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语》弥知

39、奈何重逢

　　我曾经问过一起长大的朋友，他们都怀有怎样的梦想。
　　有人说，他要成为希特勒，漂洗这个肮脏的世界。
　　有人说，他要成为比尔盖茨，扩充这个富饶的世界。
　　大多数的人，都有个差不多相同的梦想，那就是走遍这个世界。
　　曾几何时，我和尉来也对彼此许下过这个诺言。从后来的新闻上，我经常看到他在世界各地的消息，这个诺言实现了一半，他的那一半实现了。他回到了泰通成为新的董事长，欧阳雪晴则去了泰通在美最大的分公司欧氏，他们没有解除婚约，也没有结婚。世界的变化千变万化。
　　而我，还在原地。
　　因我的梦想里，和什么人走遍世界比走遍世界这件事意义更重大。
　　人越长大越是独自行走。
　　转眼间，我已告别了的大学四年。
　　明薇和钱斌去瑞典工作，差不多算是定居了。
　　楚昭说国内太闷了就跑到美国的亲戚家玩儿了，三五年后拿个博士学位再回来。
　　孙雯雯自从分手以后就开始一心一意的学习，得到了保送的机会，去了北大。
　　郑瑶找到了一份外企的工作，正式开始了挤兑人的生活。
　　这一切都很nice。
　　去留徘徊之际，我做了个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决定——继续读本专业的研究生。
　　楚昭问我为什么还在这个伤心的地方折磨自己。我想了好久也没想明白。大概是因为还有什么人在等着我等他吧？
　　又或许，我只是单纯的希望着过一段单纯的生活。
　　我在每年生日的那天都会向着星空许愿，愿斯人安好，愿一切能如我所愿的平淡。
　　“原以为你是个无所畏惧的人，却是最怕看到身边的人流血牺牲。”
　　这是楚昭评价我的原话。
　　没错，我在逃避血腥。
　　但，该来的还得来。
　　研究生的日子过得太滋润，因此显得很快。找工作这个焦头烂额的时节很快就到了。除了泰通，我投了好几家机械公司的简历都沉了。
　　一连一个月，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除了去经常去的麻辣粉小摊和老板娘聊聊天外，我回避一切关心我的人。只是怕他们担心。
　　招聘月的最后一天，抱着听听看的心态，我走进了泰通在学校开的招聘会现场。
　　在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里面有人压低了声音很兴奋的说“等这一天好久了，就想进这家公司呢。听说不仅待遇好有前途，还有好多帅哥呢。今天就来了一个，跟你说，我刚才看见了。特帅！”
　　“是么是么？期待啊！”
　　看着这些凑热闹的低年级生，再看看真正想要找工作的毕业生，全是严肃的翻看自己的资料是否带齐全，或是整理西服衬衣，一脸的低调。
　　我当然也很低调的挑了一个后排的位置坐下，整理整理自己的资料。
　　招聘会是由一个女孩儿主持的，虽然看起来像女孩儿，但实际上年纪不会低于三十岁，她发简历表时身上散发着淡雅的香奈儿味儿，要知道高级化妆品堆叠的年轻永远是有钱人的专属。果然，她介绍自己的时候说她已经有三十七了，是人事主管。
　　“我是kiki，今天很高兴来到贵校招聘。副董事长对这次招聘非常重视，他大概十分钟后到，我先给大家介绍下泰通在世界各地的企业发展现状。大家看，这是泰通在亚洲的发展情况，在日本和台湾，泰通都有不俗的销售业绩，这是在美洲的企业分布，我们急需生产研发方面的人才来满足欧美客户的技术需求，大家进入泰通后，会有机会到这些地方实习，如果表现出色可以留在当地并担任重要职务，这对你们而言绝对是一个好机会。”
　　我听这种招聘会多了就总结出一个经验：说的越好进去越残酷。因为天下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饭，晚饭或早饭。如果每个人都会晋升，那么是谁当自己向上爬的垫脚石呢？如果每个人都过得轻松愉快，那么谁来给企业创造价值呢？
　　我听得昏昏欲睡，干脆埋头填写简历。
　　看着自己写的个人情况，只觉得是王婆卖瓜。每一年，我们都厮杀在各种奖学金和奖励的争夺中，却发现这些东西实在是最没用的。我从小到大的奖状摞起来跟自己一样高，却在招聘中屡屡受挫，那些hr火眼金睛的发现我这个专业人员其实很不专业，理不理文不文，很尴尬的是居然还是个小硕，所以总要编一个不靠谱的借口拒掉我。
　　我郁闷的想自己这把若是投不中也算是老天有眼，不然我混好了见着欧阳雪晴肯定又是惨淡的一生。
　　出神间，耳边时而传来赞叹声，时而传来掌声。哎，这帮被忽悠的傻孩子啊。我只盼能招聘会结束缠着hr狠聊一阵子。终于身边都安静了，我草草的抬头扫视一圈，大家都在埋头苦填简历。
　　嗯，很好。我也继续。正埋首奋战间，耳边传来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机械工程师？你觉得你合适么？”
　　即使是埋着头，单凭声音，我也能断定，他绝对是个事儿多的人。我头也没抬起就问：“怎么就不合适了？我就是学这个的。”
　　“你确定么？”一双手从眼前掠过，我的简历消失，只听沙沙沙三声，眼前掉下几片“纸”。我辛辛苦苦填的简历！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保家卫国捍卫主权的时候到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噌的一声站起来，怒视着眼前男人的北影问：“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我辛辛苦苦填了两个小时的简历你就这么撕了？它招你惹你了？”尽管在身高和性别上我不占优势，但是气势上绝对赢了。
　　“不错，果然是我认识的陈寄渺。”他转过身，我的愤怒瞬间被惊讶取代——是他？！
　　“我要你马上离开这儿，以后不准应聘泰通的工程师，你不属于这个系列。”他顿了顿，看了看人事主管kiki。Kiki马上配合的微笑补充道：“李总监的意思是，陈寄渺小姐可以直接进入公司策划宣传部任职。”
　　“我，能不能不去？”我略微顿了下神，现在的状况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的简历我都替你投了，你说呢？”李铮云笑了笑，阔别三年，他比以前更成熟也更邪恶了。
　　周围的人投来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好像在说帅哥和工作都得到的人就该被雷劈死。我无意间听到了他们的心声，不禁苦笑，摇摇头转身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迅速跑到门口，却感到自己被一股劲儿扯了回去，我一个转身被人搂在了怀里，我听到李铮云说：“你不能走。”从他的肩膀往会场里看，全都是强势围观的群众，有人掏出手机拍照，如果再不走我就可以直接思密达了。
　　于是我憋足劲儿推开他，向后闪躲，李铮云看着我笑，说：“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个样儿？策划宣传，正是你发挥才能的地方，你难道不打算谢我？”
　　“这个真没想过。这工作我不要了，你找别人吧。”我说完转头就走。越走越快，头也没回。
　　时值初冬，我捧着个热腾腾的砂锅才算找到一丝暖意，想不通为什么招聘月在冬天招聘的时候还非得穿衬衣呢？
　　抬头看着那些被冻得一闪一闪的星星，是不是很逆天呢？
　　冬天的星星很有特色，因为冬天的夜色格外的黑，是蓝黑墨水掺了碳素墨水的那种黑，所以星星就格外的金黄，让人总能想到梵高的星空。我边欣赏着夜色边往宿舍的方向走，楼下成群结队的情侣扎堆，这情景让人觉得生活美好。
　　走近楼门的那一刻，忽然被人挡路：“你这么东张西望容易撞到人的。”
　　“你怎么还在学校？”我抬头看着李铮云想到了冤家路窄。
　　“你消息很不灵通啊，我作为总监是知名校友当然要跟系主任喝一杯顺便住这儿了。”他坏坏一笑。
　　“我不去泰通。”我打算干脆的说完就回去睡觉。
　　“我没求你去。”他说着自顾自拉起我的手，“走走吧。”我闻到他呼吸中的酒精成分，不由的担心他会有什么越轨行为，手不禁往回抽，他却握的更紧。
　　“别逃避，该你的你逃也逃不掉。”他笑笑，有种古希腊美男的优雅。
　　“只准在人少的路上走。”我叹口气，希望他赶紧发完疯并且别让我室友同学或者师兄弟姐妹们发现。
　　“李铮云，你想说什么呢？我们有什么共同话题可以聊呢？”我问。
　　“陈寄渺，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我说的话？”他跑题了。
　　“什么话？”
　　“看来你这三年活着就没带大脑。”他严肃的看看我。
　　“我要回去了。”我有点儿冷，一会儿会更冷。我实在不想在这么冷的时候聊什么让人费神的话题。
　　“如果你可以再见到尉来，你会回来么？”他忽然问，尉来两个字仿佛电源开关，一下子有股电流从脑海中穿梭而过，我精神了。
　　“你开什么玩笑？我们已经名义上分手了。”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真的么？你在这几年都没跟男人交往过，我该给你立个贞洁牌坊？”他戏谑。
　　“你要是钱多烧的慌，可以立一个。”我回敬。
　　“老实说，我这些年不缺钱。而且刚刚见到孙主任，他依然期待我做他的乘龙快婿。你猜我怎么说？”他笑问我，我冷的哆嗦了一下，摇头。
　　他脱下身上的阿玛尼披在我身上，对我说：“我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就是他们系的陈寄渺，住在###宿舍，非常优秀。孙主任很生气，但是也很拿我没办法。现在是他求着我。”他对着我的手哈哈气，用双手暖着，继续道：“我还告诉他，你马上就和我们公司签约了，进公司后说不定很快就会结婚，希望孙主任能出席我们的婚礼。”
　　天爷，只要孙主任封杀我，我就啥工作都别指望找得到。
　　“这么说，你把我的后路给断了？”我苦笑的看着这个主。
　　“可以说，我给你铺了一条康庄大道。不客气。”他笑了笑。
　　“你变了。比以前温和了。”我实话实说。
　　“你没变，还是跟我记忆里的一样。”也许是星星的缘故，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你太老实了，这么冷的天气还单穿衬衣，手冷的，怎么暖都暖不热。”他说着对我手哈气。忽然觉得这一幕太温情了。
　　“我要回去睡觉了。”我抽回手，准备把他的外套脱下还给他。李铮云挡了挡，又把衣服披在我肩膀上，拍拍我的肩头语重心长的说：“你这次真的要慎重考虑我的话了。”
　　说完笑笑走了。转身的时候挥手向我预告：“明天还能见到你。好好休息吧。”
　　为什么三年离开我的人那么多，第一个重逢的却是我最不想见到的那一位？
　　果然，第二天收到通知说可以签协议了。我带着三方和周遭人羡慕的眼神来到了泰通，周围还有几个人签协议，于是kiki很顺便的说大家过会儿可以参观下公司顺便聚个餐，今晚就留在公司的宿舍住。非常人性化的提议，但是由不得人拒绝。
　　我本来打算晚上看个电影洗洗热水澡，再做个ppt准备下周的教研室小组会来着。
　　恭敬不如从命，我微笑着领受了。
　　晚上在五星级的西餐厅摆了宴，kiki优雅的给我们介绍西冷的用餐礼仪，好像我以前那种吃法方式跟原始人茹毛饮血差不多。她端起酒杯号召大家为自己能进入泰通庆祝一下：“cheers！一会儿李总监也要来跟你们讲话。大家要记得刚刚教给你们的手法哦！”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大家久等了。”李铮云好像跟kiki商量好了似的，应声而来。
　　他的阿玛尼外套还在我宿舍，正好能顶这顿饭。
　　今天他换了一套布莱奥尼，我估摸着泰通真是财力雄厚。这么一想眼前这一切无比靠谱。
　　李铮云落座后新人们都一一敬酒，我寻思自己也该表示一下，顺便还能跟他撇清私人关系于是也端了红酒杯过去满脸事务性笑容的说：“李总监，以后请多多关照。”
　　他漫不经心的看看我的酒杯，说：“喝吧。”我点点头，一口气干了。
　　低头看他，手中的酒丝毫不减，却拿起桌上的酒瓶又给我倒了一杯：“三杯才叫做敬酒。”
　　我定了定神，又干了两杯。因为酒杯很大，一瓶红酒我已经喝了一半。
　　这下忽然有种喝二锅头的感觉，非常的豪放也非常的二。
　　我努力不晃悠的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稳稳坐下。心想这下总是过关了。
　　李铮云忽然发话：“来，为了今天能够找到你们几位中层，还请大家以后多费心。我敬你们。”
　　Kiki又给每人倒了一杯，再干。
　　我看看自己的牛排，真饿，但是没人开动自己不能先吃。
　　等等，中层？我是中层了？
　　再看看周围的几位“新人”，都是自信满满的成熟稳重型。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是应届生？
　　今天好多惊喜啊。
　　“先给大家介绍，这位小姐是陈寄渺，她负责策划宣传，同时直属我管理，是我的助理。”他说完抬起酒杯，对我说：“渺渺，你应该敬各位前辈，以后你的工作需要他们多多指点。”
　　我想要踹他一脚，却怎么也找不着他的腿。只能端起酒杯，又敬了一圈。
　　酒瓶空了。
　　李铮云终于放过我了，我开饭。他们开始说话，我有点晕，吃下去的东西不停的往上冒。
　　李铮云很优雅，kiki很优雅，每个人都很优雅，只有我感到晕晕的。李铮云，我谢谢你全家。
　　终于在两个小时后，这顿饭结束了。我只吃了一点点，全程都在故作优雅的微笑，同时保证吃下去的东西不会喷出来。
　　他们陆续开着自己的车走了，kiki告诉我说这些都是猎头公司挖过来的。
　　我吃了一惊，脚下有些不稳，kiki想扶住我，李铮云阻止了她：“她早晚要过这一关。出来混哪有不能喝的。”我瞪了他一眼，不管kiki在不在，我需要发泄。
　　Kiki很识趣的说自己还有事先走了。
　　我望着kiki消失，转身去打车。跟李铮云说了句李总监再见刚想转身走，忽然一股热流往上涌，我条件反射的弯下腰，吐了一地。
　　——哦不，是吐了李总监一身。
　　好几万呢。我惨了。我不敢看他的脸色，第一反应是转头逃跑，却被他拉住喝问：“陈寄渺，你闯了祸还觉得自己跑得掉？”我神志不清的回头看，他迅速脱掉外套，然后把我背在身后，轻声说：“我的宿舍很近，先借给你住一晚。记住，我走起来以后你千万别再吐了，我没的脱了。”
　　“李同学，你什么时候长的幽默细胞？呵呵，我偏吐……”然后，我又吐了。
　　李铮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早知道你这个德性，就不让你喝了。上辈子欠你的了。”他背着我，我在他的肩头努力抬头看星星，星星很模糊。星星和星星之间的距离叫做寂寞，尽管他们离得很近，可是实际上他们相隔数万光年。光年是寂寞的单位。
　　“李同学，你知道什么叫做寂寞么？”我心血来潮。
　　“你喝多了。”他斩钉截铁。
　　“光年。”我抓着他的衣领狠狠的说出答案。
　　李铮云不懂寂寞，他的人生是往上往上再往上。中间他会踩死很多蚂蚁和人，所以他不会寂寞。
　　“陈寄渺，你不该这么对待一个帅哥。放开我的领子！”他吼着我，我却觉得特好玩儿。喝多了胆子也能变大。
　　“光年。如果你想要成为恒星一样闪耀，就要忍受恒星的寂寞。”我又固执的重复了一遍。
　　“我懂。”他闷着声音回应。
　　“你不准说话。你听，星星在说话。”我听见星星在说“寂寞寂寞寂寞”。
　　天上的恒星犹如地上的人，没人逃得过该死的寂寞。
　　“陈寄渺，你别说话了，哪儿有星星，你抬头看见的是天花板上的镁光灯，已经到我公寓了。你先躺着，我去冲澡。”
　　“嗯……”我含糊应者。闭上眼睛小眯了一会儿后，我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刷牙洗脸，这样明天会不能出门的。所以我起身走到洗手间拿起牙刷刷牙，漱口杯和平时用的不大一样，勉强凑合的用。洗完脸我感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好多了，这下可以安心睡了。于是把水关掉，灯关掉把厕所门也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