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韵坊 ...
-
（九）韵坊
贾文君因我与红儿的死给了脂香阁一万两。香姨原是打算将钱分给众姐妹，让姐妹们从良去，只是烟花之地的女子，往日被人轻贱惯了的，虽是有了钱，从良却也是难的。香姨也犯了难，来密室与我说话。
我略想了下，与香姨商量道，“这怡梦楼是姑娘多，才生意好，听闻那些姑娘都只是生的好样貌，并没什么特别。脂香阁的姑娘可是人人都有艺在身的，我记得韵如姐姐的琴弹得好，媚娇的曲儿唱得如那枝上黄莺似儿的，昭姬会弹琵琶，嫣玲与蝶怜的舞可是一绝，云奴虽不通歌舞，那刺绣却是极佳的。香姨何不考虑将这脂香阁好好修葺一番，教姐妹们卖艺不卖身，使之成为一方雅地，岂不好？再者这一带的青楼多是晚上开门做生意，咱们可反其道而行，白日开，入夜便关门。”香姨点头道，“你的主意不错，我这就去与姑娘们商议。”
香姨做事颇有几分厉害，不过十来天，脂香阁便布置一新更名为“韵坊”。那些常来的市井粗汉起先也常在夜里来撞门闹腾，香姨打发了小厮将那些来闹的人一顿好打。韵如来告诉我说，“那些人里的李屠户被打得最厉害。”红儿听了很欢喜，“可是要好好打一顿，谁教他欺负我家小姐！”我听了不做声，淡淡笑了笑。红儿突然一副要呕吐的样子，韵如与我皆是吓了一跳。我忙去轻拍着红儿的背，问道，“你这月的月信可有来？”见我如此问，红儿的脸色都吓变了，“这月一直都未来，我只道是迟了几日。难道是……”韵如也明白了几分，安慰道，“这月你被贾府的吓得不轻，也没准迟几日就来了。等下我去找香姨，让她打发人去请个大夫来瞧瞧。眼下也别多想。”韵如递个眼色给我，起身走了。
我拉了红儿问，“若是有了，你打算怎样？”红儿慌了，泪从眼里涌出，“小姐，我也不知怎么办。我，我心里是有他的。”我任红儿伏在我怀里哭着，心里一阵慨叹，顾相如，你真是女子的劫。“那就生下来吧。”我重重吐出这句话。红儿一愣，抬头看看我，默然半晌后，也重重地点了头。没多久，香姨同一位大夫来了。大夫证实了红儿有孕，香姨轻叹一声看向红儿，“你想要大夫开什么药吃？”红儿只怔在那里。
“麻烦大夫开几副安胎的药，我这妹妹可是配了人的，只因前几日丈夫暴病而亡，剩我一个多病的寡姐，才暂时栖身在这里。原说着我病好了，去帮帮香姨的，却不想我这妹妹如今有孕了。我那妹夫是个极好的人，只可惜那般年轻便去了，妹妹自然是不忍心绝他后的。”我浅笑着对那大夫道，“大夫您医者仁心，还望此事除了天知地知，便只有今日这屋里的几人知。”大夫沉吟着，香姨见状忙将塞了包银子过去，那大夫方才舒眉应道，“这是自然。我这就开方子给姑娘。”
大夫走后，香姨直言问道，“红儿，你当真要留这孩子？”红儿哭着点头。见如此，香姨深叹道，“当初因了那男子差点没了命，如今在这种地方有了孩子，可又怎么好？这有孕了总得天天多往我房里送些补身子的，难免让人不起疑。到时孩子生下来，哭哭闹闹的，我还怎么藏你们呢？”
“香姨这话差了，那男的再怎样，孩子到底是一条命。你我都是有过孩子的人，没有做娘的不疼孩子的。再者，我跟红儿并非要在这密室住一辈子的。香姨尽管放心，我定会想法和红儿光明正大地活着，必不会累到韵坊。”我又低声附道，“听媚娇说，这韵坊新成，还是鲜有客来。莫愁有一计，可使香姨的韵坊生意兴隆。”
香姨面色缓了下来，忙问道，“你有什么计？”见我略有迟疑，又拉了我的手道，“放心，我自会帮着你与红儿。”
有了这话，我才开口，“香姨见怡梦楼的客可是识文断字的？”
“听闻那些客中常有人为姑娘呤诗作词的，还有教姑娘识字取乐的。想来应是颇通文墨。”香姨答道。
“那便好。香姨可在门上悬空联，放出话来，有钱题联者方能入。至于入者给多少钱，就看香姨的打算了。”我喝口水，继续道，“有钱人大多喜欢攀风附雅，这样一来，韵坊就因新鲜招人了。”
香姨听完点头道，“好，就依你的主意试试。”
红儿在一旁虽未听得太清，也猜到我是在助她，待香姨一走，她便起身要给我磕头。我赶紧扶了她道，“这是做什么！有身子的人了，还不好好珍惜自个儿，动不动就跪。你我在一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何曾真把你当个丫头使呢？人家心里把你当亲妹妹疼，你倒偏和我讲这些劳什子礼数，是存心要和我生分么？”
“小姐！”红儿用一双泪眼怔怔看着我。
我明白她心里是无限的感激，拿绢子帮她擦了泪，柔声道，“别哭。你放心养好身子便是，一切我自有主张。只要这韵坊的生意好了，便不愁没有出路。”
红儿点点头，忽然又低低问道，“小姐，帮我另取个名字可好？”
我见她一身青裙，自跟我住进这密室后极厌红色，略微带红的饰物也弃掉了，绿丝绦斜扎的青丝如水般从右肩泻下，发上也只簪了支碧色的珠钗。“‘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以后我便唤你青婵吧。”我对她说道。
红儿有些犹豫，“可是小姐，冰清玉洁于我已——”
“胡说！”我打断道，“女子的冰清玉洁在于心。肤浅之人才看重那一身皮囊。嫦娥也是配了后羿的，你可有听过人说她不洁么？”
红儿听了悟道，“青婵明白了。”我投她一抹温暖的笑，扶她上榻歇息。
香姨连续几天都未进密室了，那些姐妹们也少在白日来我这儿了。那晚我正思着那日教香姨的法子是否奏效，香姨与韵坊的姐妹们便来了。香姨满面俱是欢色，我瞧着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大半。“莫愁可真是个聪慧的人儿！韵坊的生意大好了！”香姨瞧着我道。韵如一把拉过我，笑道，“可不是聪慧，自己个儿在这儿和红儿安稳，倒是忙坏了外头的我们。”青婵听了忙岔道，“我如今可不叫‘红儿’了。众位姑娘还不知，小姐已帮我更名为‘青婵’了。”“青婵？”媚娇凑过来细看了她半晌，恍然道，“是该叫‘青婵’了，瞧你这通身的打扮，竟是一色的青呢！”青婵不好意思地扭过脸去，装作不理，众人见此皆是笑起来。“姐妹们倒是说说外面的事儿来听听才好。你们这几日都少来，我和青婵在这小屋里真真儿是闷得慌。”我笑着拉了香姨坐下，缠着她们讲。“我先说吧，这几日来听我唱曲儿的有位王公子，他那日想是喝醉了酒，我才开口几句，他竟手舞足蹈起来。这还不算，他后来呀唤我仙人，问我这是不是人间，还说听到仙乐了。”媚娇说着，看到身边的云奴时，又笑起来，“对了，咱们云奴的手真是巧极。本是说听我唱曲，便送个香囊的。只第一天送了些，第二天就不知来了多少人问我要呢。我原还欢喜着竟有这样多的人来听我唱曲儿，谁知都是为着云奴的手艺来的！”蝶怜和道，“是呢。如今可是要辛苦云奴妹妹了，我们这绢子，衣裳都交她绣了，连着外头那些客人，她是难得有闲时了。”云奴羞道，“莫打趣我了。各位姐姐妹妹都有艺在身，也就云奴粗笨，只会些针线活。”昭姬笑着将云奴拉至身旁道，“谁打趣你来着，都是诚心夸你呢。我与韵如也是靠手过活的，早知你的绣活那样抢手，我俩也都该扔了那琵琶弦琴，学女红去。”云奴本就不善言谈，经这一番话，脸羞得通红，一时倒找不出话来。香姨看着越发的高兴，故意沉了脸道，“竟胡说！照你的话，人人去学了女红，我这儿岂不成了绣坊！你那姓许的俊公子怕是也不来了吧。”昭姬的脸顿时漫上一层红晕，嗔道，“香姨！”“这才几日呢，昭姬就把芳心许了人了！”嫣玲笑道。昭姬作势便要去打嫣玲，韵如笑着止道，“要打伤了她，那些看不到她跳舞的公子岂不是都要得病了！”昭姬与嫣玲闻言很是疑惑，凑到韵如旁问道，“得什么病？”媚娇咯咯笑道，“相思病啊！你俩可真有些呆劲儿！”众人也都哄地笑开了。嫣玲羞得佯怒，韵如早已躲到了我身后。香姨眼尖，见青婵懒懒打了个哈欠，拉住嫣玲，“好了，闹了这样久，也该闹腾够了。不早了，青婵是有身子的人了，该早些歇息的。大家都散了吧，明晚再来便是。”众人这才依依不舍地散去，韵如最后走时，悄悄拉了我说道，“知道你怕闷，我今日问一位公子要了些书，等他明日送来了我便拿给你。如今韵坊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外面的姐妹们日里都难得有闲。你和青婵可都要想开些，莫怪姐妹们少来走动。放心，得空我和众姐妹便来看你们。”我心下满是感激，人人提到青楼女子，都觉卑贱不堪，韵坊的女子却是个个有情有义，都是难得的好女子。韵如见我出神不语，轻唤了我声，“莫愁。”见我应了，方才安心离去。
“小姐有心事么？”青莲见我依是站在门边，轻声问道。
“没什么，你快睡吧。你肚里的孩子怕是早就闹着要睡了呢。”我笑着走至青婵旁边，扶她上了床躺下。
青婵见我浅笑，放下心来，“小姐尽会说笑。小姐也该歇息了。”
“嗯。”我应着，帮她掖好被子，才上床躺下。
密室里，烛火明明。自住进以来，便没了日夜般，睁眼闭眼，皆是烛光相伴。密室没有窗，原是香姨建了存放财物的，为了方便住人，才找人凿了几个与外界相通的小洞。风从小洞潜进来，似在故意提醒我的苟活。烛光闪得眼睛生疼，我闭了眼，泪便无声地淌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韵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