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悲欢离合苦(上) ...

  •   汴河北河岸,陆广明背着陆朗发足狂奔。
      此时,河面上微波荡漾,天上月已隐半,而那日头却已伸出半截,虽是日月同辉之景,这父子二人却无驻足欣赏之意。
      终于行至州桥夜市,陆广明隐入巷中稍作休息,便喘息着气问着陆朗:“那婴孩还好罢?”
      陆朗从斗笠中伸出脑袋靠在父亲肩上道:“好着呢,就是我抱得他手也酸了,腰也疼了,煞是累人。”说着,便举着怀中婴儿伸了伸胳膊。
      那陆广明瞥见忙道:“你这顽皮的小猴儿,且小心些,别弄伤了他。”
      陆朗撇嘴道:“我瞧我小时候,也不见你如此担心弄伤了我,倒是棍棒时常招呼。真不知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陆广明失笑道:“你这孩子却还吃起醋来了。”
      陆朗不置可否,伸过懒腰,旋即躲到斗笠中,不发一语。
      陆广明喘匀气息,探出头去,看着四周安静之极,遂琢磨起这州桥夜市乃是汴梁城内最热闹的地界。虽是如此,却也始于日落,止于日出,周遭的商贩均是昼伏夜出,售卖些小吃、茶点抑或些精工玩意儿,时常引得人满为患,那街上拉弦的、弹唱的、说书的;茶馆里斗茶、比鸟、赛鸡;酒馆里话古、吟诗、墨作画、打双陆;行在街上尽是汴梁吃食,绿豆粉和的麻腐摆着摊儿卖、端着木盘的皆是卖些香梅果子、举着笼屉的奔走酒肆门前便是各色甜点。吆喝声不绝,叫卖声不断,酒家林立,黄酒飘香。
      想到此节,这陆广明肚里酒虫便又蠢蠢欲动,这一动无妨,却又扯起馋虫一块儿来闹。这便反应过来,打入夜起粮米未进,起初打斗,后又狂奔倒是不觉,如今一歇下来便觉肚饿难耐。便用肩膀抖抖斗笠,问道:“朗儿饿么?”
      陆朗闷头闷脑一字:“饿。”这陆广明便琢磨起来,饱死鬼比饿死鬼强,饿活人比撑死鬼强,便对那斗笠里的陆朗言道:“你且忍耐会儿,一会儿便有吃的。”
      这回陆朗一言不发,只在斗笠里点头如捣蒜,那斗笠也跟着悉悉索索一阵,以示知晓。这陆朗怀抱婴孩闷则闷已,却觉得无比新鲜,开心不已,手上不停逗弄,哪里还顾得吃些什么,饿与不饿。毕竟小孩心性,只道这奔波一路也算不得临头大祸,这心无旁骛,也算超脱世外了。
      一路无话,陆家父子一路向东,不多时便到了二人借住的观音禅院,未到门前,几近之时便听见观音禅院甚是嘈乱,陆广明心道:“想来与那狗官说过自己宿在观音院,而今早早派人过来搜了。”想到此处,便将陆朗从背后放下道:“朗儿,你与这婴孩先在这儿呆着,我进去将包袱拿出来。”
      陆朗正想开口问那包袱有何要紧,便醒悟到那包袱里搁着爷儿俩老家官府的拜帖,乃是通行依据,这番要是搜了出来,不仅自己遭灾,连同还在老家的母亲也难逃一劫。陆朗点点头道:“嗯,孩儿知道了,我就在此处等你。”
      陆广明摸了摸陆朗的头,顷刻父爱弥漫,惹得那陆朗倒是不好意思来,只道:“爹爹你这番样子,我倒是不习惯了。”
      陆广明闻言苦笑道:“你且看着日头,若是日上三竿,便不要等了,拿着这个”说罢,掏出平日里放盘缠的钱袋“在街上找个书信先生,写封信回老家教你娘亲来接你,你自己找间客栈住下,切莫亏待自己。”说罢也不等陆朗答话,便转身隐入观音禅院去了。
      陆朗接过钱袋,自是明白陆广明的意思。抱着婴孩坐在街巷之中,抬眼观瞧,这处乃是观音禅院山门几近的巷弄,探出头去,正好可以瞥见禅院门口的狮子,无事可做,穷极无聊,便扔着石子儿,数着时辰。
      正在这时,来了两乘轿子,陆朗瞧的眼熟,便盯着看起来,忽然那后一乘窗帘抖开,探出个小脑袋,左观右瞧好不欢欣,陆朗站起身来喜不自胜,这小孩不正是先前遇到的结巴小孩儿么,怎地也跑到这儿来了。想到这小孩儿傻兮兮的模样,便也忘了自己父亲叫自己呆在此处的话,一溜烟儿跟着轿子左近,装作是这家人的小厮,逢那路障便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官差瞧是官轿也不好多问,便把这小陆朗一股脑送了进去。
      这轿中之人自是那儒林郎詹世涛一家人了,本来今日来这上香也得等到帘卷朝散,非时日过半不得缺席。可就今日五更早过,一众在太史局待朝的官员面面相觑,这一不见太监传朝,更不见通报散朝,正是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方见一太监模样传令下来今日卷帘朝散,遣各位大臣各自回府。
      这百官皆着绯色罗袍裙,衬以白花罗中单,束以大带,再以革带系绯罗蔽膝,方心曲领,白绫袜黑皮履。远远瞧来倒是一般模样,难以分辨,大多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那许多官员尽皆哗然,原因倒是简单,自真宗皇帝执政以来,励精图治,勤恳不怠,从未有过这休朝之事,这一日却是破天荒头一遭,所以这令一传,哗然自是难免。这詹世涛也必不能免俗,也兴多言几句,除此之外,可以早些与妻儿同游早春,便也是欣喜不已。
      这便连忙换了官服,一路乘轿到了这观音禅院,可未到院中,便见佛家圣地嘈杂不堪,便问了问几近摆摊民妇,那老妇不明所以只道见了几行官差进了禅院,封了入口,这生意也不得做云云。詹世涛闻言心下了然,倒不在乎,自己也是官,何以避讳,便着令轿夫依旧去观音禅院,无需避让。待到禅院内,与妻儿下了轿,看着院内,再无别的游人,只几个官差站在大雄宝殿门口指手画脚,詹世涛心下大是不悦,对身旁轿夫言道:“你们八人将轿子停在门房后,一两个时辰我也该回来的,附近有些小吃摊,若是饿了,你们尽管吃喝就是,都算我的。”几个轿夫闻言自是喜不自胜,忙不迭道谢径自去了。
      琐事既已交代清楚,詹世涛便唤妻子靳秋道:“秋娘,将原儿抱过来吧,先去大雄宝殿参拜。”
      靳秋讶道:“原儿不是在你那儿么?”
      詹世涛怪道:“哪里在我这里,不是一直在你轿中歇着么?”
      靳秋道:“方才停轿时,原儿就先下轿了,我还以为跑到你这儿来了,这怎么回事,这孩子素来不安分,又不知出了什么鬼机灵,瞧他回来我不打他的屁股。”
      詹世涛道:“罢了,罢了,先找到他才是。”说罢,便在四周探看起来,碍于佛门清净地,又不敢大声喧哗,只低声细语唤着詹原。

      此时,在那汴梁大内早已乱作一团,慈元殿外议论纷纷,而这殿内也是阴云满布,房中堂屋上首坐着真宗赵恒,而跪在其下的便是李宸妃与那翠儿、吴嬷嬷了。赵恒一副怒极反静的模样,愁云惨雾般闭着眼,眉头锁着一语不发,伏在案桌上的手狠捏着桌角,骨节发青。惊得那下首三人更是静谧不已,整个慈元殿内无一人敢做声,只待真宗发话。
      “你便是接生的嬷嬷?”真宗忽然言道,这话自然是对吴嬷嬷说的,吴嬷嬷颤颤巍巍道:“回皇上,是老妇料理的。”
      真宗声音颓然无比“将那死婴抱来我看。”
      “是,是,是”吴嬷嬷连忙去了,心里忖道:“这番事大,这皇帝从未缺过早朝,如今坐在这里都半个时辰有了,叫我如何处之啊,罢了,先走一步看一步吧。”这心思还未转完,便已抱了死婴到了真宗眼前,真宗仿佛有一腔怨气,深吸了一口气接过婴孩,双手抖个不停,喝道:“好个宸妃,好个宠妃!”喝罢作势将死婴摔在地上,却又顿了一顿,黯然坐下。
      翠儿见状,便壮着胆子道:“请皇上容我秉承……”话音未落,真宗便摇摇手道:“不用说了,天降邪佞,还有甚话可说?”话到此处盯着翠儿与李宸妃呆了半晌,又才令道:“来啊!与朕拿个火盆来!”
      李宸妃听到这话才回过神来,叫道:“皇上,你真是如此不信臣妾么?”
      真宗闻言厉声道:“信?!叫朕信你?好!何以证明你是清白无辜,这怪胎怎能是朕的龙种?!”怒遏不住,遂又喝道:“都聋了么?火盆寻不着么?快快于朕取来!”
      四下慌忙应了,只闻殿外一阵大呼小叫,脚步匆忙之声,却也直盖不住李宸妃嘤嘤哭泣、嘴里呢喃:“臣妾冤枉,冤枉……”

      观音禅院,西偏殿后,两个垂髫小子窝在角落细碎言语,只见一个抱着婴孩的半大孩童道:“你家爹爹是官?”
      另一个瞧来稍大些的孩子道:“嗯,他是文散儒林郎呢。”
      半大孩童道:“我瞧官都不是好东西。”
      “这可不尽然,我爹爹就很好,从没见过他和别人吵过嘴呢。”
      “你这笨瓜,吵嘴的事情自然交给底下人来做,你爹爹就只要交代别人去吵嘴就是啦。”
      “这……这……”稍大的孩子闻言结巴起来,似乎找不到话反驳,那半大孩童看他这幅傻傻的模样,存心逗他:“这什么这,我看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也是顶坏顶坏的小孩儿。”
      那稍大的孩子听了这句,更是急道:“我不坏的,真的,真的。”
      “那你说了我便信么?你倒证明给我看。”那半大孩童笑道。
      “这要如何证明?”
      “这还不简单,我爹爹是好人,你也说你爹爹是好人,好人自然是帮着好人的,我爹爹被那些坏人撵着跑呢,反正你家是做官的,你能帮了我爹爹逃跑,就算你是好人。”这半大孩童本就稚气未脱,一副奶声奶气,说起这番话却是狡黠无比,透着鬼机灵,倒叫人觉得可爱无比,那稍大的小孩看着他这般模样,也是忍不住盯着直看,饶是年纪太小,只知道自己心里是极喜欢这人的,盼着亲近,便拉着那半大孩童的手,往那小孩脸上轻啄了一下。
      那半大小孩猝不及防,被这一吻搞了个莫名其妙,“腾”一下脸便红了,只觉烧的慌,挣开牵着自己的手,慌忙后跳半步,平日的伶牙俐齿也不见了踪影,也仿如那稍大的小孩似的结巴起来:“你……你……你做什么?”
      稍大小孩蓦地醒悟过来,慌不择言道:“我……我瞧你长得好看……”想是羞怯,话音倒是越来越小,到最后更是声如蚊呐听不真切。
      那半大小孩撇嘴啐道:“呸,我长得好看,你就要亲?我瞧这儿的方丈才叫长得俊,你倒是亲那张老脸去吧。”
      稍大小孩怯怯道:“你莫生气,我只觉你长得好看,也只亲你的。”
      未等那半大小孩说话,凭空便出现一声嘿笑,拦住话茬道:“哪家的顽皮小子,倒说起和尚的坏话了,被我揪住可要拿戒棍招呼你的屁股了。”
      稍大小孩听了一惊,却也忍住惧意站在那半大小孩前面,嚷着:“是谁,是谁,偷听说话,耳朵要烂掉的。”那半大小孩闻言倒是不怵,一把推开稍大小孩道:“傻人说傻话。”
      那嘿笑之人笑道:“你却是在说谁?”
      半大小孩眇睨道:“你俩都说。”
      稍大小孩急着争辩道:“我才不傻。”
      半大小孩道:“你不傻,你不傻还信这些混话,我瞧你俩都是大傻子。”
      那嘿笑之人道:“你道我傻,我却要看看你几多聪慧。”说罢便是“嗖”一声,黑影一纵现身出来,立在两个小孩面前,甫一立足便道:“原是你这陆家小孩,咦?还有儒林郎家的小孩。”瞧来似乎认识这两个小孩。
      这两个小孩无疑便是陆朗和詹原了,那陆朗一路跟着官轿进了观音禅院,还未等轿子挺稳,便一溜烟窜到轿子背后,可巧那詹原头一个跑将出来,陆朗便在轻轻唤他,詹原听见回头眼见便是那可爱无比的小孩儿,便极是欣喜,可算三魂七魄丢了一半,懵懵懂懂地跟着陆朗一通七拐八绕到了这西殿之后,说起父母急切倒是无暇顾及了。
      本是俩人拌嘴吵架之时倏然出现的这人,詹原大惊之后定睛观瞧,才认出原是观音禅院的方丈,法号清凉,长得慈眉善目,说话时常不着边际,可自己爹爹却总爱与他说话,每每旁听一向如坠云里雾里,这番来得突然,不知为何,更是好奇,这老和尚不再禅房打坐怎地在屋顶听人闲话。
      可笑观音禅院,佛门境地这一天却乱了个套,先是官差来扰,再有陆广明暗藏某处,詹世涛随后寻子,这陆朗和詹原也是不得安生,连这主持也是顽童一般,嬉皮笑脸得可以,天无二时,这一刻可悲之景却又在汴梁大内愈演愈烈。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