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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师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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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翘活着的时候很以自己的酒量为傲。然而此刻接连吸了五杯的“阴魂不散”只捕捉到一点诗意的微醺,她不得不承认买醉也是个技术活。
“再来一杯。”她把刚才找开的二两碎银往吧台上重重一敲。
酒壮色胆,现在她眼前挥之不去是常乐的薄唇,常乐的手指,常乐的长腿,常乐的耳垂,常乐的腰肢……
她的大脑抗拒这些忽明忽暗的碎片,她的心却执拗地把它们拼成一个完整的影子,直到最后安上那双寒冷的眼睛,她的心满足地叹了一声,仿佛突然找到了地方安放自己。
楚翘吸完第六杯“阴魂不散”的时候匆匆离开了“超度”,因为她突然觉得黑暗里有眼睛盯着她,而且不止一双。
这个点会躲在暗处盯梢她的无非两股势力。一是狗头铡帮的喽啰,上次她为救白薪与他们在“超度”后的巷子里大打出手一战成名,从此狗头铡帮的帮主就一心想劝说她弃暗投明,并且放出话来,只要她肯加入,左使和舵主任她挑选。
另一派来头却不简单,这帮歹徒身着黑衣,以黑巾蒙面,专于更深漏尽时分伏击游魂,有传闻说他们效力于阎君,为的是替他名下的灯烛厂收集原材料,楚翘这种三年陈的中阴身很稀有,做成油灯发出的光蓝中带绿,听说北海龙王三太子最好这一口。
不管是被哪帮鬼盯上都很麻烦,两派一起来她更惹不起,楚翘没兴趣当左使和舵主,更没兴趣变成三太子的床头灯,于是赶紧飘到主干道上。时不时有身着制服的巡逻鬼差打她身旁经过,她心里稍安。
更鼓敲了三遍。楚翘抬头望了望悬在头顶的夜明珠,心想,怪道人说李白斗酒诗百篇,不会作诗也会吟,以往她看着这劳什子夜明珠只会揣摩它更像鸡蛋黄还是更像鸭蛋黄,如今竟升起了一点愁绪。是谁说的酒入愁肠愁更愁,真他妈实践出真知。
楚翘没想好怎么面对常乐,在地府又没有别的去处,自然是回无常家。
西北区是老城区,越靠近那一片道路越窄,也越错综复杂,她尽量拣着大路走,但是时不时要穿街走巷。
经过一条幽深的小巷子时,她脚下冷不丁被什么一绊,定神一看,却是个佝偻瑟缩在路旁的业鬼,空洞的眼睛里闪着微弱的绿光,嘴里呢喃着什么,对她视而不见。
楚翘心里一凛,一看便知这个业鬼已被执念耗尽了神识,如果她继续玩火,那么不久以后多半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万一执念太深,深到游荡在阳间,那么不但会害了自己,还会害了常乐。
她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剩下的碎银子放到那业鬼的手上:“去买盒孟婆汤吧。”听到“孟婆汤”三个字,业鬼的眼睛倏忽亮了一下。
楚翘猜到无常和白薪睡着了也会给她留门,却不想无常竟来替她开门。
“白薪睡了,明天早班。”他没睡够,绷着张脸解释道。
“好大的味道!”楚翘皱了皱鼻子。
他没告诉楚翘白薪睡觉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定灌她两碗醒酒汤:“所谓师徒不能同甘定要共苦。”
“我没醉为什么要喝这个?”看着无常端来的醒酒汤她觉得莫名。
无常也不劝,只是伸手把碗稳稳地凑到她嘴前,一副不喝光不罢休的架势,楚翘没办法,只好接过碗喝掉。
“也真奇怪,鬼不能喝酒,醒酒汤倒是能喝。”
“因为难喝。”
楚翘自嘲地笑笑,无常说得没错,她发现鬼并不是不能吃东西,只是不能吃好吃的东西,而这难吃和好吃的分水岭就是孟婆汤。
“刚刚我在街上看见一个失了神智的业鬼……”
无常本打算回房继续补觉,见她神色怅惘,只得在她身旁坐下来。
“无常,我好像起了执念……”
“既然知道就赶紧放下。”
楚翘真希望像他说得那么简单。
“我也不想落到那个田地,但是万一哪天你看到我蹲在墙角磕孟婆汤,千万别吃惊。”
本来她觉得就算投不成胎最坏结果也就是留在地府陪白薪打麻将,除了不能吃喝以及忍受他的聒噪以外也没有旁的好抱怨。但是有了执念情况就不同了,一点点的火星也会烧得她油尽灯枯,神识全失。
无常神色一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抿成紧紧的一条线。
“对不起,是我喝多了胡言乱语,哪那么容易就那样了。”楚翘笑了笑,“我去睡了。”
说着楚翘往自己房间走去,打白薪房门口经过的时候她不经意地朝里面瞥了一眼。
睡着的白薪比醒着时讨人喜欢多了。说起来她之所以走上一段如此崎岖的投胎路,罪魁祸首就是这张脸,但是她却没办法怨他,主要怨了也是白怨。
也合该她倒霉,初到地府时撞见的偏偏是白薪。
楚翘常常想,如果那天没有遇到白薪,她八成早就投胎转世,这时候说不定都能打酱油了。
那日她刚死,恍恍惚惚飘到往生管理局门口,被凶神恶煞的门卫拦住了查证件,她哪里有什么证件,推搡之间恰好白薪出现替她解了围。
“对不起我迟到了,这就带你去见阎君。”
楚翘那时候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外貌党,闻声回头一望,只见那人一袭宽袍广袖的白衣,好似周身都放着光,好看得不像话。门卫一脸狐疑,不过在白薪亮出胸卡之后还是松开了楚翘的胳膊。
“你是刚来地府的鬼魂?”白薪一边领着她朝往生管理局大楼里走,一边和她攀谈,态度诚恳亲切。
他的话证实了楚翘的猜测,她果然已经死了,她在世上的亲人唯有四叔一个,一想到要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楚翘就觉得揪心。
“我叫白薪,白拿薪水的白薪,你呢?”
基本上楚翘还处在被美貌闪瞎的判断力盲区中,竟然觉得白薪的自我介绍非常富有内涵和自嘲精神,一时没有看出底下的汹涌暗流,从而错失了逃脱厄运的好时机。
“楚翘...翘楚的楚翘。”她觉得相比之下自己的名号弱暴了。
“真是个好名字。”白薪话里含了三分笑意,抬起扇子遮了嘴,眉眼微微一弯,眼底流光溢彩,文艺气息扑面而来。
后来她才发现这套动作简直是他每次作恶之前的准备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