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_月光手帕_

21、第二十一章

　　公元2013年。

　　北京T3航站楼前排着长长的出租车队伍，何西玮提着行李跟着人群向外走，放在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刚按下接听键，那边就传来同事李想火急火燎的问话。

　　“何西玮你总算落地了！怎么样，一切都顺利吗？”

　　何西玮疲惫地点点头，忽又想到电话那头的人看不到，于是懒懒地回道：“还好，客户已经确定了我们的最终方案。这一趟总算没白跑。”

　　那头的人闻言立刻欢呼雀跃，隐约还听到其他人说要喝一杯庆祝。

　　李想接着电话继续问：“上头的领导还没到位，你今天可以不用回公司了。怎么着，晚上找个地方庆祝一下？”

　　何西玮苦笑着摇头：“不了，你们去吧。我打算先回家休息，晚点还要去医院看我妈妈。”

　　李想哦了一声也没再勉强他，简单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何西玮刚将电话放回包里，身边就开来一辆出租车。他伸手欲拦，却被另外一个人抢了先。

　　“朝阳门泛利大厦，谢谢。”

　　那人开了车门就坐进去，丝毫没顾及一旁兀自伸着胳膊、目瞪口呆的何西玮。

　　“喂！这是我拦的车！”车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何西玮迅速冲过去以身体挡住那双关车门的手。

　　车里的人转过头，白皙清瘦的脸上眼眸深邃、鼻梁高挺，微微泛红的唇角向上挑起，明明是坐着仰视看起来却更像从高处俾睨。

　　“又是你。”

　　他语气中带着淡淡的不耐烦，让何西玮的脸上也激起一丝愠怒。

　　“我还奇怪谁这么没素质，果然除了你，也再没其他人了！”

　　何西玮瞪着车里的人，飞机上这个讨厌的人因为机窗开关的事情跟他较劲了一路。他不过是想开窗看外面的云层，旁边坐着的人就一脸不高兴地命令他关上窗子，假惺惺地说什么光太强烈刺激他不能休息，可他明明一直都在看报纸！

　　熟料下了飞机打个车又遇上这个人，还蛮不讲理地跟他抢车。想到这何西玮心下一横，挡在车门的身子又往里塞了几分，任后面急促的喇叭声似要将头顶的天给拽下来。

　　“我有急事。”车里的人终于松口，面上依旧冷漠，拉着车门的手也不曾放下。

　　“我也有急事。”何西玮吊儿郎当地学着车里人的话：“我着急回家睡觉！”

　　司机师傅受不了，回过头看着他们半是威胁半是乞求的说道：“您二位要么一起坐车要么都下车，这么在路上堵着算什么事儿啊！”

　　何西玮一向脸皮厚，任车里人如何瞪视，外边人怎么叫骂，他仍旧挡着车门岿然不动，面上不带一丝急躁。

　　车里的人不再僵持，手一松，身子往另一边坐过去，却绷着脸一言不发。

　　何西玮一个猫腰坐进去，随手把车门带上，停在路上大半天的车终于顺利开出了机场。

　　路上两人谁都不说话，一个表情严肃一个表情嬉皮，没事人似得哼着不着调的小曲。

　　前面的司机师傅一边开车一边问他：“后进来的这位先生，先坐进来的先生要去朝阳门，您去哪儿啊？我得安排路线，看看先送谁。”

　　何西玮转头看向旁边的人，那人难得没开口说先送自己。

　　“我去北四环惠新西街。师傅你看着送吧，我不着急。”

　　“呵呵，您不着急回家睡觉了？”司机师傅忍不住笑着揶揄：“年轻人有话好生说，何必犟着。有话说的好，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天空高着呢，一时半会掉不下来。”何西玮摇头晃脑笑的一脸得意：“再说了，就算掉下来不还有这么多高楼大厦顶着么？它们塌了也还有低矮的房屋顶着，再不济最后也有个高的人顶着。这一层层下来，我至少还能再活个三五十年呢。”

　　“哈哈，你这小子嘴真贫。我就说了一句话，你后面有十句话等着。”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何西玮身旁的人，那人低着头，一脸阴郁：“那我就先送那位先生了，看他是真有急事，呵呵。”

　　“行，随便您。”何西玮大方地回道。

　　车子在宽阔的告诉上平稳行驶着，初夏和煦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惬意地另何西玮不停地打哈欠。

　　身边人的电话忽然响了，那人不急不慢地接起来，低声问道：“喂，哪位。”

　　何西玮将头扭到一边，塞上耳机，一边听歌一边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

　　电话里的女声似极为畏惧接电话的人，声音里带着十足的小心：“古总您好，我是小李。听，听说您今天就回北京了，请问您是直接来公司吗？”

　　“是的。”接电话的人淡淡回道：“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我提前回来了。”

　　“哦，那请问您大约几点到？我这边安排人过去接您。”那边仍是小心翼翼的。

　　“不用了，我半小时后就到了。”接电话的人语气一转，问道：“听说组里有在外出差的？回来没有？我今天下午要开会。”

　　“呃，那个。。”那头的女声明显顿了一下，结结巴巴地回道：“我，我这就打电话确认一下。一会给您回话。”

　　“不必了，等我到公司再说吧。”这边的人刚挂断电话，那头听着歌昏昏欲睡的何西玮却突然被电话铃声吵醒。

　　“喂，你又打电话干什么？！我在睡觉呢！”何西玮不耐烦地冲电话那头吼道。

　　熟料电话那头的人也毫不客气地以不低于他吼叫的分贝吼回来：“何西玮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咱们新上任的头儿提前回来了！今天就要进公司，下午还要开会！”

　　何西玮毫不在意：“来就来呗，关我什么事儿。他要问起，你就说我还在出差呢。”

　　话音刚落，那头坐着的人眼睛陡然一亮，又被他不动声色地盖下去。

　　这头何西玮只顾看着外面，声音依旧懒懒的：“他点名问我干什么？莫名其妙。刚上任就想燃烧自己的三把火吗？没劲，不去。”

　　不知道电话那头又说了什么，何西玮愤愤地吼了一声：“老子出差刚回来！累死了！老子要回家睡觉！不去！”

　　然后恶狠狠挂断电话。

　　何西玮兀自歪头睡着，旁边的人抬头正好撞见前面司机从后视镜里望过来的目光。然后二人不动声色地移开，一个若无其事，一个忧心忡忡。

　　车子停在泛利大厦楼下，要下车的人平静地付了自己的费用，一声不吭地下车离开。

　　何西玮顺势倒在后座上，神色欢喜，语气慵懒：“终于可以躺下了。都是那个冰块脸害老子蜷缩了一路！”

　　司机师傅也不发动车子，回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师傅？”何西玮眨眨眼：“哦，惠新西街北口停下就可以了。”说完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司机无奈地摇摇头，终是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将车开走了。

　　刚打开家门，来不及脱去鞋子，何西玮直奔向自己的大床，整个人呈大字型趴上去。

　　“床！我亲爱的可爱的温柔善良的床！一个星期没睡你了，你想我没？想我没？”

　　床自然没有回应，床上的人却大言不惭地接着说：“我就知道你想我了。你还是那么的柔软舒服，让我魂不守舍、欲罢不能。嘿嘿嘿嘿。。。”

　　他没心没肺地笑着，正要拖鞋上床，身下压着的手机忽又铃声大作。

　　何西玮摸索到手机，拿出来一看又是公司打来的。他心里不高兴，掀开后盖抠出手机，将电话仍在一边。

　　“去死吧，万恶的剥削阶级！”

　　这头被挂电话的李想捂着听筒胆战心惊地抬头，正对上面前人冷若冰霜的眼睛。

　　“那个，呃，古总。”李想一张俏丽的脸上笑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何西玮他关机了。。。可能是没电了。”

　　“哼。”被叫古总的人眉梢轻挑，微微弯起的眼角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情绪：“那算了，今天的会先不开了。等他明天开机后再说吧。”

　　“是，是。”李想忙不迭的点头，目送这个古怪的上司离开后她手托下巴，暗暗思忖：会是他着急要开的，还因此特意提前回来，这会儿却因为一个下属不在就取消了。奇怪，到底是什么会这么非何西玮不可？还有刚才他听到自己回话的眼神，分明是，分明是带了一点得意。奇怪，他忽然得意什么？

　　想了半天没想出个一二三，李想索性将电话扣掉，往座位上重重一坐。

　　“早就听说他性格孤僻古怪，今日一见果然不如所料。何西玮，你倒霉咯。”

　　倒霉不倒霉何西玮还没感觉到，他这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才醒，舒服自在倒是真的。

　　将电池重新装回手机，开机时也没有收到任何未接电话的提醒短信。何西玮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向浴室走去。

　　洗完澡，简单吃了点饭，他换上新衣服再次出门。

　　住院部洁白的走道里静悄悄的，让他缓步走来脚步声特别响亮。服务台后的小护士闻声抬头，对他展颜一笑：“回来啦？”

　　何西玮也回她一个灿烂的笑容：“嗯，上午刚回来。我妈怎样了？”

　　小护士轻轻点头：“还好，这几天饮食睡觉都挺正常的。不过你来的不是时候，这会她正睡觉呢。”

　　何西玮低低嗯了一声，又笑着说：“我进去看眼就出来。”

　　小护士没再说话，望着他轻轻笑着。何西玮扭过头继续向前走，走的十分小心，生怕惊扰了病房里熟睡的人。

　　推开门，屋里正中间是一张宽大的白色病床，床上静静躺着一个白发苍苍，单薄瘦小的人。听到开门声她没有任何反应，想是睡的很深。

　　何西玮蹑手蹑脚地关上门，一步步走过去。床上的人面容越来越清晰，她脸色蜡黄，双眉微蹙，单薄的嘴唇上没有一丝血气。

　　何西玮顺着她的脸看下去，她的胸口一跳一跳的，节奏平缓规律。手自然地搭在身子两边，右手上插着针管，上方的输液瓶里正缓缓往里输送着药液。

　　伸手将导液管的速度降下来，床上躺着的人眉头也逐渐放松。何西玮悄悄蹲下身，趴在床上人的左侧，手轻轻抚上她盖着的被子，喉头一哽，眼眶微湿，轻声唤道。

　　“妈，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