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国家读档凶案》淮南橘枳

22、逻辑的钥匙

　　“相信我。”

　　当陆时屿那不带一丝情感、却又蕴含着绝对信赖的声音，在江语夏的脑海中响起时，她做出了一个违背所有求生本能的决定。

　　她放弃了抵抗。

　　她将自己那扇由“共情”和“感知”构筑起来的精神大门，向那个冰冷的、由纯粹逻辑构成的意识体，完全敞开。

　　在那一瞬间，江语夏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神迹的“融合”。

　　如果说她自己的精神世界，是一片充满了色彩、温度和万物低语的、温暖的感性海洋；那么陆时屿的意识，就是一座由无数发光的、半透明的几何线条和数据节点构筑而成的、悬浮于空中的未来都市。
　　当这座城市“降临”到这片海洋之上时，没有产生任何排斥与冲突。

　　海洋的每一滴水珠，都被赋予了独一无二的坐标和数据标签；城市的每一束光芒，都倒映出了海洋深处最温柔的色彩。

　　江语夏第一次“看”懂了自己所感知到的一切。那些庞杂的情绪，不再是模糊的感觉，而是被清晰地量化成了波动频率、能量等级和情感向量。她能“看”到塞壬的痛苦，是如何通过特定的脑电波共振，扭曲了周围的空间。

　　而陆时屿，也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数据之外的世界。

　　他能“感受”到江语夏在链接塞壬时，那份如同针扎般的精神刺痛；能“感受”到她面对那个痛苦女孩时，那份发自灵魂深处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怜悯；更能“感受”到，她对自己那份……毫无保留的信赖。

　　这种感觉，陌生、温暖，却又像一种最底层的、无法被杀毒软件清除的“病毒”，悄无声息地，在他那座绝对理性的城市中央，种下了一颗小小的、会发芽的种子。

　　“精神同调率，99.8%。”他在两人的共享意识中，下达了新的指令，“江语夏，稳住你的‘共情’频率，把它变成一个‘频道’。现在，把我的‘信号’，通过这个频道，广播出去。”

　　在塞壬那片狂乱的精神风暴中，那个蜷缩在礁石上的小女孩，正因为江语夏的“理解”而第一次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迷茫和试探。

　　就在这时，一个全新的、她从未接触过的“东西”，降临到了她的世界。

　　那不是江语夏那种温暖的、带着情绪的光。

　　那是一朵由无数流光溢彩的0和1构成的、巨大的、缓缓旋转的……二进制蒲公英。

　　它静静地悬浮在风暴的上空，不带任何情感，不带任何温度，却带着一种神祇般的、绝对的秩序与平静。它所散发出的光芒，没有去驱散风暴，而是将那些狂乱的声光电，都强行纳入了一种……可以被理解的、规律的“节拍”之中。

　　礁石上的小女孩，看呆了。她那双碧色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那朵巨大蒲公英的影子。

　　紧接着，一个声音，一个不属于任何人、却又仿佛是宇宙真理本身的声音，直接在她的核心意识中响起。那不是语言，而是一段纯粹的、被“翻译”成了她能理解模式的……信息包。

　　【目标：‘塞壬’，本名：莉莉安·格雷。】

　　【能力本质：高敏锐度全频谱信息接收。非‘攻击’属性，属‘被动接收’属性。】

　　【痛苦根源：大脑海马体与颞叶皮层之间，缺少有效的‘信息过滤’生物机制。俗称：没有‘防火墙’。】

　　陆时屿，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将一份关于她自己的、最详尽的“体检报告”，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紧接着，那朵二进制蒲公英，缓缓地变形。

　　它为莉莉安（塞壬），构建出了一个全息的三维模型——她自己的大脑结构图。

　　【上野博士为你提供的‘解决方案’：代号‘阳伞’。】
　　一个蕾丝阳伞的模型，出现在大脑结构图的旁边。

　　【‘阳伞’工作原理：通过亚原子级信号增幅，将你被动接收到的过载信息，进行‘武器化’转换，并向外界进行高强度定向广播。】

　　【逻辑悖论：该方案，并未解决你的‘信息过载’问题，而是将你的痛苦，变成了伤害他人的‘武器’。你的‘安静’，建立在制造更大范围的‘混乱’之上。结论：这是一个用于控制和利用的‘枷锁’，而非用于治疗和守护的‘工具’。】

　　冰冷的、不带一丝情感的逻辑分析，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将上野花了十几年时间、精心为她编织的那个名为“救赎”的谎言，一层层地、无情地剥开，露出了里面最丑陋、最恶毒的核心。

　　礁石上的莉莉安，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她下意识地想要寻找自己的那把阳伞，却发现，它早已在江语夏的“摇篮曲”中，掉落在了现实世界的居酒屋里。

　　她失去了她的“武器”，也失去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那片刚刚才因为江语夏的共情而有了一丝平息迹象的风暴，再次开始变得狂暴起来！那个巨大的、由声光电构成的守护者，重新开始凝聚！

　　“陆时屿！”江语夏在链接中发出警告。

　　“别慌。”陆时屿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像万年不化的冰川，“破而后立。不彻底打碎她的旧世界，就无法建立新的秩序。”

　　那朵二进制蒲公英，在狂风暴雨中，没有丝毫动摇。

　　它再次变幻形态，这一次，在莉莉安的面前，构建出了一个无比复杂、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数学之美的……算法模型。

　　那模型，像一个由无数个旋转的、精巧的齿轮构成的“过滤器”。

　　【新方案，代号：‘拉格朗日’。】

　　【方案原理：为你构建一个虚拟的、可自我调节的‘精神信息过滤器’。你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随时调整‘信息’的接收阈值。】

　　【模拟演示：启动‘睡眠’模式。】

　　那算法模型开始运转。瞬间，莉莉安精神世界里那无穷无尽的、喧嚣的噪音和色彩，被过滤掉了99.9%。整个世界，第一次，变得……如此的安静。

　　不是那种充满压抑和恶意的“静默”，而是一种……温暖的、平和的、可以让她安然入睡的……宁静。

　　【模拟演示：启动‘社交’模式。】

　　算法模型的“阀门”被打开了一些。她能“听”到江语夏那善意的、带着关切的“回响”，也能“听”到陆时屿那冰冷的、但并无恶意的“逻辑”，但其他所有庞杂的、与她无关的信息，都被自动屏蔽了。

　　【模拟演示：启动……‘战斗’模式。】

　　算法模型的阀门，被开到了最大！但这一次，所有涌入的信息，不再是混乱的，而是被清晰地分门别类，标记出了威胁等级、能量源方向、以及……最优的反击方案！

　　莉莉安，那个蜷缩在礁石上的小女孩，彻底看呆了。

　　她那双碧色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了名为“希望”的光芒。

　　上野，给了她一把指向世界的“矛”。

　　而眼前这个男人，给了她一面……守护自己的“盾”。

　　【“矛，是武器。盾，也是武器。”】陆时屿的最后一段信息，直接烙印在了她的核心意识里。

　　【“不同的是，矛的选择权，在持矛者的手中。而盾的选择权，在你自己的手中。”】

　　【“莉莉安·格雷，现在，做出你的选择。”】

　　没有劝说，没有诱导。

　　只有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和赋予她自由选择的……尊重。

　　礁石上，那个金发的小女孩，缓缓地，从那块禁锢了她十几年的、由痛苦构成的礁石上，站了起来。
　　她没有走向江语夏那温暖的光，也没有走向陆时屿那理性的秩序。

　　她只是抬起头，迎着那依旧在肆虐，但已经不再让她感到恐惧的风暴，张开双臂，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的微笑。

　　她选择了……自由。

　　现实世界里，特种囚室中。

　　那张束缚着塞壬的椅子，所有的指示灯，在那一瞬间，全部由代表着危险的红色，转为了代表着安全的……绿色。

　　仪器上，那如同乱麻般的脑波图，渐渐平复，呈现出一种健康而平稳的波形。

　　“……成功了。”

　　陆时屿说完这三个字，戴在他头上的神经头环，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冒出一股青烟，彻底烧毁。

　　而他本人，则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陆工！”

　　“陆时屿！”

　　钟表匠和江博文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扶住。

　　与此同时，江语夏也缓缓地摘下了头环。但她的状态，却和陆时屿截然相反。

　　陆时屿是因为精神力输出过载而虚脱。

　　而她，则是因为……接收了太多不属于她的东西。

　　她的大脑，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整个图书馆的藏书。陆时屿那庞大的、冰冷的、理性的世界观，和那套名为“拉格朗日”的、复杂到极致的算法模型，都以一种无法被删除的、数据烙印的方式，留在了她的精神世界里。

　　她感觉自己的“回响”能力，似乎发生了某种……奇特的变异。

　　她依旧能感知到万物的情绪。

　　但同时，她也能“看”到这些情绪背后，那一条条由因果关系构成的、冰冷的……逻辑链。

　　她的感性，被赋予了理性的“视角”。

　　她的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也前所未有的……沉重。

　　她看着那个在江博文怀里，脸色惨白，呼吸急促，正因为突如其来的“感官过载”而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男人。

　　她知道，他们的链接，并没有因为设备的烧毁而彻底断开。

　　一座无形的、横跨在感性与理性之间的“神经之桥”，已经悄然建立。

　　从今往后，她的痛苦，他能“计算”得到。

　　而他的孤独，她也能“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