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叶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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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过来的第三天。
林子君鼻间嗅着苦意，撑着床沿的一只胳膊微微有些发抖，待红玉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走到跟前，她胃里一阵抽搐，终于还是没忍住，俯身干呕了起来。
“君儿！唉...”林夫人侧身坐在床边，一手飞快地托住她的前额，一手轻柔地在她后背抚慰着。红玉见状，也赶紧将碗搁得远远的，又拿来茶水手绢伺候。
“这都第几次了，老叶你倒是想想办法啊！”好容易止住了吐，林夫人接过红玉递来的温水给她漱口，扭头没好气地对叶师傅道。
叶师傅皱眉望着林子君，半响，也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这两天她什么法子都试过了，甚至在喝药时用针封住她的味觉和嗅觉。可等穴道解开，那股子已经沉到胃里的药味儿还是能让她把一天的进项都吐出来。伸手在子君膝盖处的穴位按了按，好让她不那么难受。自己心里也是又急又纳闷儿。以往林子君也不爱喝药，孩子嘛，有几个是爱吃苦的？可厌恶归厌恶，从不至于喝不下。更何况她打小便是喝惯了的。
“这可如何是好...”林管家愁得双眉都快要扭到一处，将叶师傅拉到一旁道：“您别光叹气，想想法儿啊！如今小姐好不容易醒来，却又喝不下药，若是落下病根...”
“你当我忍心看她一遍遍的吐！？”
叶师傅烦躁地甩了甩衣袖。她担心的倒不是她这回的伤病。她看过了，早几天人还没醒的时候确实凶险非常，这两天虽然喝不下药，可也不知怎的，烧倒是渐渐退了，只要养得好,便无大碍。问题是以后。林子君从胎中起就是个体弱的，这些年喝了多少补药才堪堪养到这个年纪，要是从今以后都石药不进...
林子君瘫软在床头，稚嫩姣好的面孔被呕吐折磨得惨白。她心里也苦，想着别人穿越都带着各种谋生技能，怎么轮到她就带了个喝不了中药这坏毛病呢？偏还投身在一病秧子身上，这不是成心整她吗？可她抬眼看看恨不得代女受罪的林夫人，又觉得这两天也没白吐。最起码在不停的呕吐中她认清了自己在林家的地位——那真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尤其几位长辈，并没有纠结于她失忆一事，她们待她是真好，只要有空过来便事事亲力亲为，连红玉那等正经丫鬟都有些插不上手。心下一感动，便觉得病就病吧。反正古代交通不发达，她又是女儿家，就算身体壮如牛，也没有满世界撒野的机会。
“小姐，夫人。”正想着，叶师傅又回到床前对她和林慕云道：“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好在小姐福大命大，烧也渐渐退了，好生将养着，不日便可下地行走。”
“你说的轻松。”林夫人不依，反问道：“便是这次侥幸挨过了，往后怎么办？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道理？何况君儿的身子你最是清楚不过了。”
“娘。”这些天来来去去众人说的都是这几句，子君听得耳朵起茧，也不愿她们老围着自己做无用功，便大着胆子劝林夫人道：“娘，其实女儿已经觉得好多了。这几日娘和叶师傅也怪辛苦的，往后的事儿往后再说吧。”
一句话，说得在场众人都收了声。三位长辈互换了个眼神，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疑虑。红玉说的不错，这孩子可不只是失忆那么简单。单说喝药这一事，换做以往，怕是早就借机哭闹不休了，哪儿还有闲心体谅他人？
“也罢，”林夫人不愿深究，拍了拍子君的手背，道：“让叶师傅想想别的办法，老这么折腾，你难受，娘看着更是不忍心。”随后照例将红玉叮嘱一番，便带着叶师傅和林管家走了。
“夫人...”
出了房门，叶师傅还想说些什么，林夫人却摆了摆手道：“能捡回一条命已是祖宗保佑，旁的事不打紧，过了就算了。”
十天后，林子君一得到叶师傅的首肯，便迫不及待地催着红玉更衣出门。这么长时间晒不到太阳吹不到风，身上差点儿没懒出蘑菇来。
“小姐！小姐您慢着些！”红玉举着伞跟到门前，却见林子君对着园中景致发愣。虽说她一早就知道林家是大富之家，可真亲眼瞧见，还是给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要说古宅园林，她前世也不是没见过，可那处处人满为患的景象哪能跟眼前的自家院落相比？
循着矮草高木和潺潺水声出了院子，便到了前庭与中庭相隔的空地上。三两个正在洒扫的下人停了手中的活儿，毕恭毕敬地向她问礼。
“你们忙，你们忙~”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转而又向林慕云所居的正院走去。
“你是说，这么大个院子就娘一个人住着？”
红玉抿嘴一笑，道：“小姐真会说笑。这么多间屋子，夫人哪里住得过来？平时也就在主卧与书房走动。”她指了指东边儿：“那两间是用来放夫人平时用得到的物件儿的。朝南的月洞门外是一片观景的院子，一连六间客房，都是极尊贵的客人来才能住的。朝北的那扇门外是个十二间房的小院，每临结算时，各个门店上的大掌事都要在那儿熬上几宿的。”
林子君听着红玉的介绍，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她粗略算了算，林家大宅前中后三庭，光是林夫人和自己居住的中庭就有大小院落四组，房舍八十余间。除去叶师傅和其他主管下人居住的后院，林家光客房就有六十多间，再加上各个库房的珍宝藏品......她暗自庆幸，老天爷果然还是疼她的。前世苦读多年的学位和拼死拼活的工作业绩，换来这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家产，算起来还是赚了的。
粗粗看过主院，仍觉意犹未尽，又缠着红玉带她去后院看看。
“后院是下人们的住所，房舍粗陋，院子里连棵树都没有。小姐身份尊贵，还是不要过去了吧？”
子君却是不依。终归是自家产业，就像银行账户上的数字，总要过了眼才安心。
红玉拗不过。见日将近午，想着她大病初愈，怕她累着晒着，便着人去传肩舆。这肩舆四周无遮挡，只在顶上盖了遮阳的厚毡布，比起外出的四人抬轿舆要高出许多。林子君第一次坐，二人起肩时吓得死死抓住扶手才没惊呼出声。
既是下人们住的地方，确如红玉所说，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几条火柴盒似的屋子一溜排开，房前的竹木衣竿上晾着清一色的粗布黑衣，都是下人们的穿戴。再往前走是一块巨大的圆形空地，据说是林家武丁们习武的地方。听红玉说，这伙人平时都是由叶师傅管着，多是清早练功，白天被分去各个铺面打点。眼下正午刚过，整个院落空荡荡的，偌大的平地正中只跪着个黑衣少年，低着头，也看不出年纪相貌几何。
“这谁啊？大晌午的跪太阳底下，叶师傅罚的吗？”
“是叶臻，晌午罚跪是小姐交代的，自年前开始，每日一个时辰，小姐不记得了吗？”两人说话间，那黑衣少年微微动了动，像是想抬头，可不知怎的又作罢了。
“我连我自个儿都不记得了，如何还会记得他？”原只是随口一问，以为是个无关紧要之人，可听红玉这么一说她不由得有些好奇。每天跪一个时辰，罚得可够重的，也不知犯了什么错。
“嗯，也是...”红玉有些犹疑地看了她一眼，试探着道：“叶臻和奴婢原先都是小姐的贴身侍从，轮流侍奉小姐，每月一换，这个月本该轮到叶臻的，可前些天小姐不慎落水，夫人责怪叶臻护卫不周，令他禁足后院反省。”
护卫不周？子君陡然想起自己来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打探过先前落水的缘由。都说是失足落水，她便也就信了。
“这么说，先头我落水时他也在？”
“这...”红玉听出她话里的深意，却不好怎么回答。当日她去了铺子里修习，晚上回来才知道她出了事，具体经过并不知晓。
“按说是要在的...”可思及两人的过往，她临时指派他个活计，不在身边的情况也时有发生。何况以叶臻素来的本事，真要在身边，定不会让她出事。
后半句话没说出来，只这前半句便让林子君心中升起一阵寒意。世事无常，刚还想着坐拥万贯家财挥霍人生，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就沦落到小命都受威胁的境地了。
“小姐，”红玉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恳切道：“奴婢斗胆，望小姐别想岔了。叶臻自打小姐出生起就在府上伺候，若论忠心，便是一千一万个红玉也顶不上。”
这话听着有趣。子君有些漠然地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是实打实的真诚，可要说忠心......
“后院这么大，你偏带我来这儿，这也是忠心？”她语调平和，说出来的话却句句直指人心：“明知道我什么也不记得了，还故意问我记不记得他，记不记得如何罚了他，这也是你的忠心？”
红玉的脑子像是猛地给人敲了一下，下意识地双膝跪地，整个身子都俯倒在了地上。她万万没想到她连这也看出来了。其实今日她不过是临时起意，要真是预先筹划，反不会这么快让她看出端倪。不，不对，这也难说。她想起叶师傅先前叮嘱过她的话，不由得心生悔意。到底是疏忽了。这些天她日日守在她身边，只道她因失忆，行止气度与往日大不相同，不曾想连心智也大有长进。一时间，她也不知是该继续为叶臻开脱，还是为自己请罪，只一味跪着，前额死死地抵在已经被晒得有些发烫的地面上。
“你倒是认的干脆。”林子君颇有些失望。她原本对她的印象还不赖，这十几天的悉心照料，在红玉看来是理所当然，她却做不到无动于衷。方才那话说的太过直白也太过心急了。别说如今自己还什么都没弄明白，便是红玉背后真有人指使，这样一来也不过打草惊蛇罢了。
不远处的叶臻仍是一动不动地跪着，像是日晷上的针，笔笔直的。她莫名地就有些来气，想这小子还真沉得住气，感情这事儿跟他无关是怎么着？地上的红玉还在寻思着要如何和林子君解释，忽见得眼前碎花方口小鞋一晃，也不知怎么想的，下意识地就握住了她的脚腕。这一握不要紧，上头的人不防备，哎呀一声就跌到了地上。
“小姐！”
今儿真是中了邪了！！她一面在心里骂自己，一面膝行上前检查她有没有伤着。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林子君莫名跌了一跤，正要发火，可抬眼见红玉那副天都要塌下来的样子，又觉先前吓唬她，自己也有责任。加上她其实一把年纪，真要跟个十来岁的孩子置气，说出去也怪丢人的。
“罢了罢了，先扶我起来。”她一手拉着她站起身，另一之手揉着摔得有些麻木的大腿外侧，没好气地对着远处的叶臻道：“你，过来！”
这下子那人再没法装死了。其实早在她们进院子时他便已乱了方寸。不过碍着她素来的不待见，没有她的吩咐，便是眼睁睁见她摔倒他也不敢有所动作。
仍是垂着眼，快步走到近前。林子君这才看清来人的相貌。因为早前做的是专与人打交道的工作，她自以为形形色色的人见的也够多了，可普一见到叶臻，还是小小吃了一惊。怎么说呢，她打量着他的样貌，只见他肤色微深，脸庞和五官却生的细致。左边眼角下有一道浅浅向下的刀痕，极细，不仔细几乎看不出来。林子君从没见过有人能将粗布黑衣穿这么好看的，衬着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给人感觉既内敛又疏离。
“咳咳，你就是叶臻？”眼下还不是看美男的时候，她轻咳了一声，问他道。
“回小姐，是。”
架子是摆上了，可接下来要问什么呢？问我落水一事是不是跟你有关？背后何人指使？红玉和你们是不是一伙儿的？他会说实话才怪呢！她颇有些懊恼地看着眼前二人，照着她以往的脾气，信不过的人总是有多远躲多远。可红玉毕竟寸步不离地照顾了她十来天，陪她度过了最彷徨不知所措的时候，她打从心底里希望自己落水一事与她无关。
再说眼前这个叶臻，她又重新打量了好一会儿，总觉得这人的气场有些特别。这一路上下人她见过不少，下到浣洗洒扫的，上到采买管事的，人人都是一副谦恭讨好的笑脸。可眼前的少年别说笑脸了，从刚刚到现在连眼皮都没抬起来过。可怪就怪在他虽不刻意讨好，甚至好像还有些闪躲，可那副冰山般的面孔看在她眼里却是谦卑到了极致的样子。她一个现代灵魂，原是对“忠心”二字全无概念，如今见了叶臻，再联想到红玉先前说的话，不知怎的，渐渐就有些信了。
“起来吧，老跪着算是个什么事儿啊？”见红玉还跪着，她便俯身去拉她。
红玉仍保持着跪姿向后退了两步。这会儿她心里真是恨死自己了。自打五岁上进了林府，无论是内务还是外务，从未出过大的纰漏，林管家也是看她勤奋机敏才让她跟着小姐的。府上就这么一根儿独苗，在小姐身边服侍可比在夫人跟前还要有脸面。可今日这事儿一出，别说是夫人和叶师傅，就连她自己也觉得丢人丢大发了。
“奴婢该死，请小姐从重责罚！”
林子君挠挠头，她古装片看的不多，也不知一般大户人家是怎样惩戒下人的，便装模作样道：“那...就让林管家扣你些月钱吧。”算是给大家一个台阶下了。
不想红玉听了，却茫然地抬起头，道：“小姐...奴婢...奴婢签的是死契，府上管吃住，并没有月钱这一说啊。”
“哈？”这么小的孩子，活儿干的这么好，还不用给钱？怪到书里有为富不仁一说...哎，这也不是她管得着的事儿。胡乱摆摆手，她随口道：“没有就算了，你先起来，我不惯有人跪着同我说话。”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午膳的点。林子君如今身子弱，在太阳下站得久了便觉又饿又晒，方才摔到的那处痛感愈渐强烈。见红玉起身，她再懒得搭理二人，转身一瘸一拐地向院门外的肩舆走去。红玉狠狠拽了叶臻一把，一边示意他赶紧上前去扶，一边撒丫子跑去叫了抬肩人过来。
“我没那么娇弱。”
林子君却不领情。她有意不去扶他伸过来的胳膊，忍着疼自己站着。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膈应，眼角余光却忍不住地直往他身上瞄。她对他很是好奇，可越是好奇便越觉看不透，越是看不透便越是好奇。
叶臻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小半步。他心里乱的很。自打听说她出事，他的日子便过得浑浑噩噩的，除了按时练功罚跪，便是盯着院子一角的更漏，生怕心思一闪，就到了她的身上。也不知过了多少日，直到今天见着了她，他才像是从与世隔绝的荒原被放了回来。太阳终于照常升起，他才重新感受到阳光的刺眼和热。可一想到她和红玉在院前的对话，才刚安下来的心又成了一团乱麻。她怎么会不记得他呢？她那么恨他，便是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他啊......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叶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