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阵雨(短篇）》寂静钟鸣

2、鹿渊 2

　　2.

　　第二天的采访很顺利，我按照事先安排好的程序由浅入深地采访了鹿渊后，摄影组给他拍了几张上课时的照片，再走程序采访了鹿渊的几位任课老师和同班同学，这样，采访算是完成了，只等专题组将它做出来，就算完工了。
　　戏剧性的是，就在我们要收工回台的时候，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突然冲到我们面前，眼睛肿肿的，像是刚哭过，她非常用劲地朝我们喊：“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讨厌啊？！”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非常好看，周围所有人都一脸无辜，只有我的心中隐隐觉得不安。思索再三，我把手中的稿子全部交给助理，跟组长打了声招呼后，我往鹿渊的班上走去。因为已经上午的课程已经结束，大多数教室里都是空荡荡的，到了鹿渊的班上，只剩下几个学生在打扫教室，并没有看到鹿渊，我心中更加感到不安，只好走进门，站在门口问：“同学们看到鹿渊了吗？”
　　其中一个胖胖的男生仰起头，说：“他往器械区去了。”
　　“谢谢。”我朝他笑了笑。却没有想到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将卫生工具放进工具室，背起书包从后门离开了。我理解错了吗？他似乎是有一些不情愿？

　　鹿渊安静地坐在双杠上，长长的腿有些不自然地垂着，他把头埋在膝盖里，像是睡着了。
　　我心下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问：“你不回家？”
　　他听到声音，闷闷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采访已经结束了。”
　　“我想跟你聊一聊。”我觉得我应该坦诚一点。
　　“我们没有什么好聊的。”他没有再看我，再次把头埋进膝盖里，也丝毫不遮掩地将我晾在一边。真是一个小孩子，我无奈地笑笑，说：“那我就陪你坐坐吧。”他不做声。
　　很快，太阳就升到了头顶，我又叹了一口气，说：“这样也不是办法，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直脚跳下去平稳地落到地上，走到校园的主道上，站在那里，像是在等我。
　　我发现我竟然得意地扬起了嘴角。
　　等我走近，他沉沉地说：“对不起，我不该把气撒在你身上。”我扬了扬眉毛，说：“那就请我吃一顿中餐吧。”他在这个时候，露出了羞涩的表情，他说：“我身上的钱只够请你吃路边摊。”这一次我是真的笑了。
　　“所以呢，可以跟我解释解释了吗？”我带他走进一家西餐厅，里面的冷空气让我瞬间清醒，“这一次我请你，当时我赔罪。”
　　他不安地看了我几眼，然后在我们坐到座位上后，小声地对我说：“我没有吃过西餐，我不会用这里的刀具。”他第二次用这样羞涩的语气跟我说话，脸上甚至升起了一丝羞赧的晕色。我笑了，“我教你。”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妈妈有一个弟弟，也就是我舅舅。可是我舅舅现在已经不在了，因为在我十岁的时候，舅舅因为下水去救一个落水者而牺牲了。你不明白，没有亲身体会过，你真的不会明白，面临这样的事情，牺牲者的家里真的没有会以此为荣耀的，到了那个时候，亲人心里都是哀恸，哀恸到甚至会诅咒那个落水的人，在那一刻，什么道德什么荣誉都不及亲人重要，你懂吗？我妈妈为了这件事眼睛肿了了好几天，最后身体支撑不住得了一场大病，自那以后，妈妈就再也不允许我学游泳了，听到我救人的消息，妈妈打了我一顿，是真的非常狠的打，她边打边哭，边骂我，我现在身上还有伤痕，可我一点也不恨她，我知道，她爱我。
　　“我的游泳是在我叔叔那里学的，技术不算高超，但已经足够自保。这一次能够将人救起来，是真的很幸运，知道我救人的消息，我的叔叔找到了我，要我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提一提他办的那个游泳馆。我知道，如果不是那个游泳馆现在面临破产，叔叔绝对不会让我这样做的。可是我真的还是想拒绝，但看到叔叔每天焦虑的神情，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学校老师都以我为荣，可是班上的同学却渐渐和我疏远了，因为落水的是我们班的班长，那个时候，我们班的同学都在场，但是，只有我一个人跳了下去，我知道，我让他们难堪了，可是我还是会伤心，会伤心，曾经的好朋友渐渐地疏远。”
　　他沉静地看着我，眼睫毛微微颤动，我放在杯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我觉得作为一个大人，我应该说一点轻松的话题来缓和一下气氛，于是我抬了抬眉毛，说：“你喜欢那个班长，是吗？”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我的脑海里闪过了那个朝我们喊：“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讨厌啊？！”的那个漂亮的小女生。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他真的点了点头。老天证明，我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
　　我笑了，在笑的同时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我内心涌起的尴尬与紧张，“你喜欢的那个人，她挺好的。”天呐，我说了什么？他还只是一名高中生，拜托……我撑了撑额头，吁了口气，不知为何，和他说话，我越来越感受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和不可思议的气场，它有时冷漠，有时激动，有时又颓靡，有时又忧郁，有时还羞涩，它真的很年轻，乍的一看，我以为我要掌控它简直是轻而易举，但是，我现在必须告诉自己，它已经强大到足够瓦解我脑中所能组建出的任何属于大人的自信，或者说，伪装。你必须拿出十二分的精力和感情，才能真正和它博弈一把。它的名字叫年轻。
　　他在这个时候特别真诚地看了我一眼，说：“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没说早恋不好的人。”我听得出，他说得非常认真。
　　“小朋友，你是在感谢我吗？”我直起腰，准备为他喝彩，是的，他赢了，即使，对于这场没有硝烟的对弈，他浑然未觉。
　　“当然不是。”他站起来，“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人，很好。”
　　他忽然又说：“其实，我们喜欢品德课的原因是，那节课上，老师不会管我们吃零食，说笑话，看小人书和杂志。所以，我们非常喜欢。”
　　我看见他，又一次，羞赧地冲我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