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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   从正殿出来已是夜深,温阮向老君请求再去看眼司茗的卧房,老君沉默片刻,点点头,算是应允。

      于是一路穿庭过院到了弟子房,打眼就看到小小的屋子孤独地排在弟子房最后一排,寂寥冷清。

      脚步因此变得缓慢沉重,一步步走过去几乎要耗尽了通身所有的力气。快至房前忽然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哭声,压抑小心,生怕被人听见一样。

      温阮心内一动,快步上前推开房门。

      “茗儿!”

      床前立着一人,着一袭白衣,听到他的声音陡然回头,惊悸的面上还带着未擦干的泪痕。

      是林师兄。

      温阮的心蓦地向下沉去,却始终飘忽着不肯落地,空空落落。

      林师兄见来人是温阮,虽然心里不痛快但面上还是恭敬地行了一礼:“上仙。”

      起身时,脸板着、牙咬着、苦大仇深的样子。

      温阮自然不去理会,径直向窗边走去。林师兄也不愿多留,正要离开时却又被他叫住。

      “等下。”他哑着嗓子低低叫了一声。

      林师兄闻声立刻停步,等温阮继续说下去。可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后,叫他的那人还是没有开口。

      稍稍撇头看过去,窗前那道萧长的人影静静立着。清冷的月光透过错落的窗格斑斑点点地照在他身上,不见了往昔一丝意气风发,只有说不尽的落寞悲凉。

      窗外山坡上有一方古旧的五角凉亭,红漆剥落,磨痕交纵。凉亭外是万丈天涯,罩在苍茫的夜色中又被缭绕的云雾所覆,一片迷离。

      温阮沉默地看着,想起生辰那夜,他抛下一屋子特意来道贺的神仙只身前来。走过了一万两千盏天灯后,一袭大红吉服的司茗在皎皎的月色下回身冲他微笑,眉目如画、温颜如玉。

      那天最后他把司茗拥进怀里,难得没有去想做其他的事情。只是安静的抱着,紧紧的抱着,然后郑重承诺。

      “茗儿,待我天劫之后,你我成亲可好?”

      如今,耳鬓厮磨仍历历在目,温言软语尚回荡耳际。他闯离天劫,损了一半修为回来了,却再见不到那个腼腆着笑脸,点头答复他“好”的人。

      但这一切,何尝不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心内一阵痛绞,气血翻涌间又一股甜腥似要破口而出。温阮连忙收回目光,稍稍平复后方回身问道:“渡劫金丹之事,可是你跟茗儿说的。”

      声音不大,落地的份量却不轻。林师兄原本冷峻的面上快速闪过一丝慌乱,正欲开口回答却被温阮打断。

      “莫慌,本仙不是责怪你。只想知道他是何时问起的。”

      林师兄不敢抬头看温阮,隐在墙角处的手紧紧攀着门板,似下一秒就要仓皇而逃。

      “小,小师弟是上仙您,您的寿诞之后第二日问起的。”

      果然,那日之后近半年的时间里他大多都在天宫后山练功,少有来七星殿找司茗。而这半年里也极少见司茗来找他,两人看似各忙各的,却是为了同一个结果。

      平安归来,携手相伴。

      再回凌虚殿时,硕大的宫殿里一片漆黑,四下寂静无人。曾被诸仙夸赞九霄天宫中唯一可与凌霄宝殿媲美的大殿孤寂的隐在夜色里。

      自那日从凌霄宝殿回来后,下定决心要寻回恋人的上仙遣散了殿里所有的天奴,还将平日收来的各种奇珍异宝一并赏给他们。奴才们感念凌虚殿的清闲和只顾风流不顾其他的主家待他们的宽容,在院里跪了一地不舍离去。尤其是那个一直懊悔自己放走司茗的小胖子,手捧着翠绿通透的碧玉琵琶哭得嚎啕不止,最后是被瘦子硬拉着离开的。

      推开寝殿的大门,低沉喑哑的推门声光听就透着一股凄凉。一路缓步走入内,金丝纱幔随风轻舞,隐隐中,宽大奢华的床榻上铺着一片素雅的白。

      走到跟前才看清那是一身衣服,简洁的样式、轻薄的质地,没有繁琐的花纹和复杂的装饰,简简单单、整整齐齐。

      温阮一眼就认出这是初见司茗时,他身上穿着的白色衣服。本已破损还沾了血迹和尘灰,下人要丢掉时却被他一声拦下,而后特意拜托天宫最手巧的织女重新缝制,洗干净送回来。

      本就没打算再还给他。之前也只是命人收好,放在哪里他自己也不知道,却被不知哪个有心的走前特意找出来放在这。衣服崭新如昨,穿衣服的人却天人永隔。

      温阮缓缓自床边坐下,手指一点点自下而上抚上衣服,指尖轻微地颤抖着,触手一片冰凉。

      心里的伤疤一层层被揭开,露出溃烂不堪、血肉模糊的伤口。旧疼未去,又添新痛,白日里一再隐忍的眼泪失控般涌出,瞬间铺满了整张脸。

      泪眼朦胧中,依稀又见司茗干净白皙的面孔。一双清澈雪亮的墨黑瞳中带着几分成熟、几分执念,认认真真地问他:“阿阮,人若不是痛苦至极是不会轻易流泪的吧?”

      一念及此,心痛更甚。抚在衣上的手指骤然收紧,却只是抓着一件单薄的衣服,再没了那个鲜活的人。

      手徒劳地松开,不想却触到枕旁一件更冰凉的事物上。熟悉的触觉贴上指腹,温阮的心中咯噔一跳,伸手掀开枕头,赫然看到了那只安静摆放的青瓷小瓶。

      淡淡的光华在瓷瓶周身缓慢游走。冷冷的月光下,瓶身上亭亭玉立的莲花清雅依旧、高贵依旧。

      “你虽然每日都带着这个瓶子,但你可知它来自哪里?又有什么特殊的作用?”

      “他竟然从没有告诉你?呵,真让我意外。。。。”

      “相传它里面盛着某种特殊的物质可令陌生的人两情相悦,生死不离。。。”

      “听起来倒有趣,没想到试起来更有趣。”

      “你可知这瓶子打哪里来的?”

      “青钰殿。”

      那日盛怒之下的口不择言如今清晰的浮上眼前,却是字字带刀直戳进心,绞碎最后一份隐忍,直至崩溃。

      “茗儿!茗儿!!!!”

      忽然,空荡的殿中响起一声清丽的回应,圆润响亮,语笑嫣然:“阿阮,阿阮。。”

      是司茗的声音。

      温阮霍然抬头,一个箭步冲出寝殿直奔大殿而去。大殿的门口处静静立着一个人,通身散着柔和的青芒。他负手而立,面容隐在殿檐下的阴影处,看不清表情。

      只是他肩上那只红嘴绿毛的鹦鹉犹自拍着翅膀高声叫着:“阿阮,阿阮。。。”

      同司茗一模一样的声音。

      见到温阮怔愣的样子,青炀也不多问,负在身后的手缓缓伸出,递上一个青瓷小瓶。

      “这个。。给你。”

      青瓷小瓶的瓶身上有着和温阮手中那个一模一样的莲花,大小一致,造型一致。

      温阮先是一愣,又苦笑着摇头,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不必了。物归原主,我本是要将它还给你的。”

      青炀兀自伸着手,手腕向上托起呈一个好看的弧度:“不必。倾情只认一主,你既开启它就终生依附于你,我拿着也是没用。”

      温阮看看青炀手中的瓶子,又看看他隐在暗中模糊不清的面孔,幽幽问道:“你不问我为何知晓?”

      青炀嗤声一笑,笑容中带着淡淡的苦涩:“天宫还有谁人不知。。。。”

      是呵,前任司花仙子芙卿将自身一腔痴恋尽作倾情之时,众仙都是看在眼里,叹在心底,念念不忘的。

      温阮喉中一梗,声音微颤,也不抬头看他,低低说着:“那你不怪我擅自拿走?”

      青炀眼中明灭不定,沉默半晌才缓缓摇头,语气低沉却又透着坚定:“跟着我它也不会有用。你开启了它,也算代我完成了她的心愿。如此,我反倒该谢你。”

      将手中的瓶子郑重放在温阮手中,青炀又道:“你将灵神分给司茗,便没了继续修行的根本。擅离天劫又损了半生修为,灵力也不复从前,如何还能坚持九世。这瓶子你拿去,它有收魄聚魂之用。内里的灵气充盈可护司茗灵魄完好,也省你日日以灵力相输。”

      轻轻将手中的瓶子收拢,温阮弯腰拱手,对着青炀认真一拜:“侄儿多谢小叔。”

      一声小叔唤得极其真诚,尚带着几分亲切,几分熟稔,饶是青炀一向冷傲犀利,闻言面上亦闪过一丝动容。儿时争吵打闹互看对方不顺眼,咬牙切齿地暗恼既生瑜何生亮。后来长大了他二人关系虽依旧冷淡,但到底还是掺了几分真情,何况眼下又是生离死别之时,稍稍一点感言就能触动心底的牵绊。

      温阮转身一扬手,寝殿床上司茗那身白色的衣服便轻飘飘落入他的掌中。仔细将衣服连同瓶子放好,抬头看看面前沉默着的人和鸟,温阮忽地一笑,一双水漾凤目清澈明亮,灿若星辰。

      “小白就有劳小叔照顾了。侄儿先走一步。”

      青炀负手而立,紧紧盯着他的脸:“前路迢迢,凶险未卜。祝君好运,保重。”

      温阮也不多言,拱手再拜,起身大大方方绕过青炀身边,正欲飞身而去时却又被他叫住。

      “那夜我问他为何会喜欢你。”

      温阮脚步一滞,也不回身,更不多问,静等青炀说完。

      身后的人缓缓转身,看着他的背影,缓缓说道:“他说你与他真心。”

      嘴角再度牵起一丝笑意,弯起的眼角盈盈蕴着无限深情。温阮挥手招来一朵祥云,灵巧地飞身而上稳稳落下,离去时整个凌虚殿里都是他信誓旦旦的回音,落地有声。

      “放心。我定会将真心找回。”

      黎明将至,东方天际隐隐泛起一丝鱼肚白,万缕霞光冲天而起,将温阮的身上渡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收回凝视许久的目光,温阮缓步走上诛仙台。宽大的袖袍被凌厉的劲风吹得猎猎作响,俊美的面上冷静从容,眸中镇定自若,不着一丝慌乱。

      摊开手掌,手心处静静握着一枚黑色的丹药。老君温厚低沉的声音再度回荡耳际:“这是分魄丹,离开前服下可助你的灵体和□□分开。此后□□坠入凡界轮回,灵体就去找他吧。。。只是这痛苦比之诛仙台的戾气剥去仙骨还甚,且再无回还的可能,你万万要想清楚啊。。。”

      呵,何需再想清楚。负了的真心,欠下的承诺,就该用最珍贵的去还。

      仰起头闭上眼,心底最后浮现的全是那张白皙清透的面孔。纯净如水的眼睛盈满温情如许的笑意,一字一句重复着说:“以后的日子换我来陪你,好不好?”

      倥偬一生,不过只为一声陪伴,便可无怨无悔。

      飞身跃下的那一瞬,时光在眼前破裂成碎片。

      茜纱窗下,他长身而立听着刚刚坠地的婴孩响亮的啼哭,嘴角牵起盈盈笑意;黄土垄前,他无声抚摸着石碑上的刻字,眼中泛起点点泪光;青石板上凹起一圈圈水洼,他手执纸伞走过长街来到小院的墙角,伸手将那株绿藤揽入怀中。破旧的茅草屋摇摇欲坠,他将抓好的药轻轻放在窗前桌上,一笔一划写完一个茗字,然后转身离开。

      平行的另一个空间下,丝丝缕缕的灵气每日自他掌心缓缓渡入晶莹剔透的琉璃棺。他苍白虚弱的笑容里,放置其内的白色衣服逐渐由平整变为鼓胀,隐隐绰绰勾出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形。

      漫漫时光悠悠而过,一晃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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