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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悲欢几何(上) ...

  •   八悲欢几何(上)
      大祁的皇宫深处,有一处禁地。虽说是禁地,不过是专供一人私享的庭园。
      元启六年的初夏,即元启之变后不久,摄政王命人在这里开渠引水,建造水榭。其间一座小亭,亭中除了一张石桌两座石椅,还有一女子舞剑的石像,柳眉杏眼,容颜姝丽,水袖舒展,裙裾飞扬,一柄秋水长剑横在胸前,身姿曼妙,倾世无双。
      大部分新来的宫人都对这尊石像啧啧称奇,不知女子为何许人也,而部分老宫人,在看到这尊石像的时候,仍旧会感慨不已。当年那一场名动四方的剑舞,自她之后,再无传奇。

      元启元年春,柔然犯境,儆安将军挂帅亲征。临行前一日,先帝在宫中设宴为其壮行。席间有歌舞美姬助兴,丝竹雅乐绕梁不绝。
      “将军此行,可有必胜的把握?”一曲歌舞罢,高座之上的文帝心情极好,侧首问向阶下的儆安将军江振云。
      身披甲胄的将军虽已不再年轻,但却是宝刀未老,凌厉之气仍旧盈满眉宇之间,不怒而威,他起身回道:“回禀陛下,我大祁铮铮铁血男儿,定不会容得蛮夷乱境!”
      “有将军一席话,朕便心安了。”文帝抚须笑道。
      突然,歌台上的美姬纷纷散去,丝竹声也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
      蓦地,一阵鼓点由缓而急响起,铮铮琴音和着鼓点,穿云裂石般响起。场上众人皆是一怔,只见歌台之上不知何时竖起一面战鼓,一位玄衣劲装的少年双手持锤,鼓锤如急雨般点在鼓面上,声声如雷。在他不远处,另一位月白锦袍的少年席地而坐,膝头置一张琴,灵动的指尖在琴弦上翻飞起跃,琴音阵阵,时缓时急,扣人心弦。
      “那不是二皇子和四皇子吗!”人群中有人惊叫出声。
      这时,一个绛红色的身影自歌台一角走出,细看来却是一名少女,长发绾成灵蛇髻,不施珠翠,面容用红色面纱遮挡着,仅露出一双姣好的眉眼。
      众人注目屏气,无人敢言语。
      鼓声骤停,琴声如水般,自少年指间缓缓流淌而出。红衣少女水袖舒展,如一朵绽放的红莲,在歌台上曼妙舞动,绛红色的裙裾如火焰般翻飞,灼烧着众人的眼。
      鼓声骤起,由缓而急,琴音也不再舒缓,铮铮有金石之音。台上少女旋身而起,自腰间抽出一把秋水长剑,持剑平举于胸前,以身体为轴,足尖和着鼓点,脚下步法变幻不定,舞姿矫健敏捷,剑光翻飞,剑势时而如江海清波,时而如雷霆万钧,一起一落,摄人心魄。这个小小的躯体,仿佛引领着千军万马,阵阵杀伐之气席卷而来,震撼人心。
      正当众人身临其境、心惊胆寒之时,乐声却在一记重音之后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少女也旋身收剑入鞘,两名少年起身走向她,三人并肩而立,朝向众人缓缓施礼。

      那一日,红衣翻飞的少女,擂鼓抚琴的少年,定格成一幅画,深深烙在每个人的记忆里。
      直到多年以后,曲终人散,物是人非。

      将军府后的小山,一直是他们三人最为喜爱的地方。与柔然一战,大祁战败,整个帝都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中,作为皇子,似乎唯有逃脱至此,才能享受片刻的轻松与快乐。
      少年仰面躺在松软的草地上,口中衔着一枚草叶,望着天空中缓缓飘过的白云,脑海中突然想起重霄的话。
      “父皇命我加强骑射,勤加训练。皇兄,今日你独自去见阿芷吧。”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天蓝云白草绿花香。
      蓦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的嘴角开心地扬起来,继而又收回笑容,闭上眼,仿佛睡着一般。
      “修武?”一阵窸窣声,他听见她站在自己身边,迟疑地唤了一声。
      “修武,”她蹲下身,托起两腮,垂下水盈盈的眼看着躺在草地上假寐的少年:“我就快及笄了。”
      假寐中的少年睫毛轻颤,一言未发。
      “父亲说,及笄之后就不再是孩子,不能常来见你和重霄了。”她伸出手轻轻地推了推他的肩,见他还是没有反应,有些委屈地抿住嘴唇,起身欲走,还未站稳,手就被他握住,用力一拉,她便倒在了柔软的草地上,躺在他身边。
      她瞪他:“你方才不是不理我么!”
      少年微微睁开眼,侧过脸看向她,笑得玩世不恭:“放心,能见到。我说能见到,就一定能见到。”
      她睁大眼,有些不敢相信:“父亲一向严厉,不会应允的。”
      “大将军早就不是以前的大将军了。”他嗤笑一声,“与柔然一战,大祁节节败退,溃不成军。虽然父皇未曾降罪,但大将军心中始终还是有愧于父皇的。”
      他迎上她迷茫的眼神,扬唇一笑:“所以,我的要求,他都会答应的。阿芷,你不必担心。”
      阿芷点点头,闭上眼,呼吸着草木的气息。
      一阵安静。
      “重霄今日没有一起来呢。”她喃喃低语着,有些怅然若失。
      她阖着眼,看不到身边少年的神情。
      “他下次会来的。”他的声音闷闷的,像是睡梦中的呓语。

      我多么希望,和我在一起时,你能够忘记他。哪怕只有这一次。

      “柔然遣使者前来议和,要求交换质子。”高座之上的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阶下的两名少年,“上次与柔然一战,大祁元气受损,无法长久应战,交换质子也不失为一计良策。大祁的皇子中,老大早夭,老三羸弱,能够担此大任的,也只有你们两人了。”
      文帝的目光在两名少年之间游移不定,最终摇首怅叹道:“谁去谁留,你们自行决定吧。”

      他站在东宫的高阁之上凭栏而望,看着她迎着濛濛秋雨一路奔来,穿过重重宫门,鹅黄的裙裾上沾染了大片泥水。她不顾一切地跑着,直到被门前侍卫拦在了东宫门外。
      “求求你们,让我进去!”她仰起头,几缕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一双眼盈着泪,整个人如同被骤雨击打过的花,憔悴不堪。
      “你说,她是来找谁的呢?”他遥遥地看着她,目不转睛,“是你,还是我?”
      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少年不动声色地回答:“若是你,你将如何?”
      他不语,手指伸进衣襟,取出一只紫檀木簪,指尖轻轻抚过簪头的一簇花草,抚过簪身上的一行小字,将簪子紧紧攥在手心。
      他拂袖转身,大步向外走,路过少年身边时,顿住脚步,将手中的木簪递给他。
      “下个月初是阿芷的及笄礼,替我转交给她。”
      他抬起手,重重落在少年肩上:“重霄,好好照顾她。”
      重霄接过他手中的发簪,眼底如同一池乍惊的湖水,深锁的情愫纷纷逃逸而出。
      “二哥,保重。”
      修武的手离开他的肩头,少年的脚步声渐响渐远。

      东宫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宫门外苦苦哀求的少女闻声看去,憔悴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喜色。
      “修武!”她挣开侍卫的束缚,冲上去紧紧攥住他的衣袍,仰起苍白的脸哀求他,“修武,不要去柔然!你和重霄谁都不要去,谁都不要去!”
      他怔住,看着她的脸,有点不敢置信,“你刚才……说了什么?”
      她的泪水滂沱而下,嘴唇嗫嚅,一双杏眼注视着他,他迎着她的眼看进去,看到她眼底映出自己的影子,隔着她不断涌出的泪水,晃动得支离破碎。
      他听见她说:“不要去柔然,留下来吧。”
      他蓦地湿了眼眶,脸上却扬起了笑容,“原来你还是在乎我的。”
      他伸手将少女揽入怀里,埋首在她柔软的发间,手臂越收越紧,好似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中。
      “阿芷,你要等我回来。”
      她听见他落在耳畔的叹息,轻柔得如同蝴蝶舒展开双翼。
      “我一定会活着回到大祁。”

      这句话,在无数个异乡的黑夜里,成为他心中唯一的信仰与希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悲欢几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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