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国家读档凶案》淮南橘枳

21、风暴的囚徒

　　所有这一切，都被剥离了美好的外衣，化作最原始、最赤裸的感官数据，如同上亿根烧红的钢针，试图刺穿她的认知，将她的“自我”彻底撕成碎片。

　　但她没有被撕碎。

　　因为，有一座灯塔，始终矗立在她的精神世界里。

　　“噪音数据过滤已启动，正在屏蔽97.3%的无效情绪频谱。”

　　“识别到高危‘痛苦’信息素，来源：D京综合病院ICU。正在进行隔离……”

　　“感官同步率过高，正在强制降低你的视觉和听觉链接权重……”

　　陆时屿的声音，不再是通过耳机传来，而是直接、清晰地，响彻在她的脑海。他的逻辑和秩序，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为她挡住了那足以淹没一切的狂涛骇浪。他将那片混乱的、充满恶意的海洋，强行“翻译”成了一片虽然依旧波涛汹涌，但至少可以航行的海域。

　　江语夏终于能将自己的“回响”，从那片无垠的混沌中聚焦，重新锁定在那块孤零零的、位于风暴中心的礁石上。

　　那个蜷缩着的、金发的小女孩，就是塞壬的核心意识。

　　“我得过去。”江语夏在他们的精神链接中说道。

　　“正在为你规划最优路径，”陆时屿的声音立刻回应，“前方三百米，有一道由‘愤怒’情绪构成的精神涡流，左转三十七度，可以利用一股‘悲伤’的洋流绕开它。预计耗时……”

　　“不。”江语夏打断了他，“不能绕。我要直接过去。”

　　“你的方案，会导致你的精神体直接暴露在高强度冲击下，受损概率为89%。”陆时屿的逻辑系统立刻发出了警告。

　　“但这也是最快，也是……最‘真诚’的路径。”江语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她已经被囚禁在这里太久了。任何试探和绕路，在她看来，都和那些试图解剖她的研究员，没有任何区别。我要让她知道，我不怕她的风暴。”

　　陆时屿沉默了千分之一秒。

　　“……收到。”他没有再反驳，而是改变了指令，“切换至‘强袭’模式。所有运算力，集中于你意识体前方，构建三层‘破浪’式精神屏障。准备，三，二，一，突进！”
　　江语夏的意识体，化作一道微光，不再躲闪，毅然决然地，向着那片风暴的最中心，笔直地冲了过去！

　　然而，就在她即将靠近那块礁石的瞬间。

　　整片喧嚣的海洋，骤然一滞！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风暴的咽喉。紧接着，那无穷无尽的、混乱的噪音和色彩，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向着礁石的方向坍缩、凝聚！

　　一个由纯粹的声光电构成的、高达百米的、没有五官的巨人，从那片混沌中，缓缓地……站了起来！

　　它就是这场风暴本身。是塞壬用自己所有的痛苦和恐惧，为自己创造出的、最强大的“守护者”！

　　“——滚——出——去——！”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充满了排斥和毁灭意志的精神咆哮，如同宇宙大爆炸般，向着江语夏渺小的意识体，轰然袭来！

　　“警报！检测到超高能精神冲击！屏障强度瞬间过载！”
　　现实世界里，陆时屿面前的所有仪器，都发出了刺耳的尖啸！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他那链接着江语夏的神经头环，两侧的指示灯疯狂闪烁，温度急剧升高，甚至冒出了丝丝青烟！

　　“防火墙协议……最大化！”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额头上青筋暴起。

　　在他的精神世界里，那座由0和1构成的灯塔，瞬间扩展成一张覆盖了整个天际的、由无数逻辑门和运算公式组成的巨大网络！它像一面镜子，一面绝对理性的、光滑的镜子，迎向了那股混沌的、感性的精神咆哮！

　　轰——！！！

　　无声的撞击，却比任何核爆都更凶险。

　　江语夏感觉自己的意识体，像是被两颗迎面相撞的行星夹在了中间。一边，是足以撕裂灵魂的毁灭意志；另一边，是冰冷到极致的、不带一丝情感的绝对秩序。

　　现实世界里，钟表匠和江博文看到，陆时屿的鼻孔里，缓缓地流出了两行鲜血。他那颗超级大脑，正在以前所未有的负荷，进行着一场最野蛮的、纯粹的算力对决！

　　他赢了。

　　那面由逻辑构成的“镜子”，虽然布满了裂痕，但终究，还是将那股精神咆哮，成功地“反射”了出去！

　　“……咳……”陆时屿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但他依旧强撑着，在精神链接中对江语夏说，“……我……为你争取了……3.7秒……”

　　就是这3.7秒！

　　江语夏没有浪费哪怕一秒。她迎着那风暴守护者因攻击被反射而出现的短暂僵直，将自己那已经变得无比脆弱的“回响”，竭尽全力地，刺了进去！

　　她要读取的，不是塞壬，而是这个守护者本身！

　　她想知道，它究竟……是什么？

　　【回响】

　　没有画面，没有声音。

　　只有一种感觉。

　　一种……极致的、想要被“隔离”的渴望。

　　它不是恶意的，也不是暴力的。它只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忠诚的“守门人”。它的职责，不是毁灭任何入侵者，而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礁石上那个小女孩，不再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信息”的伤害。

　　它的攻击，是一种最绝望的……防御。

　　“我明白了……”

　　江语夏的意识体，在这片狂风骤雨中，缓缓地……放弃了所有的抵抗。

　　她没有再尝试靠近，也没有再试图沟通。

　　她只是静静地悬浮在原地，然后，用她那已经微弱到极致的精神力，为自己，也为那个风暴守护者，构建了一个最简单的东西——

　　一个纯白色的、隔绝一切声音和色彩的、小小的“房间”。

　　她没有去驱散风暴，而是选择在风暴之中，为彼此，创造了一小片共享的……“静默区”。

　　那巨大的、由声光电构成的风暴守护者，那准备发起第二次攻击的、狂暴的动作，第一次，迟疑了。

　　它似乎无法理解眼前这个渺小的“入侵者”，为什么不攻击，不逃跑，反而……给了它最渴望的东西。

　　它的迟疑，让它那由高密度信息构成的身体，出现了一丝不稳定的“裂隙”。

　　透过那道裂隙，江语夏终于“看”到了被它包裹在最核心的……一段记忆。

　　那是一间纯白色的实验室。

　　上野，那个总是微笑着的魔鬼，正将一把小小的、精致的蕾丝阳伞，递到那个金发小女孩的手中。

　　“可怜的孩子，”他的声音，像淬了蜜的毒药，“你的世界太‘吵’了，对不对？没关系，拿着它。我会教你，如何让那些‘噪音’，都为你服务。如何将你最深的痛苦，变成你最强的武器。”

　　“你看，”上野撑开那把阳伞，伞面上，浮现出无数奇特的、如同电路板般的花纹，“它会帮你聚焦你的力量。以后，你再也不会被动地‘听’了。你可以主动地，去创造一个……只属于你的、绝对安静的世界。只要让那些发出噪音的‘东西’，永远闭嘴就好了。”

　　那把阳伞，就是塞壬所有痛苦的“开关”。

　　是上野赋予她的“解脱”，也是……套在她灵魂上最沉重的“枷锁”。

　　“……原来，你的‘安静’，是以别人的‘寂静’为代价的。”

　　江语夏的意识体，轻声地，说出了这句话。

　　那句话，像一枚银针，精准地，刺破了风暴守护者最后的防御。

　　巨大的巨人，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身体开始像信号不良的影像般，剧烈地闪烁、扭曲。

　　礁石上，那个一直蜷缩着的小女孩，第一次，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那双碧色的、如同琉璃珠般美丽的眼眸，隔着那层层叠叠的风暴，第一次，看到了另一个……闯入她世界的“人”。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迷茫、恐惧，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好奇。

　　现实世界里，陆时屿猛地咳出了一口鲜血，溅在了身前的控制台上。

　　“陆工！”钟表匠一个箭步冲上去，想要切断链接。

　　“别碰！”陆时屿嘶吼道，他一把挥开钟表匠的手，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已经趋于平稳的数据流，眼中，却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她……她成功了。”他喃喃道，“她没有去战斗，她选择了……理解。”

　　他能清晰地“看”到，江语夏正在做什么。

　　她正在用自己那份独一无二的、温暖的“共情”，去融化那座由痛苦和恐惧构成的、冰封了十几年的孤岛。

　　但陆时屿知道，这还不够。

　　上野在那座孤岛上，留下了一道最恶毒的“锁”。那就是那把阳伞，那个被赋予了“武器”定义的“开关”。只要那把锁还在，塞壬就永远无法真正地走出她的风暴。

　　必须……毁了它。

　　但那把锁，存在于塞壬的认知里，是她的“救赎”。任何外力的强行摧毁，都会被她视为攻击，让刚刚才建立起来的信任，瞬间崩塌。

　　怎么办？

　　陆时屿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已经开始尝试着，向江语夏伸出试探小手的、塞壬的意识核心。

　　一个无比大胆，也无比疯狂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瞬间成型。

　　他忽然切断了自己对江语夏的“防火墙”保护。

　　“陆时屿？！”江语夏在精神链接中，发出惊疑的呼喊。

　　那无穷无尽的信息洪流，再次向她涌来！

　　“相信我。”陆时屿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大的意志，“不要抵抗，江语夏。把我们两个人的精神，彻底‘同步’。我要借用你的‘频道’，去和她……说一句话。”

　　他要做一件比搭建“神经之桥”更疯狂、更危险一万倍的事情。

　　他要将自己的逻辑意识，通过江语夏这个“翻译器”，直接“降临”到塞壬的精神世界里！

　　他要亲手，为那个被囚禁在风暴中的女孩，递上另一把……完全不同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