脚步。身后隐隐传来一声叹息,我当做没听见。
我才不需要那种同情呢。
回去要走一条经久未修、凹凸不平的路,像老人风霜的面孔般布满皲痕。一边是农田,稀稀落落地散落着毫无现代气息的建筑。另一边是密林,确切地讲,是山脚的树林,再过去当然就是山了。小镇有三分之二的边缘部分都由山来填充,说是活在山的怀抱之下也不为过。据说山上还住着很灵验的神明,虽然谁也没有见过。
就是在这条路上,父亲不知去向,人间蒸发,杳无音讯,已将近两个礼拜。照理说怎么都不应该发生在一个身心健康、年轻体壮(大概)的成年男子身上,可事实就是如此。
性格不错,人缘颇佳,不会树敌,离家出走的理由也没有,这样的父亲竟然会闹失踪,连我都无法相信。被警察问及是否有奇怪的迹象时,我还努力回想了一下,可最后只想起再平常不过的稀里糊涂的日常。搜索至今一无所获。不排除他离开镇子的可能,但无缘无故丢下未成年的儿子,怎么想都也太过分了。
到了这种时候我才发现,能够求助的亲戚朋友,一个也没有。虽然以前也质疑过,但被父亲一句“我和你妈妈是私奔的喔”给糊弄过去。如今想想,的确不正常。关于母亲的回忆很悲伤,记得她得了很重的病。躺在白色病房里的孱弱的身体,现在仍能浮现在脑海中。直到母亲逝去的那一刻,父亲一直都在旁边,和我一起哭得像两个白痴。
然后他就成了单亲爸爸,照顾人和自我照顾的水平始终没有长进,笨拙得叫人惊讶。和同龄人的双亲相比他显得异常年轻,大概在他十多岁时我就出生了,对小孩来讲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榜样。
折道去了趟市场再回到住的地方。
我和父亲的住处在一栋老旧的公寓,一看就是那种几年后会被拆除的样子。如果以为“外表差但内里意外得会很不错”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不过租金很便宜。房东是个古板刻薄、神经质的女人,独居,没有孩子,有着同灭绝师太神似的眼神,总是从眼镜上方朝别人投以充满怀疑的犀利视线。我经过管理室的时候朝她点点头算是问好,她照例一声不吭,向我投来“灭绝之光”。
微微晃动着手里的购物袋走上楼,我认真思考着再这样下去储蓄必然会见底,到时候恐怕连衣食暖饱都无法保证,而且交不起房租的话很快会被赶出去,能投靠的人也没有。
想想还真是凄惨。“要不要辍学去打工呢……”尽管很可惜(我是不讨厌读书啦),但似乎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打开门,里面同想象中一样空空荡荡。即使如此还是对着那略显寂寥的空气说了声“我回来了”。哈哈,开玩笑的。
“你回来啦。”
“恩。”
怎么说呢,有人回应的感觉真不错。
……
……
……等等。
我身体宛若冻结,购物袋啪地脱手掉落,刚换完鞋的脚钉死在地板上。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人回应?!
而且那绝不是父亲的声音!!
安静了一会儿,从厨房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好像是有人缓慢地站起来,拖着步伐朝外走。我贴着墙,慢慢后退,手不自觉地摸上放置在门边的雨伞,凭这玩意能不能造成有效攻击这种事,我当时高度紧张的脑子已经没空去思索了。
先是穿着拖鞋的脚,然后一个同父亲相似的高瘦身影晃悠晃悠地出现。
一个身着皱巴巴的白色衬衫,浑身散发着懒散气息的奇怪青年,满脸不把自己当外人的神态,奇迹般地从里面走出来。
“啊,好久不见。”
他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用鼻音很重的嗓音缓缓打招呼。
我用伞柄戒备地指向他:“你是谁?”
一般这种情况下,打开始就跑出去叫人或报警才是上策,不过我没有那么做,估计是被这个人理所当然的态度镇住了。
他面不改色地挠了挠头发:“恩,也对……这个样子确实认不出来。”
“啊?”
“说出来有点难以置信,事实上……我是小禄来着。”
我记忆里搜索了一番。
“胡扯!我根本不认识叫这名字的人!”
“真过分,明明是你自己取的名字。”
恩?
“就是说……我是那只甲鱼啦。”
他摊了摊手,“啊,想来你也不会信吧。”
……
这个人脑子坏掉了么?
竟然说自己是甲鱼!
以前我确实养过一只叫小禄的甲鱼,不过它已经死了……不对,这个男人怎么会知道这些?莫非他和父亲之前认识而听说的?……啊啊,这都不是重点!
“谁会信啊!白痴!”
我维持随时准备迎击的动作,用尽全力大吼一声。
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是小偷什么的也就罢了,居然会说出那样不着边际的胡话,简直是把别人当笨蛋嘛!
男人露出有些苦恼的表情,摸了摸鼻子:“……没办法,就给你看看证据吧。”
紧接着的下一秒,我仿佛看到了电影【时间旅行者的妻子】的场景。
男人的身体在霎那间消失不见,毫无预兆。衣服啪地一下变空了,衬衫和长裤随着我的视线,慢镜头似地缓缓飘落,软绵绵地掉在地面。
正当我错愕不已时,那摊衣服的中央隆起的部分动了动,有什么在里面缓慢地挪着。过了好一会,一团灰不溜湫的东西从领口吃力地探出来。
“……”
不想去相信,也不愿承认,但一切都真真实实地发生在我眼前。
是甲鱼。
“所以我说的都是真的,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吧?”
动着脑袋的甲鱼,好像在这么讲道。
尽管感觉甲鱼看上去都长得差不多,但那种欠揍的神气,似乎跟小禄颇为相似。
为什么死去的小禄会以人类的模样再度出现……已经接受了这种诡异情形的我,满脑子开始回转着这个问题。
随后那家伙变回人形(□□),对一脸看着变态的表情的我,说:“几年前我是死了,不过受到恩赐,现在是神明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