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怨》潇戀雨

12、拾

　　拾

　　舒息悒而增欷兮，蹝履起而彷徨。揄长袂以自翳兮，数昔日之愆殃，无面目之可显兮，遂颓思而就床。抟芳若以为枕兮，席荃兰而苣香。
　　――――司马相如《长门赋》

　　离别前的命运悲歌。

　　…心中花落去无声，流光暗暗如惊梦。

　　软软银发在脑后梳成一个小辫子，碧色双瞳空明澄澈。他身上的银丝麟纹白袍是身份的象征，表示他是当朝刺史仁王家重要的孩子。

　　…坐在凉亭下的一个小孩正对着石桌上的棋盘沉思。仁王暗忖。坐姿端正，着锦鸡紫纹袍，想必是柳生家的孩子。

　　仁王从没见过自己和自己下棋的人。

　　于是那个长相美好的小孩子半蹲下身子，盯着跟他差不多大的柳生下的那盘棋良久。

　　噗哩。

　　一句“噗哩”构成的故事开端，照这样看来并不算是稀奇事了。

　　三言两语过后柳生和仁王稍稍熟稔了，便坐在一起对弈。宫中可玩的东西少，有个玩伴就赛过拥有世间珍宝。

　　柳生第一次遇到能和他弈棋和局的人。说不惊讶那是假的，表面一副波澜不惊却也瞒不过对面仁王的眼睛。

　　比吕？

　　深沉的紫色对上同样深邃的碧色眸子，仁王看得到优雅、淡定、平静…背后暗涛汹涌。

　　当时仁王还没想到他们究竟有多相似，对柳生心口不一的感觉也仅仅是有趣。直到…

　　发现仁王的“棋谱”完全是出于偶然。

　　雅治，这是什么？

　　只是棋谱哟~

　　第一页是地图，标出几大国地理位置和接下来会形成的两大阵营，包括中立国和小国同盟。

　　第二页是人物，各国国君重臣，明确注出外交政策以及近期动向。

　　…柳生惊得睁大眼睛，整个“棋谱”没有一条独家资料，仁王只是通过接触看透了他们的心，从而洞悉。“心”，才是一切行动的根本。

　　柳生忘不了仁王狡诈神色后的苦涩，也能明白“欺诈师”接手的谈判战无不胜的原因。

　　无论语言还是表情，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存在所谓“违心”。“心”就是最诚实的反应。

　　柳生忍不住笑出声来。

　　是啊，只手遮天的宰相自有他的顾虑，就连完美的帝王都有他求而不得的向往。只要世界还按它的法则运行，只要那个狡黠的人想;无论什么形式，无论血海深仇还是剑拔弩张…一切都会按照仁王雅治设计的这个“棋谱”走下去。

　　谁能逃出，自己的心？

　　雅治，你个狡黠的家伙，现在满意了吗？

　　侑帝是知道这些的，他并不介意仁王在辅政之余打发时间。

　　千面妖狐仁王雅治。
　　…骗子。

　　如此异能注定不被他人所信任。尽管仁王并无反心，侑帝却也不会因一介臣子放弃缓和关系的机会，转而与其它所有国家对立。尤其是在自己登基不久，天下还没坐稳的时候。

　　…不智。

　　比吕士最喜欢什么花呐？

　　当年小小的孩童已长成俊美绝伦的少年。

　　山茶，红色山茶花。如果能自己决定的话…

　　雅治你闭嘴。

　　…我希望死在一个，有大片红色山茶花盛开的地方。

　　闭嘴。闭嘴。闭嘴。

　　如果可能。比吕士，我希望死在你手里。

　　一片寂静。

　　…为什么这么做？

　　柳生皱眉。在这身不由己的乱世之中，暴露自己过人的才能无异于白白送死。柳生比吕士一眼就看得出来的，他仁王雅治不可能不懂。

　　仁王雅治，你找死。

　　听到这句话，精致狡黠的少年竟是笑得凄然。爱，果然是盲目的东西。如同你甘愿为我死去一样，我这一死若能换来你今生好好的活…我知道，我愿意。

　　仁王干脆不动了，就这么静静地，深深地看着柳生的脸，把这画面牢牢刻入灵魂最深处。

　　仅一个对视仁王心中所想柳生就全明白了。

　　他想干脆带他走，他说雅治我们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一辈子在一起。他说，我会陪你去你想去的夏日祭，依偎着笑看烟花繁谢。…雅治，我爱你。

　　仁王眼眶红了，这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我也爱你，我是真的…

　　…好想跟你走啊比吕…

　　话音未落，异变徒生。仁王露出痛苦的神色，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刚刚被乱搅了一遍。

　　他知道他走不了了。刚饮下的那杯御酒里，搀了毒。这是…赐死。

　　噗哩…果然，忍足不愧是“天才”，反将一军。比吕士，此毒无解，就这样接受“赐死”我颇不情愿。

　　…趁我现在气息尚存…你杀了我吧。

　　因你参透天下，天下才留你不得。亲自前来暗杀仁王的丞相已经死了，虽以纵魂术隐瞒过去却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这次明目张胆的“暗杀”，很明显，侑帝的态度是赞许。

　　该来的躲也躲不过去，仁王是笑着死的。

　　直到一方失去温度，两人紧握刀柄的手指都始终紧紧交缠。

　　最后在嘴角凝成美人痣的，是柳生温暖的眼泪。这么看来，也不算是，抱憾而终…吧？

　　…比吕士，别哭。

　　喉中一口鲜血抢在话音出口前喷出来，直直溅在柳生脸侧。仁王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擦，却在手刚触到柳生的脸时就无力滑下。于是这句话最终没能说出口。

　　可惜还没去过夏日祭没看过烟火大会呢。

　　感觉身体渐渐冰冷，在柳生怀里的仁王头部微仰。从那个角落只能看到柳生脸庞上压抑的表情和外加昏暗天空下整朵掉落的红色山茶花。柳生的泪将血渍氲成他最爱的红山茶。

　　柳生沉吟着什么，如同许诺，又像一个誓言。就保持着拥抱的姿势，静静地、静静地伸出手在血泊中与仁王冰凉的手指交缠，凑到嘴边。

　　并非生无可恋。因为柳生比吕士在，仁王雅治那么想那么想活下去，渴望着和他在一起。

　　被迫死去的这份怨恨，难以消弥。

　　再度回到晓寒宫的仁王对着柳生和一地红色山茶花露出笑意。

　　“深谋远虑”之人，你夺走的欺诈师的生命可是很珍贵的。

　　柳生向他勾起一抹狡诈的笑容，那笑容像极了面前的仁王雅治。

　　欺骗…不，就用你的整个天下易主作为代价，让你在死前看见你在这世上最爱之人的尸体，姑且…算是扯平。

　　…这也是雅治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