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国辟疆》行华

5、思故人

　　第四章思故人
　　远在下邳，韩信府邸外的那个身影并未因为连日来更为密集的试探而收敛行迹。与此恰巧相反的是，这个黑影将越来越多的事端引到了楚王府外。从三日前的暗中窥视到一天前的发生在府们前一次乞丐“集团”的集体乞讨，再到今天，府门前正发生的一场地痞流氓的群殴，钟离眜*终于成功地在一片混乱中潜入了楚王府。正当他倚在墙角准备长舒一口气时，一把利刃抵上了温热的脖颈，凉意刺骨。
　　“兄弟冷静啊！自己人！自己人！”钟离眜来不及做出本能的反抗，便被来人封锁了最后的退路。
　　“是吗。”来人的声音低沉，钟离眜竟是难以从中寻到一丝波澜，还来不及仔细分析双方实力悬殊，便觉得眼前一黑,身体模糊间向后倒了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钟离眜发现自己已经被人缚住了手脚，身上携带的大小物件也似乎早已被搜刮一空，奇怪的是，缚住自己的绳索虽然不少，却没有那种应有的紧勒感，似乎只是象征性地告诫自己老实一点，但实际上并没有苛待之意。他尝试挪动身子，使背靠着墙坐在地上的身体能够更加舒适一些。视线被一块黑布挡住，耳旁也保持着长久的寂静，黑暗与未知让身处其中的人产生一种强烈的不安，钟离眜想着：或许自己就这样被闷死了韩兄弟也不会知道，又或者，韩信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事，只不过，韩兄弟已经放弃自己了？!长久以来东躲西藏的慌乱与恐惧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加增,直到逐渐清晰的脚步声在听力能及的范围里响起。
　　“你醒了。”来人走到钟离眜面前，似乎是坐下了。他确定，声音的主人一定就是先前那个用刀抵住他的男人。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抓我？我现在又是在什么地方？”
　　“钟离将军，问题太多的话会让原本想回答的人也变得苦恼的。您真的是贵人多忘事，看来就算再次告诉您我的名字，过不了多久您还是会忘记的，这么说来我还真是失败”男人忽又语气一转，“我来只是请您放心，目前您的人身安全并不会出任何问题。”男人虽然嘴上和善又好说话的样子，可是钟离眜觉着这话语间充斥着冷傲又讽刺的意味，与项羽宋义等贵族以生俱来的傲然不同，这种讽刺淡到难以觉察，但又无比熟悉，似乎在哪里曾经听过。
　　钟离眜沉默了，强迫自己去回想自己在哪里听谁以这样的语气和自己交谈过，可是脑袋除了胀痛还是胀痛，除了空白惟余空白，索性问道：“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
　　面前的男人突然笑了：“哈，看来将军的记性没小人想得差，垓下一别至今不过数月呢。”似乎是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了，那人凑近钟离眜，为他揭掉了眼罩。满室的灯火刺得钟离眜睁不开眼，随即，一张清瘦的脸映入眼眸，一如相逢之时。钟离眜见过这张脸，一张还算英气的脸孔，但偏偏给人一种过目即忘的感觉，对于常年生活在阴影中的人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是你？！既然是你，那韩信为什么不见我？”一片阴云逐渐浮上钟离眜的心头，直觉告诉他韩信并不是一个会抛弃朋友的人，可是现下的状况却让他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打算。在动乱的世道里，背叛虽然为人所不齿，却也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他一心想要投奔的这位朋友自己也正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呢。
　　“将军不必紧张。把您关在这里的决定和楚王殿下并无半点关系，这全是小人我的主意。而楚王也并不知道您此时此刻就在下邳的事，当然，小人既然绑了您，也就更不可能让殿下知道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钟离眜忍不住怒喝道，他实在不能忍受一个人如此嬉笑着的和被绑的自己交谈。
　　“我的意思很简单”男人丢掉了全部的谦词与敬语，“虽然我不在乎几条人命，但还是希望你和韩信不要死得太早。你来见他，就是害他。”
　　“笑话！你以为就凭你这点伎俩，韩信就能高枕无忧了，无论我出不出现，刘邦都不可能放过他，而我来，只是为了帮他！”
　　“笑话！你来只是为了帮你自己”男人顿了顿，“因为你不甘心。”
　　不甘心？不甘心什么？不甘心自己没能建功立业？不，是不甘心看着勇武的霸王、龙且慨然赴死，而自己竟然要在这个刘邦建立的国家里苟且偷生。自己杀了那么多人，不怕报应只为心中的大业，可是到头来，居然要他一边亡命天涯一边数着日子等待死亡的来临。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就这样难看地死去……钟离眜沉默了。他想辩解，但是又解释不了什么。因为，他说得没错。
　　男人离开之前，钟离眜叫住了他：“喂，你叫什么名字？”
　　“韩胜*。可别再忘了，我会很难过的。”说得钟离眜一阵恶心。
　　“我不会逃走的，你可以放心。”
　　“我并不担心你会逃走，因为你们两个无论是谁被谁害死了，都不会对彼此心怀怨怼。”嘴上这样说着，可韩胜自己并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眼前，就算故事里的人都自甘于这样的结尾，作为旁观者的他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对某个人心怀怨怼。

　　古时的天空以蓝为底，以云为饰。似曾相识，却比千年后的今时更为澄澈。鸟群在庭院上方的天空中飞过，勇敢且自由。
　　俯仰之间观察天地。这是韩相府*中两个孩子年幼时的一点爱好。站在庭院里认真地仰望着头顶上的一片天空，兄弟间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足以占满一个幼童整个下午时光。从简单的仰望到打闹玩耍又或是一起学习礼乐诗书，春雨、夏夜、秋霜、冬雪，在贵族的世界里没有太多乡间有趣的游戏，在空旷的张府后院里也少有别的玩伴到访，在接受良好的教育之余，在两兄弟成长到足以去面对府门外的世界之前，他们与彼此相伴的时间或许比同父母都还要来得长些。日子一天天流逝，孩子们的个头也一点点地冒了起来，很快兄弟两人的活动范围逐渐扩大，偶尔也能偷溜出府门外，谈论的话题也逐渐从孩童小小的世界向外无限延展开来……
　　弟弟趁着夜色偷偷溜进哥哥的房间，钻进哥哥的被窝里。
　　“不是说了要分房间睡了吗？你又偷偷跑来，不会是害怕吧。”哥哥取笑道。
　　“才没有”弟弟别扭地别过身子，“我只是怕哥哥你不习惯罢了。”
　　“是吗？那谢谢你啦。”兄弟二人挂着彼此看不见的笑意相拥而眠……
　　哥哥打开弟弟的房门，看着躲在房间角落里抱膝抽泣着的弟弟，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柔地拍着弟弟的背：“是哥哥太冲动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原谅我，好吗？”弟弟犹豫着抬起哭肿了的眼，最终还是扑到了哥哥的怀中……
　　哥哥跪在父亲的书房外代替淘气的弟弟受罚……
　　弟弟跪在哥哥的身边，对着父亲喊道：“哥哥他没有说错，为什么要罚他！这个国家，难道不是哥哥说得这样吗！”
　　……
　　当硝烟燃起，韩国的都城被血一样的赤色填满，庭院里所有原木的色彩，被腥气与焦味替代。哥哥一次又一次地想冲入坍塌的建筑与熊熊的烈焰里，都被身边的家仆紧紧抓住了手脚，可是他仍旧不肯放弃，不，他怎能放弃，在那片火与木材砖瓦的废墟下面的，可是他的弟弟！
　　“公子，快走啊！”
　　“快走吧！”那些规劝的声音里有颤抖有哭腔。
　　那些愉悦或是酸涩的记忆一齐涌出，不知怎么的，哥哥觉得自己眼前的景象逐渐虚浮起来，无形之间，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攥住了张良的心肺，一口血涌上喉头，直直喷了出来。
　　“公子！”
　　“公子——”
　　周遭的世界渐渐离自己远去，万籁俱寂。过了很久很久，有一声清脆的童声在自己的耳边响起：“哥哥——”
　　睡梦中的张良猛得睁开眼睛。再回神，才发觉汗竟湿透了衣衫。第七次了，这是垓下之围以来，张良第七次重复这样的梦境，七次重历这些梦境，心中的疼痛依旧如初。梦境中的最后，弟弟年幼时的声音总是响起，可是除却那声“哥哥——”，张良什么也听不到，或是听到了，但每每醒来，只记得那声清脆的“哥哥——”。
　　张良有时会想，这或许是他远在天上的弟弟对他的一点点的想念堆积成的梦境吧，那么，是不是弟弟还怨恨着自己呢？倘若浮生是一场大梦，是不是自己醒来的时候，还能够见到那个活蹦乱跳的弟弟呢？如果相见，弟弟会不会原谅自己？可惜张良还不能醒来。
　　张良依稀记得自己听过这样一句话——我们的所作所为很任性很疯狂没错，可是那是因为我们尚是孩子，而在这个世界上，一旦变成了大人，就会死。可句中所说如果是真的，那张曾经生动的脸孔为什么还没有成长成儿时梦话中的贤臣良将……还没有变成大人，就……死去了呢？
　　“胜儿……”这是张良再次入睡前最后的呢喃。

作者有话说

　　*钟离眜：一作钟离昧，也有看到“眛”这种写法的（遗憾的是我的输入法打不出来，这里是复制粘贴的），这一点在出版社不同版的《史记》里似乎也有差别，傻傻分不清楚的感觉，虽然我很想搞清楚到底哪种比较正确，但是鉴于对钟离将军研究程度几乎为零，还是没有掺和到这一繁难的考据当中（看我更文的速度应该不难看出我十分特别以及及其的懒这一点吧~摊手~哪天有人考据出来记得通知我哦~）钟离将军是霸王项羽帐下的名将之一，以智谋著称，多次给刘邦军队强有力的正面打击，为刘邦忌惮，汉五年九月，被杀。这里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大家现在在很多历史剧包括相关小说里看到的关于钟离眜投奔韩信，刘邦逼信杀钟离眜，钟离眜劝韩信反不成，骂韩信后自刎等桥段其实只是人们根据历史延伸出的一段轶闻，正史中并没有这样的记载，这里引述一段百科：《史记?淮阴侯列传》有以下记载：当刘邦“闻其在楚”，便“诏楚捕昧”，及至刘邦会诸侯于陈，便有了“信持其首，谒高祖于陈”的事件。由于韩信曾经与钟离眛一起投身在项羽麾下，因此说钟离眛“素与信善，项王死后，亡归信。”没有人不相信，及至“信持其首，谒高祖于陈”也就很少有人怀疑其真实性了。所以钟离眜究竟有没有投奔韩信，有没有劝其谋反，都是有待考证的，不过后世还是有学者借此挞伐韩信不顾信义神马的。至于史实如何，看来也很难说清了，摊手~我只能说尽量编排出一种可能性，但是这种可能并不是唯一的。
*韩胜：新角色，设定还在纠结当中，会关系到部分剧情发展，这里不多提。
*韩相府=韩国相国府（据说在刘季自己改名为刘邦之前，相国这个词都不存在，叫“相邦”呢……所以说古人避讳这个体系实在是太复杂太不明觉厉了有木有……特别是吕雉大大，弄得天下的雉全部改叫“鸡”什么的= =关于本文的避讳体系方面，某无良作者的风格就是怎么顺手怎么来，大家领会精神就行~）对张良有点了解的人都应该知道啊，子房“家世相韩”，所以呢，这里就是萌萌哒的小子房和他弟弟的家啦~
*张胜：张良的亲弟弟。《留侯世家》里唯一提到的就是“弟死不葬”。《史记》里对他的名字没有详细的记载，这里参考的是网络上张氏族人提供的一种版本的族谱，当然，由于张氏家族谱系繁杂（很多代张起灵神马的==对不起，我没吃药……），所以版本也有很多，之前还有看到叫“张元”的版本，至于为什么选这个，纯粹是因为我觉得读“元儿”会让我想吃汤圆OJZ……
我相信收藏这文的同志们一定都没想到，这文居然还有更新的一天吧=_=真的坑王，敢于面对生命中的每一个坑？（大雾）嗯，所以我还是建议大家收藏，这样可以及时收到提醒什么的，这张写得有点乱，之后也许会做更改，好了，这次字数应该算新高了，我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