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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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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盛夏,日头高照。没有风,空气闷热得仿佛停滞。
虽然Elaine每天定时来送文件,沈良昀每隔两三天还是要回趟MG。这天中午,她刚来到茶水间外,还没来得及推门进去,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千真万确,陆总的地址她还是找我要的呢,她可是迫不及待地往上贴呀。”几个女声做作的附和,“啊?这么奔放啊……”那个熟悉的声音像说书人一样讲得绘声绘色,“我天天去给她送东西,我还不知道呀,我亲眼看到她给陆总擦身子!哎哟,我跟你们说,我都脸红了,人家还和没事人似的呢……”
胡说八道!沈良昀在心里呐喊,你压根就没进过别墅,都是在门口碰面的,陆励成从来不让别人进他别墅的!
心里着急,却也只能沉默地站在门后,听见她又压低声音说,“咱们以后可别招惹她,她现在可把陆总伺候的很满意,醉在温柔乡里都不问公司事了,小心沈助理一阵枕边风就把咱们这些没靠山的小职员辛辛苦苦挣来的工作吹跑喽……”恶意的调侃,赢来一阵窃笑。
沈良昀只觉得一颗心拼命向下沉,跑回办公室,呆坐了三分钟,整理好情绪,出门正好碰到刚从茶水间里出来的Elaine,沈良昀笑着迎上去,Elaine和往常一样亲昵地勾上沈良昀的肩膀,“小沈,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沈良昀咧嘴傻笑,“我能有什么事,Elaine,最近真的辛苦你了,以后还要麻烦你一段时间呢。”Elaine眨眨眼,“哎,大家都是为公司服务嘛,应该的。”
客套了两句,沈良昀拿了文件,就赶紧离开。笑得嘴角僵硬,直到走出公司才慢慢耷拉下来。
想起Elaine曾告诉她人言可畏。她在心里冷笑,人心更可畏。
蝉鸣阵阵,搅得城市焦躁不安。
回到别墅就看到陆励成在抽烟。
沈良昀之前就发现陆励成在背着她抽烟,时常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也扫出过烟蒂,可无奈一直抓不到现行。
沈良昀心里不痛快,一把上去把烟从陆励成嘴里拿下来,面无表情地说,“不许抽。”
陆励成面色也不好看,“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给我。”
一滴眼泪吧嗒掉到陆励成手背,沈良昀哽咽,“陆励成,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就从来没想让自己好……你别再折腾自己了行不行,你不就是看到苏蔓和宋翊了吗,至于这么难过吗……医生说你不能抽烟,万一有什么事,120效率那么低,这离市区那么远,你让我怎么办……你能不能……陆总,不用等你伤好来整我了,我已经在MG混不下去了。”
她前言不搭后语,陆励成听不出个所以然,只好问,“怎么了?”
“是Elaine……传谣言的居然是Elaine……怎么能是她?陆励成,怎么能是她?”
陆励成并没有露出意外之色,之前的风言风语,他多少听到过一点,只是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沈良昀提到的这个Elaine,陆励成对她的印象并不好。在商场历练这些年,阅人无数,陆励成深谙越是看似心无城府的人,越要提防,于是劝沈良昀,“你冷静一点,哭有什么用?是你自己看错人,你能怪谁?”
沈良昀本来只是抽泣,听他这样说,哭得更凶,脱口而出,“都是我的错,那我要怎么做才是对的?像你一样把所有人都关在心门之外,百米之内生人勿近,变成一个冷血疏离的人,这样就是对的?”
陆励成眼色深沉,过了很久才说,“我的工作方法,我的为人,你没资格评判。”
其实沈良昀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可现下她正兀自伤心,不想先低头,只能没气势又很大声地说,“我没资格!以后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谁爱管你谁管你!”说完重重带上门,下楼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陆励成只当她闹情绪,知道等她发泄完想通了也就好了。一整个下午,别墅里死气沉沉,听不到一点沈良昀的声音,手背上的泪滴早已蒸发,窗外乌云低垂,眼看要下雨。
夏天就是这样,阴晴无常,捉摸不定。炽烈的阳光只是暴风雨的预兆,电闪雷鸣却是风和日丽的前奏。房间里只有空调运转的声音轰轰作响。阴雨天是病人的苦难日,陆励成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像能感觉到肋骨断裂处的摩擦,一下一下。
晚饭时间到了,还是没有听到沈良昀的动静。陆励成唤了两声她的名字,没有回应。
细密的雨珠开始敲打房顶,开始只是窸窸窣窣并不真切,后来雨点如豆大,宣泄一般愤怒地砸向砖瓦,噼啪,噼啪,世界仿佛被雨声淹没。
陆励成望着天花板,心里忽然有些不安。是的,不安。
这样的“家”,按理说,他早已习惯。习惯了没亮起的灯,习惯了只剩下自己呼吸声的沉寂,习惯了没有油烟味的厨房,一尘不染的地板,大到可以开派对可宾客始终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客厅,习惯了别墅前那片没人打理的荒草,栖息在荒草中日夜沉默跟随他的牧马人,远处春夏秋冬不断变换却始终与他相隔很远的果林,习惯了在夜里无声无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习惯了熬夜工作,习惯了不按时吃饭,可是这些曾经的习惯,在这个突如其来的下雨天里,怎么忽然有些不习惯?
扭头看见床头柜上放着的铜钱草。是沈良昀养的。当时他嘲笑她连种草都要选名字里带钱的,沈良昀只笑笑,没反驳,“你不要小看它,它不仅可以观赏,还可以入药。重点是好养,基本是不怎么挑环境的,只要阴湿一点,它就可以肆意蔓延。”
肆意蔓延。不知不觉间,这盆铜钱草好像确实比开始时茂盛了很多。
种在心里的草,是不是也可以肆意蔓延?
沈良昀在别墅的这段日子,陆励成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明显的变化。现在找不到沈良昀,才发觉没有她的别墅竟然有些让人不适应。没有她跑上跑下边哼着歌边打扫卫生,没有她把厨房搞得乌烟瘴气只为给他炒盘青菜,没有她有事没事就来找他说话逗他聊天,心里忽然有些空。
雨还在下。窗外漆黑一片,陆励成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十点三十五分。
身侧还是疼痛,陆励成咬着牙支撑自己坐起来,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他花了很长时间,起来之后脸都憋得发红,青筋隐约可见。又扶着床头柜站起来,走出卧室,艰难地攀着扶手下楼梯,想看看沈良昀到底在哪里。才刚下了几级台阶,就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陆励成停下步子,站在楼梯上,看着沈良昀穿了件他之前没见过的鲜艳衣服,把伞立在门边,走进了客厅。
沈良昀看见楼梯上的陆励成,满脸诧异,“你怎么自己起来了?”说着就快步向楼梯走去。
陆励成俯视着她,语调没有起伏地问,“你去哪里了?”
沈良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晃了晃提在手里的塑料袋,“我去买冰激凌了。”
陆励成的眸子瞬间冰冷下去,沉默地转身上楼。
这时沈良昀已经走上楼梯,慌忙去馋陆励成的胳膊,被陆励成推开,她踉跄了一下,袋子脱手,一盒盒冰激凌从楼梯上滚下去,最后安静地躺在客厅的地板上。
沈良昀站定在楼梯上。这次她没有不屈不挠硬要去帮陆励成,她只静静站着,看他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后。
把地上的冰激凌都捡起来,沈良昀机械地走到厨房,做好两菜一汤,给陆励成端去。
进卧室,她没说话,他也没说话。等到她把饭菜放下准备出门,却听陆励成强硬地说了句“站住”。她就站住。陆励成却没再说话。
沈良昀就这样站着,后来站累了,干脆就在原地坐下。
她很多个夜晚都是这样和陆励成一起度过的。陆励成刚摔伤的时候,夜里总是睡不好,她就来陪他聊天,给他讲笑话,讲自己家乡的海,讲小时候的糗事,也给他讲回忆里的人。陆励成话很少,只偶尔附和,沈良昀有时候一讲就是一夜,到最后也分不清到底是在讲给陆励成听,还是自己在梦境里自言自语。
她也时常给他讲电影,她不怎么喜欢看爱情故事,只钟情悬疑片,所以每次看完什么结局很惊艳的电影,沈良昀都如获至宝的讲给陆励成听,让他猜凶手。陆励成十次有九次可以猜对。沈良昀不服地嚷嚷说你一定是看过!陆励成只是笑。她不知道,她每次提到重要人物的时候,神态和语气都会不一样,陆励成只是恰好捕捉到而已。
无数个夜晚他们这样度过。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地上,在模糊的黑暗里诉说与倾听。
今天晚上却只剩下沉默。他们已经在沉默里对峙了一个小时。雨声都已渐停。
沈良昀抱着膝盖,小声说,“陆总,对不起。”
又是她第一个开口。开口又是对不起。
陆励成一直是在前面在高处的那个人。沈良昀站在楼梯上望着他背影的那一刻突然明白,之前自己以为“陆励成和自己斗嘴耍贫就证明他已对她卸下防备”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可笑。她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地对他好,就是对他好,却没想过,她倾尽所有想要给他的,可能恰恰是他最不想要的。
他对她的帮助总是抗拒,她却总是一头热的往上凑。Elaine至少这一点没有胡说——确实是她主动往上贴的。
她一点都不了解陆励成要什么,却时常自以为是。她是为这一点说对不起。
“陆总,我不是不能接受被朋友背叛。我初中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听到三个人的讲话,A是一个一直和我关系不好的男生,B是和我没什么交集的女生,C是和我挺要好的女生。A说我坏话,我躲在一边,看见C笑得特别开心,反而是B站出来为我辩解。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所谓的友情那么容易就被戳破。后来上高中、大学、读研究生,认识的人也越来越复杂,再等到工作,就更是防不胜防,比初中那次厉害得多的伤害我也受过,可是很奇怪,我就觉得那次是最伤心的。呵,大概像初恋一样,因为是第一次。……这次Elaine的事,我只是有点震惊,难过倒是很轻的。我也并没有和Elaine把事挑明,她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懒得和她争吵,也懒得向她解释,清者自清。”
陆励成太久没说话,声音有些哑,“还算你有脑子。”
沈良昀笑了,这笑却很勉强,“也不看看是谁的助理。”
卧室的窗帘一直没有拉上,暴雨洗礼后微弱的月光没有力气地洒到床上地板上,轻轻笼着屋里的两个人。
陆励成声音还是哑的,低沉得有些不真实,“你应该听Helen说过我陪朋友连坐的事情吧。”沈良昀无声地点点头。陆励成并没看她,继续说,“我一直是一个相信朋友的人。那些在你背后捅刀子的人,不是背叛了你们的友情,而是,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你的朋友。”
沈良昀觉得腿有些麻,换了个姿势,打算继续听陆励成讲道理,陆励成却又沉默了。
又无话可说。Helen跟了陆励成七年,从低谷到高峰,不离不弃。她几乎了解陆励成的一切。也经常讲陆励成的事给沈良昀听。沈良昀曾经逗Helen,“你是不是喜欢你那个陆总呀?你对历任男友都没有那么坚贞好吗!”Helen笑,说,陆励成是那种让人不敢去喜欢的人。
沈良昀一直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到现在也不知道。
“陆总,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喜欢的那个人,她……”
“你直接说苏蔓就好。”
“……嗯,如果,苏蔓过得不幸福,跑来找你,你会……接受她吗?”
沈良昀以为又会是一阵无言,陆励成却回答得很干脆,“不会。”
“她不会不幸福。你的假设不成立。”
沈良昀莫名觉得眼眶一热,轻声呢喃,“我见过苏蔓了,几个小时前,如你所说,她很幸福。”
中午从陆励成的卧室里出来,沈良昀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出神,傍晚听到陆励成喊她,赌气没有回答。后来静音模式的手机亮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接起来才知道是苏蔓。
刚到约好的咖啡馆,雨就下了起来。
苏蔓找沈良昀出来,主要是关心下陆励成的情况,顺便对沈良昀表示感谢。陆励成摔伤的缘由,后来许怜霜打电话给沈良昀解释过,是个乌龙事件。许怜霜以为苏蔓遇到了危险,又和宋翊联系不上,无奈只能去找陆励成。等他们找到苏蔓的时候,才发现苏蔓正和宋翊在一起,安然无恙,亲昵自然。许怜霜在电话里无奈地说,“回来的路上陆励成一直心不在焉,我看得出来,然后就……不小心一滑……断了。”
毕竟是因为自己的事才害陆励成受伤,苏蔓心里一直过意不去。给陆励成打电话一直打不通,无奈只有通过许怜霜联系到沈良昀,间接打听陆励成的情况。
沈良昀一直在观察坐在对面眉目间都是清秀、眼波灵动流转的苏蔓。她想她知道陆励成喜欢苏蔓的理由,这样的女孩,表情气质里满满都是明朗。这种明朗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天真懵懂,而是虽然经历过很坏的事,但依然相信光明相信有希望的那种明朗。
沈良昀在心里为陆励成的品位狠狠画了个对号。
雨势渐小的时候,苏蔓的手机响起来,铃声是一首很欢快的英文歌。挂掉电话,苏蔓有些抱歉地做鬼脸,“我们不能再聊了……我老公来接我了……诶,你是从昌平别墅赶来的吧?这么晚了,我们把你送回家!走,路上还可以接着聊!”
沈良昀急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她态度坚决,苏蔓也就不再坚持,陪她在路边打车,临上车的时候,沈良昀忽然回身问苏蔓,“你结婚之后……过得幸福吗?”苏蔓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灿灿笑容,“幸福呀。”
沈良昀也冲她笑。
这个问题她是替陆励成问的。苏蔓不知道,陆励成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