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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女尊-江盐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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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暑夏,院子里高矮不一的植株都被烈日晒得恹恹的,就连花间飞舞的蝴蝶也是好半天才扇动一下翅膀,看得人倦意横生。林子君双手撑着下巴,半睁着瞌睡的双眼望着这满院油绿,初时还觉颇有欣欣向荣之意,可看久了便也觉得单调无趣得很。
就好像穿越后富家小姐的生活。
原以为有林慕云那般有求必应的母亲和叶师傅那样慈爱善教的师长,这一世的童年应该会欢乐许多。可这才过了不到一个月,她便绝望地发现:在这没有任何娱乐设施的古代,无论童年还是成年,生活,根本没有欢乐可言。
“...小姐,小姐?”
“嗯?”
艳红的凌霄花架下,她又不自觉地盯着那座倚水桥发起呆来。因为实在是闲的无聊,这几日她一得空便琢磨自己无辜穿越的始末,以及叶臻在这其中所扮演的角色。
“小姐,林管家送来的药膳,今日是黄芪玉竹粥。”
竹榻边,叶臻正端着个八瓣弦纹的白瓷碗,朝她弯下腰来,蜜糖色的俊俏面孔上依旧是宠辱不惊的淡然。林子君眯着眼看了他好一会儿,只觉他这张木头脸跟房里的冰盆功效类似,走到哪儿,就能把凉意带到哪儿。
瞥了一眼那碗还冒着热气儿的粥,又就着他的手闻了闻,微微皱眉道:“前两日消暑的绿豆汤挺好的,谁让换的?”
“绿豆性寒,不得多食。小姐每日读书近四个时辰,此粥最是养肝明目...”
“不喝~”
“小姐...”
见她起身往桥边走去,他忙一手稳稳地端着瓷碗,一手抄起遮阳伞追上。
“小姐,这里头已加了石蜜,不苦的。”
“一股子药味儿...拿远些!”
“可是师父吩咐...”
“红玉可不似你这般啰嗦。”见他还要劝,她颇有些不耐烦地转身道:“你既是我的近侍,就别老拿师父压我。”
“是。叶臻不敢。”
他习惯性地要跪,但因帮她举着伞,到底还是立住了,一向淡漠的脸上已显露出丝丝悔意。子君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她心里清楚,除了林慕云,这家里谁的威信也盖不过叶师傅去,方才那话也不过是随便说说,谁想他还真往心里去了。她觉得有趣,便又趁火打劫道:“知道错了就好。这粥你替我喝了,然后......咱们好好聊聊过去的事儿。”
叶臻端着瓷碗的手微微一颤,满院的蝉鸣仿佛一下子在耳边放大,往事如电光般在脑中幕幕闪过,脸上也逐渐显露出那种让她不忍再逼迫下去的神情。
“啧~你这人,要么没表情,要么就...”她到底是大了他好几岁,便是眼下身量不及他胸膛,每每见到这样的神情都觉得仿佛是自己欺负了他一般。
“...小姐要问的事...夫人和师父都不让说...”
“都说了你是我的人!”
“...是。叶臻听凭小姐处置。”
“你!”
似是生怕她下不了手一般,他从慌乱中缓过神来,收起了她最吃不消的那副面孔,整张脸就像石刻般冰冷。
“哼~”
不软不硬地碰了个钉子,林子君想发火,又不愿承认自己落败,便假装不在意地哼笑了一声,转身继续向桥边去了。
她不是爱捉弄人的人。纯粹是闲的无聊,加上以往从没见过叶臻这样的,怎么说呢...好像木讷别扭到了极致,反而变的可爱了。
可这也只在她提到“那件事”的时候。
这几天她反反复复地想,以叶臻往常的缜密,要在这桥上制造意外并非难事。可以他的谨慎,却也该想到,这法子虽不易惹人生疑,但也没有百分之百成功的保障。万一要是她没绊到那处缺口呢?或者就算绊着了,但没磕到头呢?还有他罚跪的那处偏院。那之后她也假装不经意地去过几次,发现即便是中午也有不少人来往走动,第一次见面那日不过是红玉有意遣开了众人而已。
这么说来,那日他在院中罚跪时应该也有不少人看到。抽空跑回这边谋害自己,再在桥面上凿个缺口佯装意外的假设也就说不过去了。
盯着那处小小的缺口,林子君又长长叹了口气。从一开始她就不希望这事儿和他有关,种种推断自然也都偏向于为他开脱,并做不得准。
只是这到底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儿,尽管叶臻十分得自己眼缘,可这事儿难道真就让它这么过去了吗?
头顶上油纸伞造出的阴影始终完完全全地拢住她周身,只要不在屋檐花木之下,无论她走到何处,是坐是立,都有人撑伞为她遮阳。或许是年岁稍长的缘故,叶臻不比红玉活泼,却事事都比她更专注更用心。许多事不待她吩咐,他都预先替她处理好所有的不便。即便只是下人,这样全心全意的照顾也很难不让人动容。
嘴角浮起一丝自嘲的浅笑,心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前世在职场,多少似敌非友的同僚都是一边防着一边相互利用,这么多年来也没真在谁手里栽过跟头。如今环境是变了,可心智还是原来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罢了,便是真有几分心计,凭她的本事还怕笼络不过来?紧张成这样,至于吗?
既是下定了决心,再起身看他,眼里便多了一份笃定:“以前的事我迟早都是要知道的,你自己说我还可以考虑从宽处理,要让我自己查出来,后果可就难说了。”
一码归一码,落水的意外暂且搁置。可真要让眼前人毫无顾忌地信任她忠诚于她,那件连林慕云和叶师傅都小心对待的往事,她势必是要弄清楚的。
叶臻仍是不说话,但握着伞柄的手却已紧得关节发白。夫人和师父都说,小姐失忆一事或许本就是天意,不是说他欠她的就不用还了,只是她生来体弱,性情也不够豁达,总记恨着那些事,对她而言亦是负担。
“原就是叶臻对不起小姐...不敢奢求小姐宽待。”再三思量,还是不敢把真相说出来。或许再过几年就好了,他心想,等小姐长大些,再补上这几年自己该受的刑罚。不过是些皮肉之苦,他承受的起,也活该承受。而眼下,正如夫人所言,小姐眼下这般年纪,不应该,也承受不起那么多的仇恨,那么多因他而起的仇恨。
“你还真是...”十足挫败地皱起眉,看着他被日光晒得有些泛红的面庞,也不晓得是该夸他有气节还是死脑筋。
更锣敲过辰时,一小厮装扮的少年穿过月洞门朝二人走来,正是林慕云院中服侍之人。见了子君,先是行礼问安,而后称林夫人和叶师傅有事要出远门。
“叶师傅说,小姐若是愿意,便让叶臻代为授课,若是...若是不愿意,倒也不必勉强,今日就在屋里歇着。”
那小厮边说,边有意无意地瞄了叶臻一眼,他却依然是双目低垂,石柱般杵着。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果然,家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她不待见他,却似乎只有林夫人,叶师傅,红玉和林管家知晓这其中的缘由。
“今日先放过你,”待人走远了,她才欺身对他小声道:“不过眼下还有件事儿你得帮我。”
大概是不习惯她离得这么近说话,叶臻心有戚戚地看着鼻尖下笑得有些诡异的童颜,定了定神才道:“小姐只管吩咐。”
林子君贼兮兮地看了看四周,确定院中再无旁人了,这才道:“趁着娘和师父都不在,你带我去街上逛逛如何?”
“这...”
“不行吗?”
粉唇一嘟,果然就听他改口道:“不,不是...院子里热,请小姐回房稍待,叶臻备好马车便来接小姐出门。”
“这还差不多~”
“那这粥...”
直至举着伞将人送到房门口,他还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林子君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那意思是你欠我那么多故事不肯说如今还胆敢要我喝粥?
不得已,叶臻只得收了伞,行礼离去。
前院里,林管家正指挥着几个壮实仆妇,清点这一季田庄上缴的收成。听叶臻说明来意,疑惑道:“你说…是小姐自己提出要出门的?”见他点头,又自言自语道:“这倒是奇了。以往便是夫人带着也不愿出门……别是又想出什么新法子折腾你吧?”
叶臻不语,就算是,他也活该受着。
“也罢,小姐的事便是夫人和叶师傅也不多插手,何况我一个奴才。”林管家想着他和红玉都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可事及林子君,她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便只叮嘱道:“出去逛逛不要紧,只一点——小姐容貌特别,轻易不可显露,也勿要让人猜出身份。”
“叶臻省得。”
马车的事交由林管家,他自己则回偏院去请林子君。虽则嘴上不发一言,但心情却因林管家的话又变得有些阴郁起来。这几日的相处,加上之前叶师傅和红玉的观察,众人一致认为子君确实是一点儿也不记得从前的事儿了。唯有他,横竖放不下心。医书上说,导致一个人失忆的原因复杂,能否再想起来也根本没个准数。
想到这里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得一顿。他想起最初她知道那一切时的情境......这一次,若是她真的自己想起来,别说惩处,只怕他连留在她身边伺候的机会都没有了。
“傻站着做什么?我们能出去了吗?”
正想着,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林子君已自己出了屋,正向着院外走来。
“嗯...好了,小姐这边请。”
也罢,多一天也是好的。低头见她被日光晒得眯起的双眼,这才想起自己居然忘了撑伞。
“你也站进来啊,伞这么大,我又不咬人。”
她在前面走着,他始终落后她一步,除了帮她撑伞的手臂,整个人都暴露在太阳底下,这让她平民了二十几年却突然地主起来的小良心颇为不安。
“不必了小姐。”
只要她开心就好......看着她这几天前所未有的精神,前所未有的开朗,悬着的一颗心也渐渐落回原处。
就算不是现在,总有一天她也要知道的。或许那时她会恨得不肯再留他,但...只要在那天到来之前,他见到的都是这样无忧无虑的容颜便好。
大概连叶臻自己都没注意到,想着这一切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是何等的温柔宠溺。明晃晃的日光下,嘴角一瞬即逝的浅浅弧线,竟看得子君莫名怔忡。
谈不上多惊艳,她甚至也不能肯定他刚刚是在笑,只是...只是心里没由来地觉得珍贵。
怕吓跑了他,林子君面上不敢显露,只默默地坐上比自己想象中更为宽敞舒适的马车。见里面早已放置好了茶点软垫,心下免不了又是一番赞叹。除了那点儿神秘往事和过分安静的性子,叶臻作为侍从其实也称得上无可挑剔了。想着他刚才不经意间露出的表情,愈发觉得这小子其实也并非顽石一块。往后有时间多找找他的萌点,增进感情的同时,也好打发一下闲暇时光。
“不知小姐想先去往何处?”
马车外,叶臻隔着车窗问她道。
林子君这才想起自己急着出门的原因。呆在林家的这近一个月里,有件事儿她始终弄不大明白——林家除林慕云和叶师傅以外,其他无论是账房管事还是厨房守卫,数百个下人里,男子人数只占了不到两成。除叶臻外,其他的多是身形娇小,年轻且面目姣好之辈,行走也多是在内院,干的也都是细致的女儿家活计。虽说以林夫人和叶师傅的才干,要建立一个女子为尊的家庭也不无可能,但更有可能的是这原本就是一个女尊的社会,一个上到天子,下到平民,都是女子掌权当家的世界。
有了这番猜测,自然忍不住想要出门验证。无奈平日里这一家老小都把她护得跟瓷娃娃一般,让她轻易不敢提及,怕一次不成下次反而被看的更紧。若不是今日正巧两位长辈都出了远门,她也不敢开口让叶臻带出来。
“我不识路,你只管带我往最热闹的地方去就是了。”
“是。”
马车走了没多久,周遭的人声便渐渐多了起来。林子君放下茶杯,推开小半扇车窗,心急又好奇地往外看去。街市城镇倒是与想象中的无甚差别,来往行人和沿途摆摊叫卖的商贩也果然是女子居多。而年轻男子的面上大多覆着彩色纱巾,衣着普遍比女子更精致花俏,身量也较女子矮小。
“小姐,前面的商市不便行车,小姐可愿步行?”
又走了半响,马车终于停住,叶臻也裹着面纱探入车里问她道。
林子君起身走到车门前,刚要下车便见他从一旁的小抽屉中取出一方纱巾,小心翼翼地将丝带系在她耳后。
“怎么?不是只有男人才要带着个吗?”
“小姐出身富贵,年岁又小,照例也是要遮掩的。”
“哦...”
好吧,感情不是她一人才这么娇惯的。
“这条街上共有林家铺面二十三家,不知小姐想先从哪间看起?”
果然是大户人家,林子君望着这不算宽阔却人流不歇的小街,问:“此地可有酒楼茶座之类的?”
“回小姐,街心最大的那家也是林家的产业。”
“那就去那儿看看。”
叶臻闻言却没有马上带路,而是从窄袖中抽出一条细长的锦带,一端系在自己腕上,另一端交到她的手里道:“小姐牵好,千万不要松了。”
这又是什么鬼......子君接过锦带,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却找不出一个和自己情况类似的小孩儿。以为这也是什么奇怪的规矩,一时也不便多问,只跟着他一前一后向前走去。一路上,虽然没人向她投来怪异的目光,可拽着那锦带的手却也渐渐开始冒汗。
什么破规矩啊......边走边在心里汗颜,想,这要是栓在他的脖子上,那不就变成.......抬头见叶臻仍旧是一脸淡然,她竟莫名地有些怀念起前世豢养的宝贝金毛犬来。
上辈子性情薄凉,不爱与人亲近,倒是与前男友送的大狗十分投缘。工作再忙再累,想到他在玄关处殷切的等候,心里的焦躁也能很快平复。虽是猎犬,在家中却十分安静,陪着她进出厨房卧室,帮她递送报纸拖鞋。难得有假期的时候她也会带它去公园放风,只是没心思陪它玩闹,便只放纵它自己乱跑一气,时间一到它便乖乖回来她的身边,一起回她那死气沉沉的公寓。
说起来,叶臻还真跟她家狗狗有三分相像,都是一样的高大俊逸,一样的沉默寡言,若是撇开那件神秘的往事,也算得上是一样的乖顺忠诚了。
“小姐,这里便是了。”
直到他解开手腕上的锦绳,林子君才惊觉,自己竟真在心里把人比作狗了。好在有纱巾遮掩,看不出她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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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楼是江盐城里最大的酒楼,虽然只有三层,占地面积却委实不小。不出林子君所料,大堂中央的高台上,那说书先生也是女子。
“小姐,此处人多眼杂,不如还是去二楼的雅间...”
“可是我想听她说书。”
“二楼也听得到的。”
“光听有什么意思?还得看啊。”
“那便请到雅间内讲。”
她略一犹豫,还是摇了摇头。第一次出门,何必搞得那么高调,何况她本就是来看人的,大堂人多,正合她心意。“算了,咱们就在这儿听,和大家一起听。”
“可是...”
叶臻还想劝阻,她却已自顾自寻了个位置坐下,店小二也殷勤地上来点茶。
“这位小姐像是第一次来本店,不知口味有何嗜忌?小的也好推荐一二。”连店小二也是女子,她更加确信自己真是穿到了女尊的世界。
“来一壶绿茶,再上些招牌茶点,咸甜不忌。”
“本店的毛尖和云雾都是新近才到的,价钱也比较实惠,不如...”
见他二人只在一楼选座,店小二便也“体贴”地报了两个平价的茶品。
林子君一听“实惠”二字,心下便生出一丝不快。想自己两世为人都生在富贵之家,若是顶顶尊贵的地方倒也罢了,可这茶楼看起来也就是普通的中产阶级消费。自家产业,加上虚荣心作祟,不愿让人看扁,便抬头看着一旁的叶臻,示意他为自己出头。
叶臻点点头,只当她是因为出门少,拿不定主意,便代为做主道:“一壶湄洲翠芽,要干茶,外加一桶当日的山泉水,一炉明州炭烧的火,茶点...要一份白玉椰香糕和一份小天酥就好了。”
“呃...”
店小二听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一时间就有些愣住了。别的不说,光是着湄洲翠芽就不是店里开架卖的茶品,她这般只呆在一楼大堂的伙计更是连亲眼见一见的机会都没有过。
“客官...您这是要自己泡茶?”
除开翠芽,白玉椰香糕和小天酥也是十分非功夫的茶点。现点现做,没一壶茶的光景也出不来。一般坐一楼的茶客至多是在品茶之余配上两个铜钱的干果,能点个鲜虾饺的都在少数。
叶臻素来沉默内敛,就是对着林管家和红玉也没句多话,只道:“你只照我说的送上来便是。”
瞧这人的反应,他也知道自己这单只怕是点得有些出格了。可据他所知,这一季最好的绿茶多数都已收到府上,或分送给了城里需要打点的官员。唯有翠芽,因是这店掌柜的最爱,照理应是有私藏的。
林子君看着诚惶诚恐的店小二,面纱下的嘴角弯起一抹窃笑。她自己不懂茶,也不懂中式茶点。只知家里那些吃食做得精细好看,名字她是一个也叫不出来的。好在有叶臻,大户人家的小厮见识总是比市井小民要强,张口就全了她的面子。她一边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一边在心下庆幸:好在穿越也在富贵之家,不然她这虚荣了两世的小心肝儿可还怎么活啊~?
店小二领了茶单去了,不多时,却是和掌柜的一前一后地下得楼来。那掌柜的见了她二人,先是一惊,随即一路小跑到跟前,小声笑道:“我当是谁这么大本事,一张口就点中了老奴的私藏珍品。”
林子君见到这圆胖的铜钱脸儿,也不禁失笑道:“学生竟不知,钱师父总说府上账目繁杂,原来竟还有余力兼掌茶楼?”
“嘘——小姐小声些!”茶楼掌柜兼林家账房总管钱三穷将萝卜般粗短的手指抵在唇间,低声向叶臻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怎么带小姐来这么闹腾的地方?这事儿夫人和叶师傅知道吗?”
叶臻刚要搭话,便听林子君抢白道:“娘和叶师傅出了远门,您也没空教我算账。学生无聊,便拉着叶臻出来逛逛,这事儿是林管家同意了的。”
钱三穷颇有些无奈地看了二人一眼,又在心里埋怨起林管家来。叶臻办事再周全,到底也才十四岁,别的不说,光是今日这茶水单,若自己正好不在店里,这一主一仆保不齐要惹的有心人多看两眼。
“小姐,老奴还有笔账要算,您非要坐,就随老奴去三楼的包间吧。”
“您算您的账,我来就是想听人说书的。”
“那就请到三楼包间里去说...”
“哎,我说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不明白?今儿我听得就是个气氛,请到房间里说,哪儿还有什么气氛?”她不依,声音也愈发高了起来。
“好好好,好,那...那至少坐去那边人少些的地方,这近前的都是些粗人,万一伤了小姐,老奴可担待不起。”
钱三穷怕引得更多人注意,也只好妥协。子君见她望向叶臻的眼神已略带责备,怕连累他,也只好起身往大堂另一头的散座步去。
亲自招呼着两个店小二布好茶点,又叮嘱他们切勿让生人靠近,钱老板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去回楼上去了。
叶臻不让摘面纱,林子君只能在喝茶和吃东西时稍稍撩起。不一会儿她便从旁人的闲聊中得知:这里是江盐城,位于秋叶国西南沿海的港口城市,以海盐和贸易闻名,是秋叶国数一数二的大商城。林家是江盐城中第二大商户,第一是城北的周家,据说因族中有人在朝为官,近些年依仗与官府的关系,声势日渐强盛,林家却因过分保守而走了下坡路。
保守?林子君细细琢磨着林慕云的处事风格,缜密是真,可怎么也谈不上保守吧?不过林家只有她和叶师傅两个人管事,或许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是真的。只可惜自己年岁尚小,生意上的事儿一时半会儿也帮不上忙。
“你怎么还站着?坐啊。”
不知不觉,两人在此间已待了小半个时辰,抬头见叶臻还站着侍茶,她有些过意不去,便赶忙招呼他道。
“小姐,叶臻只是个下人,于礼不合。”
“你不说,谁知道你是下人?”她知道他有功夫在身,便是站上一天一夜也不会残了。可她骨子里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平民,突然跃身为地主,一时半会儿还不习惯享受这种阶级特权。加上她已下决心要笼络他,便更不会当他是普通下人。
叶臻放下茶壶,不说话,也不坐,只面有难色地望着她。他不坐,一来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不配,二来也是要看着周遭的形势。夫人和师父虽未明说,可小姐自幼便像是被藏在宅子里一般,没办过满月酒,也不曾摆宴席庆生。偶尔跟着夫人出门,也只是四处看看,除了府里下人,鲜少与外人接触。今日若不是怕她继续问起从前的事,他本也不敢带她出门的。
又等了半响,直到小二过来问要不要在店里用午饭时,他仍是跟她大眼瞪小眼地对望着。林子君最不擅长这个,没多久便不耐烦地败下阵来。
“算了,走吧。”
不等他系上锦带,她便起身朝店外走去。叶臻也急忙放下银两追了出去。
出街口只有一条路,他一路跟在她身后,心下自责于自己的忤逆。这几年极少见她笑,更难得有今日这般兴致。他想起幼时的子君,虽不像现在这般开朗,却也十分粘人。那时她不爱上课,总和红玉商量明日又要如何装病,抱着他的脖子求他帮她写窗课。那时她还不像现在这样怕喝药,只是每次喝药前都要人哄上半天。那时她还不知道他和她其实是何关系,他也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做她的仆从,伺候她起居养病.....心里微微有些泛酸......原以为自己一早就断了念想,若不是她此次落水失忆......
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竟是真不愿她想起来的。不光是因为夫人和师傅的吩咐——他这辈子也忘不了那日她的哭喊和咒骂,他从外间进来,见那细弱的身子从未有过的激动,地上碎了一地的茶碗,她漂亮的眼睛里流不完的泪水......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她,不敢前进,也无法后退,只觉全天下的雨都在那时落了下来。
“叶臻。”
“是,小姐。”
直到将人送回到屋前,她才终于转过身来,终于肯跟他说话。而他仍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一时分不清眼前看到的是几岁时的她。
“...桥上那处缺口,得空便找人来补上吧。别让娘和师父知道,省得她们多心。”
在回身看到他脸上的神情时,她也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一路明明艳阳高照,为何他却是一副从里到外都被雨淋得通透的神情?眼中满是茫然与失落......像只被遗弃的宠物,不知道原因,也无处问询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