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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入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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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进草丛才不过一两分钟的事,身后大叔的喊叫已经模糊得几不可闻了,我再一次感叹这林子的植物长得可真够茂密。
虽然我的行动看似鲁莽,但这样决断的行为并不是真的如此不理智。我这么做的原因无非三点:一、我对大叔冷漠抛弃的姿态是真的感到愤怒;二、那两人怎么也算相识一场,而且他们一路跟着跑来,可能只是一下跟不上落后了;三、大叔的话我还是听在心里的,入夜后林子危险是绝对的,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是在附近搜索一下,若能发现他们更好,若真的不能找到……也只能返回,并祈求大叔明早能找到他们。
因为怕走得远一点找不着回去的路,我冲进林子后就立马从旁边树上扯了根藤蔓下来,一边手拖着藤蔓,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前摸探。
“有人吗!”
“你们在哪!”
“喂!”
“在的吱一声!”
天黑得实在太快,林子里早已伸手不见五指,我估摸着已走了挺长一段路了,但一直以来周围还是悄无声响,别说回答,返程路上偶尔碰见的动物踪迹此刻都完全消失了,仿佛林子里除了千奇百怪的植物和我,其他什么都不存在。
这诡异的静谧让我心底里嗖嗖嗖地冒凉气。
看来这次贸然的举动,终归是徒劳。
我不由得黯然,却也知道自己能做的,也只能到这程度了。但愿那两人身处这样的环境仍能相安无事。
叹了一口气后,我转过身,摸着藤蔓打算原路返回,这时视野里突然微微亮了起来,就像黑暗房间里的窗帘徐徐拉开,透入一片朦胧的月色一般。我讶然地抬头……没错,的确是月光。
苍白的月华透过重重树荫,淡淡地洒在林子里。
可是……这样快速的场景转换明显给人一种时间上的违和感,前一刻还是日薄西山暮暮黄昏,下一刻怎么就变成夜幕垂降皓月当空?
这不正常的景象让我顿时警惕起来,一把扯起藤蔓便跑了起来。
“你们在吗!”
“回个话!”
“有人……”下一句还没出口,异象又现!
身前不远处居然弥漫起白雾来,浓厚的白雾如潮水般翻涌前进,鬼雾深处还隐约传出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吗!”
无人应答。片刻间雾团已涌至身前,我急急推开几步,绕过了那团雾气。
实在太奇怪了,森林里怎么会突然起雾?
因为藤蔓在手,长度不支持我绕得太远,避开那团不明雾气后我便拐了个弯兜转回去,摸找回藤蔓后便一刻不作停留地往回赶,此时林里到处已飘着那种诡异的白雾,不断翻滚着涌来,看似竟有包围之意,让我狠狠吓出一身冷汗,不断改道避开这些雾团。期间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一直紧随身周,或近或远,仿佛有人正躲在雾团里伺机接近。
这猜测实在比前些天的任何情况都要诡异,那雾里真的有人吗?
他们想做什么?
真的是人吗?
不是人的话那是什么?
高度紧张的神经不容许我再作深一层的思考,我飞快地扯着藤蔓,只盼快快离开森林,这里的确非同寻常的危险。
但人过于紧张,身体的肌肉就有点不太协调了,手上扯藤蔓的动作扯得飞快,但脚下是丛生的野草和高低不平的土地,一个不留神,脚下一空,一个拌蒜立马整个人就失了平衡,身子往右一偏就滑摔了下去,藤蔓经不住猛扯狂拉,“啪”的一声直接断了,让刚止下的滑势又继续下去,一路磕磕绊绊地滚到了草丛遮掩下的低坡。
幸好摔得不狠,只是连续的翻滚让视野有点打转,我甩了甩头清醒了一下,打算手脚并用爬上去尽快找回断了的藤蔓。
可只是一刹那的分神,低坡里已满是白雾,再一眨眼,白雾都漫到身边来了,低头一看,腰以下的地方都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到东西了,鬼雾正以月引海潮之势迅速上涨。
……你只是雾啊,真当自己是水吗?!
我不由失笑。
但很快我又笑不出来了。
才一个念头间白雾又浓厚了几分,浸在期间整个人顿时意识变得有点恍恍惚惚的,身体要睡不睡似的疲倦,恍惚间我还似乎听见汽车喇叭短促的鸣叫以及闹钟滴答滴答的声响,身后背上还奇异地出现了柔软的触感,仿佛我现在正躺在房间的床上一般……
不对,这里是森林!
一下惊醒,我立刻放弃爬上土坡的打算,双手拨弄着身周的浓雾飞快奔跑起来,不一会视野渐渐清晰,我终于跑出雾团,回到森林。
我扶着树一阵粗喘,盯着不远处仍在翻滚的雾团,心下不住后怕。
这雾果然不简单……能使身陷当中的人麻痹并产生幻觉吗?
我不由得想起那贪图新鲜红草嫩叶的虫子,若是刚刚我没能及时清醒过来,我的下场是不是也会渐渐晾成一具干尸,成为这林子里的养分储备?
想着想着不禁又打了个冷战。
这时,附近传来一声树枝折断的细微声响,我立马扭头看过去,支起耳朵。
那边是几棵挨在一起生长的大树,这一瞧并不见任何异状,我只当是听错,眼见那团白雾又有涌来的趋势,当即便打算绕个弯再寻机摸过去爬回坡上,不然离刚摔下来的地方越远我越不容易找回藤蔓。
才刚抬脚,那边又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那时机太巧,巧到只能是人为的。
我的心怦怦作响,颤抖着问了一句:“那边有人吗?”
回答我的是飞砸到面前地上的一块小石子。
还真让我找到人了。
我脚步一转,小心翼翼地往那边摸过去,虽仍不能确认是否是我正找的人,起码能用行动对我的问话做出反应,那边的至少也是个人……吧?
想到这里,脚下兀地一哆嗦,我怎么忘了呢,继巨蜥啊什么骨刺鱼以后,这里再出现什么奇怪的生物我都觉得理所当然了,说不定那边的真的不是人呢?
正纠结间,那边又传来了故意压低声音的一句:“喂!那边的,赶紧过来!发什么呆呢!”
能说人话的也应该只有人了吧!
此间的纠结瞬间消失,我快速跳入草丛,直奔那几棵树,淡雾氤氲里,两团灰黑的身影渐渐轮廓分明。
还真是我要找的那两个人。
两人紧挨在树后,仿佛在躲避什么,见我跑近后,其中一人抬起头,看见我时略微一怔,尔后不禁失笑。
“原来是你。”
我点点头,目光移到他身边一脸恐慌的少年上时,心下顿时了然。
大概离开时林子实在太黑,触发了那个少年对夜晚的恐惧,所以两人才落后掉了队。
“你也跟不上队伍所以迷路了?”
“不是,我是进来找你们的。”
“只有你一个?”
我顿了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大叔那个冷漠的决定我是绝对不会告知他们的,那只会让他们失望,而且在这样的心理负担下,不利于尽快逃离森林。
最后,我笑了笑,只一句略略带过:“我走在最后,就先过来找找看,其他人大概也在附近找你们。我们必须马上出发,赶紧离开林子。”
他点点头,没有再多问便同意了我的建议,当即就扶起另一个少年,和我一左一右地架着走出树后。
“往哪边走?”那少年问了一句,我扫了一眼四周,雾团已经散开了,只剩淡淡的几缕仍未散去,我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土坡:“从那边爬上去吧,那儿我留着一段藤蔓,顺着藤蔓我们可以走出林子。”话毕,我瞅了一眼中间架着的少年,他白着一张脸,浑身颤抖着,看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恐惧里了,接下来的路我们两个得一直带着他才能安全出去。
随后两人无话,都沉默着加快脚步,我先爬上了土坡,找到了藤蔓,然后两人合力把中间的少年给弄上坡。这过程可不容易,一个身高一米七体重正常却因某些原因无法控制自己的男孩就像一个死重死重的人形包裹,还得处处看着不能磕不能摔,土坡不高,可着实累坏我们俩了。
原地喘了一会儿气后,三人再次出发,我们一边回收藤蔓一边朝前摸索,淡淡的月光照的林里影影幢幢,幸好一路没碰上什么动物野兽,森林跟我返回来时一样的死寂,不同的是此刻我身边已有了同伴。
毫无悬念地,我们终于到达了藤蔓的尽头,也就是我刚进林子时遇到的大树,然而此刻,我盯着那棵树,狂猛的冷气由脚底顺着脊骨疯狂上窜,我定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了?”少年察觉到我的异常,紧张地问了一句。
我摇摇头,示意他先把架着的少年放到地上,然后我拿着藤蔓,上前几步到树前查看。
……没错,藤蔓是我绑的,虽然当时林里十分昏暗,但至少我不会弄错我打结的手法,这段藤蔓就是我绑上去的。
可诡异的是,我绑的地方,跟我当初所在的地方不一样。
树还是那棵树,但周围的环境变了,当初在这里打结时我还能隐约看到不远处的那道木栏,但现在,别说木栏,周围视野可及的地方就跟树林腹地里一样,就像我们根本没走出林子,还在密林里打转。而且,我清楚记得,当时进来时这棵树旁边没什么大树,可现在,这棵树却是和其他几棵大树紧挨在一起的。
这不正常。
跟少年交代了一句让他先原地等候后,我提着藤蔓,估摸了一个我来时的方向,试探着去找那道木栏,心里还默默计算着时间。
没有……
我想了想,又换了个方向。
这边也没有……
我停下脚步,看着周围仍是千篇一律的密林树影,心里的恐惧又胀大了几分。
大叔说得没错,这入夜后的林子是真的危险,非同寻常的危险。
明明路就在这里,却凭空消失了。
摸着藤蔓回到那两人处,那少年已经等得一脸心焦了。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路消失了,现在我们暂时没办法离开。”
“路消失了?什么意思?”少年的表情简直就像在听我说天方夜谭一般。
我把来时的情况与现在的情况跟他解释了一遍,随后他惊讶的表情就没从脸上下来过。对此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只身进来本来就是冒险,但我已尽量有所准备,无奈这林子实在诡异,我的准备都变得毫无用处了。
“不过我们也不用太担心,大叔会来找我们的,我们好好找个地方呆着,等天亮视野好一点,我们再试着出去。”关于大叔天亮才会进林搜索的真相我依然保密。这夜注定漫长,若让少年知道大叔的救援在天亮后才会展开,接下来的黑夜需要自己挺过去的话,说不定像现在这样让他时时存有“大叔还在找我们,我们很快就得救了”的期盼还比较容易挺过去。
呆在原地也不是个事,我跟那少年商量了一下,决定在这附近找个好匿藏的地方,先休息一下,再作打算。
于是两人又架起那少年,在附近摸了一圈,居然真找到个不错的地方。
那是几棵长得歪歪扭扭的树,树干和枝叶都扭结在一起了,盘住了旁边一个小土坡的上端,被盘住的部分就像一个大鸟窝,足够三人蹲在里面歇一晚,加上地势比较高,地上要是有什么爬虫走兽都碰不到我们,附近还在飘荡的诡异雾团也去不了那个高度,若是上面不会掉什么奇怪的东西,这个藏身点还是非常不错的。
我摘了几把大叶子把窝铺好,然后两人又花了些力气把那少年弄上土窝,这个暂时的落脚点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安顿好那少年后,他舒了一口气,然后对我说:“你先看着他,我爬上树看看周围的情况。”
“你?爬树?”我有点惊讶,这树少说也有十几二十米高,这是随便说说就能爬上去的吗?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不信呢……不过我的确是个爬树好手,”他指了指那少年,“小时候跟他爬树爬多了。”
我刚想张嘴说什么,他便摆摆手,脚一蹬就上了树干,然后扭了几扭就消失在枝叶间。
“小、小心点啊!”我没好气地叮嘱道。
他果然是个爬树好手,头顶上的骚动很快便远去了,可见他对这真的很熟练。我闲来无事,又多摘了几把叶子,把土窝铺得更厚实一点,期间那少年一直维持着双手抱膝的姿势窝在一角,苍白的脸枕在膝上,眼神早已放空,全然沉浸在我们所不得而知的恐惧里,连我试探性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角他也毫无反应,只一味地颤抖。
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他这状态完全不适合夜里独处,更别说被送来参加这种夏令营,他父母怎么会明知道他的情况如此特殊还送他来?
而且……另一个少年貌似挺清楚他的情况,他们两人是认识的吗?
回想起自来到营地第一晚开始,这两人就好像一直在一起,从他们之间的言行互动看来,明显两人是结伴来参加这夏令营的。
他们是兄弟吗?
这问题的答案很快就带着一身枝叶溜下树来了。
“怎么样?”我看着他沉默地扫着身上的枯枝落叶,直觉他准备要说的话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神色无措,眼神一直在我身后徘徊,仿佛对自己将要说的话充满不确定。
“我爬上了树顶,然后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本以为按你的话,我们是离外面不远了,可是……”说到这,他深呼吸了一口,脸色又添了几分惊恐,他茫然地张开双臂,虚虚在空气中画了个圈:“若林子是这么大的话,”又用手在这无形的圈内指了个点,“我们现在就相当于在这里。”
我看着他所指的那个虚无的点,内心七上八下。
看他所指的位置,我们居然还在林子偏中心的地方。
沉默了一阵,两人悻悻地相继坐下来。
“我之前所了解的和现在所看见的情况有出入,这个林子恐怕是会变化的,而这种变化出现在入夜之后。”我最先发话,目前的状况,我们得分析一下才能决定后面该怎么做。
“你是说……这林子变了?”他有点转不过弯来。
“换个说法吧,这白天的林子,和晚上的林子,是不同的,就像两个林子。”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艰难消化这句话。
我瞧他仍一脸迷惑的样子,干脆指了指底下铺着的叶子,直接把证据给他看:“你看这叶子,有什么地方特别奇怪?”
他闻言弯腰凑近了些,揪着片叶子就端详了起来。
“这、这叶子怎么是黑色的?!”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
虽说是在夜里,但在朦胧的月光下,叶子是绿色还是黑色,仔细看还是能分辨出来的。一开始我也没发现这变化,毕竟这种转变在黑夜中实在太不显眼,但几次近距离接触后,这种视觉里隐约的不和谐感终于还是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里附近的植物我们白天也见过了,都是绿色的,怎么入夜后就全变黑色了呢?而且周围的环境跟我最开始返回时有所不同,这点光看树的分布位置我便早就察觉了,只是难以相信。随后你上树观察,跟我指出现在我们的位置后,我再难以置信也只能作出这种猜测。”
话毕,他愣了好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认同了这种假设。
至于这林子为什么能出现变化,这种事就跟变成野兽的司机,跟巨蜥接触后长出鳞甲的皮肤一样,诡异,不能解释,却真实存在着。
“我看今晚我们还是别乱走了,谁知道我们这一走,白天又会出现在林子哪个位置上。”他挪了挪位置,挨在那少年旁,一副雷打也不打算动的样子。
“要是没什么事发生的话,在这里安心待到天亮也是挺好的,但记住别轻易睡过去了,你困了的话告诉我一声,我守夜。”
他闻言立马抬起头,语气也急了:“说什么话呢!应该是你睡觉我守夜!……本来你为了找我们现在跟我们困在一起就让我过意不去了,怎么能让你还操心这个,我们算什么男……”他越说越小声,后面的话完全就听不清了,我笑笑,大概他又是在纠结“男子汉”的问题吧。
“跟我争什么呢,你昨晚也没睡好吧,今天应该挺困的了,你要是守着守着夜不知不觉睡过去,我还担心呢。”
良久,他叹了口气:“……唉,你说的没错,我是有点困,但在这环境我也睡不着,要不我们聊聊天吧?”
“聊天?好啊。”我欣然答应。
“一直你你你的多不好意思,介绍晚了很抱歉,我叫轩,轩然大波的轩;他叫迅,迅速的迅,是我堂哥。”轩递过手来,咧开嘴笑着自我介绍道。
“我是唯,唯一的唯,很高兴认识你们。”我同样笑着回握住他的手。他俩果然互相认识,而且居然还是亲戚关系。
为表正式,轩还一把抓起了迅的手,也递过来跟我握了握。
这样的动作下迅居然还是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我不由惊讶:“他这状态……一晚上都是这样?”
“他……小时候发生过一点事,俗话说就是对心理有点影响,产生心理阴影了吧,从那以后他就特别恐惧夜晚,得有人陪着。”说起这个,轩不禁有点黯然。
“那既然他是这种状态,怎么还让他参加……这种夏令营?”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但当时听阿姨和叔叔说,这趟是来刺激治疗的。”
“这刺激治疗……没医生在可以吗?”实在不能想象在没有医生的情况下进行这样冒险治疗。
说到这个,轩的脸色更差,隐隐已带上愤怒之意:“当初说好是那医生也会到营地里来的,可到了这里却……”
后面的话不用说大家也心知肚明,怪不得第一天晚上轩会对大叔否定的回答表现得那么激动,加上大叔有意无意透露出的父母们送我们来的意图,只怕轩和迅当时会比其他人更感到难受。
我咬了咬牙,心下已然发誓,一定要把他们安全带出去,让他们安全度过接下来的几天,安全回到家,让他们亲自去解开这个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