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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夜生狐印 ...

  •   1998年腊月初三
      狐仙岭的雾,是活的。
      清晨它缠着老槐树的枝桠打盹,正午便漫过山腰吞了猎户的火把,到了夜里,就顺着窗缝往屋里钻——村民们说,那是狐仙在挑有缘人。
      腊月初三的雪下得疯,没膝的厚雪把砖房捂得像口冰窖,风卷着雪粒砸在窗纸上,“呜呜”的闷响里,总像夹着狐狸爪子挠门的声音。
      铁炉子里的柴火明明烧得噼啪响,墙角却还是结了层白霜,母亲攥着被褥的指节泛白,接生婆刚把剪刀在火上燎红,外屋的水缸突然“咔”地裂开道缝,缸里的温水眨眼间冻成薄冰,冰面下还映着团模糊的火红影子。
      房后老榆树上的乌鸦“哄”地炸开,黑鸦群绕着房顶盘旋时,翅膀掀起的风把窗纸刮得哗哗响。
      接生婆刚把我从产道拎出来,指尖触到我左肩的刹那,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似的僵住——那淡红色的狐形胎记,竟在她掌心下微微发烫。
      “嗷——”
      远山的狐嚎突然撞碎风雪,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亲昵,直往人骨头缝里钻。接生婆抱着我的手筛糠似的抖,嘴唇哆嗦着重复:“狐仙……是狐仙认主了……”
      母亲她挣扎的想坐起来,声音带着哭腔:“是不是不好的兆头?我们就想孩子平平安安的……”话还没说完,外屋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父亲抄起门后的扁担出去看,却只在雪地里看见一串浅淡的狐狸脚印,脚印尽头,是一朵不知何时落在门槛上的、冻得发硬的山梅花。
      奶奶拄着枣木拐杖从里屋出来时,杖头的铜铃没响。她枯瘦的手指抚过我肩头的胎记,眼神复杂得像揉碎了的雾:“六十年了……该来的,终究来了。”
      母亲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妈,您早就知道?”
      奶奶沉默着从箱底翻出本线装书,书页泛黄处画着只与我胎记一模一样的火狐:“狐仙岭的仙缘,是认主的,选中的人肩上有狐印,一生都要跟狐仙纠缠,福气劫难,半分由不得自己。”
      话音未落,门口的狐狸脚印突然动了——那串浅淡的足印竟自己往屋里延伸,最后在门槛前停下。众人抬头时,一只火红色的狐狸正蹲在那里,幽绿的眼睛在火光里亮得惊人,它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甩了甩尾巴,转身跃进风雪里,只留下满室若有似无的异香。
      奶奶望着它消失的方向,声音发涩:“它是来认亲的……这孩子的命,从此就拴在狐仙岭了。”
      父亲生怕母亲的心结如沉重的铅块,紧紧地拉着母亲的手,柔声说道:“给我们的公主取个名字吧。”
      母亲轻轻地捏了捏我的小手,柔声说道:“叫白璃吧,希望我的公主像那洁白的雪花一样纯洁无瑕,又如琉璃般闪耀着迷人的光芒。”
      我叫白璃,狐仙岭的孩子都喊我“小狐妖”。
      他们说我肩上的胎记是狐仙的诅咒,说我走在路上草都不敢长,连村口的黄狗见了我都要绕道走,可只有我知道,每个快被石子砸中的瞬间,总有团火红的影子从草里窜出来——它用爪子拍偏石子的动作又快又准,拍完还会蹲在树后,用那双幽绿的眼睛偷偷看我,像在等我发现它。
      就像今天,李二狗把石子甩过来时,它从麦秸垛后跳出来的样子,像团烧起来的火苗,石子“砰”地砸进地里,它却蹲在原地,尾巴尖轻轻晃了晃,直到我走远了,才转身钻进了林子里。
      没人知道那只狐狸的存在,除了我。
      16岁那年的雨,下了三天三夜,暴雨声里,门被爪子轻轻叩响时,我几乎以为是幻觉。
      檐外的洪水已经漫到了窗棂,浑浊的浪头拍打着砖墙,可那只火狐就蹲在门槛外,浑身滴水的红毛在闪电里亮得刺眼。我盯着它幽绿的眼睛,声音有些发颤:“……是你吗?”
      它竟真的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呜咽,然后转身跃进雨幕。我咬着牙跟上去——洪水在它身后自动分开,浪尖撞到无形的屏障上,溅起的水花都绕着我们走。
      它把我领到村头的土地庙时,蛛网覆盖的门突然“吱呀”开了。火狐围着庙基转了三圈,爪子在东南角的泥土上刨了刨,那里的土竟是暖的。
      我刚刨出那枚白玉珠,它就“嗖”地跳过来用爪子按住我的手——珠子入手的刹那,一股暖流顺着掌心钻进血管,紧接着土地庙的青砖缝里透出白光,整座庙像活了一样震颤起来。
      洪水退得极快,浪头卷着枯枝败叶往山下逃,只留下满地狼藉。
      洪水退尽时,它又蹭回我身边,火红的毛蹭得我手背发痒。我大着胆子摸了摸它的脊背,那触感柔软得像丝绸,却带着山野里草木的清冽气。
      突然,一个清冷的男声在我脑海里响起,清晰得不像幻觉:“白璃,把珠子贴身带着,别弄丢了。”
      我猛地抬头,见它正用那双幽绿的眼睛盯着我,喉间发出的却不是狐鸣,而是近乎人声的低笑。“我可以问……你的名字吗?”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它站直身体,火焰似的毛突然像被风吹散一般,化作点点红光,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红光聚成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眼睛好似可以放下整个宇宙,但此刻的眼里只有我。
      “胡清砚”他淡淡开口,话音落时,人已“化作一道白光,只留下满院浮动的狐香。
      在他走后,我慢慢回过神来,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脸颊烫得能煮鸡蛋,口袋里的白玉珠不知何时沁出了薄汗,那温热的触感和他方才攥着我手腕时的力度重叠在一起——原来从千年之前的雪夜里,这缘分就已经烫在了骨血里。
      我摸着左肩的狐形胎记,忽然懂了奶奶说的‘缘定三生’,哪是什么虚无缥缈的话,分明是他早就刻在我命里的印记。
      洪水退尽后的第十年,我在医学院的解剖课上第一次见到胡清砚。
      他穿着白大褂,指尖捏着解剖刀,侧脸在无影灯下冷得像块玉。我盯着他那双眼睛——幽绿的,和当年梦里那只火狐一模一样时,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看够了?”他突然抬眼,语气淡得没什么温度,却精准地叫出我的名字,“白璃,上课走神,是想重考吗?
      我慌忙低下头,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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