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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孤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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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记忆啊,早就忘记了啊。」
「没感觉。」
「是吗……其实是自己不愿再想起了吗?」
——德莱厄斯
「赛纳西」,意为冰封地狱。
德莱厄斯的居所只是很普通的一间并不是很大的木屋,他觉得像拉泽尔一样给自己修筑宫殿的行为过于麻烦。只不过因为居住着恶魔,整片湖泊都被冻结在了厚厚的冰层里,甚至周边连树木都无法生长,所以难免有些突兀。
哪里,什么样的环境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没有了树木的遮掩,已经转黑的天空混沌漆黑一片,血红色的满月如同史书记载的不详预兆。湖面所散发出的微弱银白色光华,就像是被囚禁于满世界鲜红中的白色亡灵。
德莱厄斯抬起一只手,掌心燃起幽蓝色的烟雾。
鸟类悠长而尖锐的嘶鸣响起,通体暗蓝色羽毛的苍鹰用利爪扣着他的手腕停留在他的胳膊上,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远处森林中的某一点,钩状的喙无声地开合,像是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就会毫无顾忌地朝那个方向疾掠而去。
「找到他。」
苍鹰振翼冲上深邃的天幕。
他想看看那个在见到了拉泽尔实体后还能镇定地呆在自己属地的人类到底是什么模样,躲在哪里颤抖痛哭么?如果司「恐惧」的瑟利斯特也在的话,虽然自己会觉得很吵,但是那家伙一定会很愉快吧。
对于他来说最美丽的灵魂,美味的「食物」。
德莱厄斯缓步走入看似无边的赤红树海,落叶在脚下因为踩踏发出悦耳的悲鸣碎成齑粉,蔓延出更加瑰丽的颜色。
……自己睡了多久了?
克雷泽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睛,视野微晃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这是哪……
他想撑起自己的身体,肋骨折断的疼痛瞬间让意识清晰了起来,无奈只好继续靠着冰凉粗糙的树干半躺着。
自己为了给撒尔加寻找炼金材料进入血祭之森,遇到了蛇怪被拖进了森林深处……还整了一身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伤,现在连身处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无法辨别方向还不是最糟糕的,断掉的骨头再不处理的话会很危险,说不准还会碰到那蛇怪……什么事儿啊这都。
周围很安静,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克雷泽抬起头,温润的浅褐色瞳孔倒映着头顶铺天盖地而来的树木鲜红的枝叶,像是下一秒就会将他压垮,厚重地几乎让他窒息。
突然,如同被细小的针刺中,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有什么东西。就在这里。
克雷泽的双亲早逝,自小就是孤身一人,根据导师的意思离开了故乡「莫瑞卡」,在旅行中不断磨练自己的剑术。为了活下去,他拼命锻炼自己的感知力,否则哪怕是一丝的松懈,都有可能被暗处偷袭而来的魔物撕成碎片。不仅仅是声音,还有视线和气息,保证自己的存活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不是杀气,感觉不到恶意……但是……
克雷泽眯起眼睛。
「人类?」
一个略显低沉的冰凉声音响起,被察觉到后,对方似乎并没有打算隐藏。
很奇怪的感觉,从来没有任何人的气息让人觉得……那么沉重。
不远处,来人全身都包裹在漆黑的斗篷里,依稀看得出身形消瘦。他左肩落着一只通体暗蓝色的苍鹰,正毫无顾忌地用看猎物的眼神凝视着克雷泽。落叶在他身后漫天飘零,像是在下一场世界终结前的审判血雨。
「血祭之森的……恶魔?」
那人没再作答,只是扬起了下颚骨,兜帽滑落。
克雷泽怔住。
黑色的长发散落至腰间,苍鹰化成黑雾急速环绕在头顶缠绕出角的形状,苍白的皮肤,深渊般暗蓝色的眸,薄如刀锋紧抿的唇,左耳在软骨的位置打了四枚黑色宝石的透骨钉,整个人被一种难以靠近的气息包裹着。在他斗篷阴影覆盖下的颈侧,隐约可以窥见一丝黑色的纹路,光滑的硬质长尾从衣摆中探出,垂在身后,不时轻微地甩动,却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那双眼睛仿佛能摄取与其对视者的灵魂,冰冷带着绝望般的流光溢彩。
「……很漂亮的颜色。」
克雷泽保证这句感叹只是在脑袋当机还没反应过来时的脱口而出,绝对不是他想表达出的本意,以至于德莱厄斯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些微的错愕。
「……不怕我杀了你么。」
「害怕?为什么?如果你要杀我早就动手了。」
不明状况的赏金猎人先生歪了歪头,一片枯红的叶片从头顶飘下,落在他杂乱的棕发上,看起来分外可笑。
「……你对拉泽尔动手了。」
尾巴甩了一下,地面上的落叶被扫成两边。
「拉泽尔?」
「……蛇。」
克雷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条蛇叫拉泽尔啊?我对那种东西完全没好感,它不离开的话我就没法工作咯,况且看上去鳞片应该是撒尔加喜欢的炼金材料……能先别说这个行么?拜托把我弄起来,再这么下去会死人的。」
德莱厄斯的表情更冷了,不仔细看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他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抬手,指尖点了点克雷泽腹部的断骨处。浓的几乎化不开的黑色光线从四面八方涌进他的身体,伤口在轻微地疼痛中缓慢愈合,克雷泽听到自己的骨头重新接合发出的细微响声。
其实恶魔也没那么糟糕嘛~
猎人先生舔了舔嘴唇。
「离开这,在我没有改变主意杀了你之前。」
德莱厄斯扭头正准备离开,炽烈的旋风猛地刮过,将他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风中夹杂着利刃般的残叶,将他漆黑的长发吹的四散开来。灼热的气息在碰触到他的瞬间像是被无形的墙壁阻隔,硬生生被撕裂成两股,越过他直袭向刚刚爬起来握紧匕首的克雷泽。
下意识向后挥手,寒冰的屏障迅速在克雷泽面前张开,两种力量相撞,四周的树木发出艰难垂死的哀鸣,纷纷扬扬的落叶模糊了他的视线。
「干嘛要放他走。」
烈风渐弱,拉泽尔勾着的嘴角挂着一抹狂傲不羁的笑容挡在德莱厄斯的面前,视线却越过他,看向皱眉处于高度警觉状态的某只,「到底是懒的下手呢……还是想起了之前同样闯入这里的某个人?」
他的语速很慢,一字一句。
恶魔先生的气息变了。克雷泽脑中突然划过这么个想法。
毫无预兆地,极冰在手中凝结成半透明的长枪,黑色的身影猛地一闪,以肉眼完全捕捉不到的高速出现在距拉泽尔不到半米的地方,枪头毫无犹豫地刺向他的心脏。拉泽尔唇边的笑意更浓,微侧身指尖闪电般擒住细长而冰冷的枪身,另一只手燃起一团火焰就摁向德莱厄斯的手臂。
电光火石间,无数环绕着暴涨威压的纯黑色冰凌在两人之间炸开,疯狂翻卷的气旋狠狠将拉泽尔弹开,随即漫涌而出如同瘟疫般的黑暗铺天盖地追逐着那火红的鲜艳色彩而去,仿佛要将其吞噬殆尽一样狠戾。
德莱厄斯安静地站在原地,像是褪去了所有的情感,只一眼就能让人堕入无尽深渊中万劫不复的海蓝色眼眸,那颜色略暗的瞳孔如同被激怒的兽类般拉成了一条极细的线,冰冷地反射着触目惊心的红与黑,眼底的阴影如同海潮翻涌,漠然像是在凝视死物。
克雷泽看到的只是那抹漆黑的孤独背影。
「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
红光在被完全吞噬前爆裂般冲破黑暗,拉泽尔低低的笑声传来,然后那声音愈来愈高,最后变成了刺耳阴森的狂笑。似乎很享受从德莱厄斯身上散发出的纯粹杀气,他的声线中压抑着至高无上的喜悦,隐约带着一丝疯狂的意味。
那是对于杀戮战斗的欲望。
「滚。」
德莱厄斯的声音依旧清冷没有丝毫起伏,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你果然还没有忘记那个背叛了你的人类。」
拉泽尔的身影浮现在半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并没有看着他的黑色身影,狭长的邪恶眼眸微微眯起,嘴角的獠牙若隐若现,「这么多年过去一点长进都没有,这样下去你永远都无法变得更强。」
「……说过的话我不会再重复第二遍。」
德莱厄斯脚下的土地以他为中心迅速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并且有向周围蔓延的趋势。
克雷泽很认真地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
「希望你不会忘记冥主大人在赋予你力量的时候说的话……孤独的德莱厄斯。」
拉泽尔最后的笑声回荡在整片血祭之森。
被冻结的大地缓慢开裂,晶莹的冰锥破土而出,接触到空气生长出密密麻麻的倒刺,层层叠叠将德莱厄斯的身躯包围,粉碎的树叶粉尘溶解其中,像是血丝融化在那蔚蓝色的半透明极冰里,残忍却美到极致。
只剩下了他和克雷泽。
头顶的树冠被刚刚的冲击波及早已不复存在,克雷泽终于看到了已是夜晚的天空,和那轮只有这里才能看到的血红圆月。
「……你走吧,向与血之月相反的方向。」
德莱厄斯依然背对着他,漆黑的长尾反射着冰层浅浅的光。
克雷泽将匕首别在腰侧,拍去身上粘黏的尘土与草木碎片,抬头想要道谢,看到那个背影的时候,话到嘴边却又被硬生生咽了下去。
悲伤。
他只想到了这个词。
巨大到无以复加的悲伤无声无息弥散在空气里,但那感情的主人却似乎并不知晓一般冰冷如初。想起几年前在前往特里维尔的路上遇见的流浪诗人,嘴里哼着悲哀而绝望的曲调,却是在向着每一个遇见的人微笑,那些感情自己无法接收到,被隔绝在了躯壳以外的地方,类似这样的存在。
是被人类背叛过吗……是曾经很重要的人吗?所以才会变得这样悲哀。
「还能……再来吗?」
克雷泽有些恍惚地问他。
冰锥在声音结束的末尾尽数炸裂,成千上万透明的细小颗粒分散在空气里,微微寒冷而湿润的风划过他的脸颊,那沉重的悲伤如同梦境般碎裂,随着冰晶一起很快消失不复存在。
已经看不到那抹浓重的漆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