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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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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那天,梁依山开车,和傅西流一起去接她小侄女。
她坐在红色欧陆上等他,太惹眼,也享受别人的目光。
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傅西流开着他的摩托到了。
又是那辆宝马摩托,还挺帅。
“就丢这啊?”梁依山感叹,连她都不愿意把自己的宝贝小车随意停在外头。
傅西流手指勾着头盔,回头望了眼他的摩托,嗯了一声。
梁依山不喜欢他这个眼神,看东西时就像它们不寄托情感,只是死物。
跟物品产生不了联结的人,更难和人产生联结。
当然,倒不是凭这一眼给他下了判决,只是这个眼神,有某种隐隐约约的俯瞰意味,她轻易地辨认出来,就不免多想些。
他站在她的车窗旁:“我来开?”
梁依山摇头,指了指副驾:“接我侄女,不能你来,坐旁边去。”
傅西流听话地将头盔丢后面,坐上副驾,系好安全带,不经意往后头一瞟——什么鬼东西!
车后座,一颗呆滞又睁着眼的马头,死不瞑目般躺在椅上。
饶是心理素质过硬的傅西流,也不免屏息一瞬,没敢挪开眼,身上冒起冷汗。
很快,情绪平复,嘲笑自己,怎么,难不成能是梁依山一刀斩下来的?还是少见多怪。
坐定了,笑问:“车上怎么有个马头?”
梁依山开玩笑:“去马场相中的,长得好看想带回家,但是你也知道,我住那个大平层养不了马,就要他们帮我把马头斩下来,当纪念品带回去。”
梁依山很会胡诌,在说话的艺术上深耕不辍,将一切说到天花乱坠最后升空炸开落人一身。
傅西流浅浅地笑起来,懒散地靠在椅上,幽幽道:“是有这个说法,古时候打仗要数杀了多少人算军功,就把死人耳朵割下来一只计数,有时只割耳朵还不行,所以得把脑袋也割下来送上去,太子丹请荆轲得砍下婢女的手送他,荆轲刺秦王前也得先献上樊於期的脑袋来证明下诚意,还好您割下这个马头是留给自己看的,不然这么重的诚意,谁知道人家会替您做到哪一步。”
梁依山听得发笑:“这马头我送你你要不要?”
傅西流看向她侧脸:“我怕以后您把我头砍了送别人。”
“那肯定没人敢要。”
傅西流叹了口气:“是没人稀罕。”
梁依山正儿八经地跟他讲:“也不一定,一个活生生的人头送你,多少让人有点兴趣,就是法治社会,咱不能做坏事,在心里头想想也是不错的。”
越讲越偏,但两个人都很唯物,不信神神鬼鬼,说起话来百无禁忌,扯得东倒西歪。
直到豆豆上了车,还听见梁依山拍着方向盘大笑:“要是你愿意,先我死了我就留你块头骨摆家门口,每个来我家的人都得先拜拜你。”
豆豆吓得半死:“Iz,不可以啊,很吓人的,我不要和你住啦。”
又看见了傅西流,也是一脸嫌弃:“不要顺着Iz说话好不好啊。”
她今年十四岁,继承了梁家的美貌,美得很直观。
只是和梁依山不像,梁依山长得成熟,她三庭都略短,偏幼态。
坐到后头,看见了那个马头,人惊喜地叫起来:“你真给我做了一个!”
蜡质的,眼上的塑料膜都没有撕,她小心翼翼地揭开,画龙点睛般活了过来。
“一模一样!”
她前段时间看了电影,里面有一段就是黑手党把别人心爱的赛马杀了放在床上,她给梁依山发消息,说这段拍得太好了,她想在排话剧的时候还原,能不能给她做个道具。
梁依山答应得爽快,今天来接她顺路搬到车上,给她一个惊喜。
豆豆抱着不撒手,这孩子不怕这个,只怕怪力乱神的东西。
过了会,她又黏到梁依山旁边,趴上她椅背跟她说话:“我写了两版自我介绍,第一版介绍我的性格爱好,第二版写我父母离异自己做投资赚学费,等第一堂课之后老师布置组队互相了解的作业,我就顺便把我第二版交上去。”
傅西流听得唏嘘,这小朋友不容易,这么小的年纪,要把自己的家庭生活拿出来当关注点,太有勇气。
豆豆突然偏头看向他:“你是谁,是Iz的新男友?”
梁依山回答:“他是傅西流,我新招的助理,你悠悠姐出国继续念书了。”
“是你出的钱吗?”
“对。”
豆豆还是没从傅西流的脸上移走,打量得很冒犯,过了会,又盯着傅西流的眼睛问:“你真是她助理?你多大?”
傅西流只包容地笑,不回答她的问题。
豆豆皱眉,最不喜欢这种人:“你知不知道我是梁蔻,是她唯一的侄女?”
“我知道。”
“那我问你问题你怎么不回答?”
梁依山拍了拍椅背:“坐好,你这姿势不安全。”
“我是她助理,成年了,不回答是在想你刚刚说的话,想不明白为什么自我介绍要写两版。”
梁蔻戏谑地看他:“是觉得我幼稚,故意拿成长环境搏同情,打造一个不完美人设增加真实感,利用大众同情心在开学之初就建立起自己的团体——傅西流?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边念高中吗?我朋友,我妈妈都在南沅州,我来玉京就为了一件事,给Iz长脸,所以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我是谁,我爸妈是谁,然后跟我玩到一块。”
还真是梁依山的侄女,这性格活脱脱梁依山的翻版,比梁依山还难搞。
索性口也不开,只当他才是这车里最愚蠢的那个。
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说完她坐了回去,系好安全带,向梁依山撒娇:“小姨,小舅给了我五十万,你多给我一点嘛。”
“一次性给你的?”
“嗯,我妈每个月只给我五万块生活费,够干嘛?”
梁依山专心开车,表情只有傅西流看得到,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怀疑,后头这小丫头来这边,估计是梁依山骗来的。他不觉得梁蔻的自我介绍能博取到同情,到底什么人脑子进水,会去同情一个钱多爱多的小女孩?
想来,梁依山也是一样。
但她的声音带着穿透和诱惑:“这么可怜,那我给你涨到一个月五十万好不好?”
真就宠她宠到无法无天?!
傅西流发现,梁依山对可怜有种莫名执念。
但凡某事物触动到了她心底关于可怜的那根线,这女人就开始当起救世天神,播撒她心中的伟大怜爱。
要是这个梁蔻哪天被宠成混世魔头,也不奇怪。
别人的家事,再者,各人有各命,傅西流不好开口,只默默看。
梁蔻惊叫,快活地直抠那马的眼珠子:“真的吗?!”
梁依山答:“嗯。”
梁蔻乐了半天,吐出了口气:“条件。”
傅西流挑眉,原来她还知道从梁依山这里拿钱是有条件的,想听听梁依山会不会提些苛刻要求,还是没有任何条件,随她这个小侄女敞开了花。
“五十万只能用来投资,每个月赚的钱你自己花,亏的钱从五十万里扣,亏没了你就没得花。赚了钱我不问你怎么赚的,但是亏了必须写明原因,每个月月底向我说明。你舅舅的五十万是你这个月的启动资金,下个月就能花上个月的钱,明白了吗?”
“是不是,舅舅的五十万我现在投资,下个月开学之后你会再给我五十万,我就可以花掉舅舅给的钱,不管是赚了还是亏了?”
“嗯。”
梁蔻觉得小姨真大方,不管怎么想,都是她赚了呀。
这时车开进小区,进了院子,梁依山按了几下车库开关没反应,扭头对傅西流道:“下去看一下是怎么回事。”
傅西流接过她递来的手机和钥匙,解开安全带下车。
几乎是他离开的后一秒,梁蔻就爬到了副驾驶,坐上了他的位置,合上了车门。
梁蔻盯着梁依山的侧脸,端详许久,想起她妈妈说,整个家里只有梁依山生出了一双凤眼,眼尾上扬,是有杀伐气的狠角色,梁蔻一度想做微调,整得和她相像。
“我妈每个月给我五万,其实我不需要那么多,出行有公司的司机,吃饭有你们办的卡,但是,小姨你知道的,我花钱我妈会收到短信,从去年开始她会问我每一笔花在了哪,现在给我零花钱也不是打进我的户头,是挂的她的信用卡。小姨,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梁依山从小带着她玩,梁蔻她妈也是这么把她带大的,梁依山看着她长大,深知她的敏锐,喃喃:“你妈妈太辛苦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怪她。”
以后会发生什么?
梁蔻心慌,梁依山难过地望着她,又坚忍掩去情绪:“豆豆,再辉煌的事物也有落幕的那一天,你奶奶也要去国外生活了,家里只剩下你妈妈一个人撑着,总有撑不住的时候。”
“为什么撑不住?你呢,舅舅呢?你们不要我们家这么多年的产业了吗?我不信,家里这么大的事业,小姨你觉得会垮掉?怎么可能呢!你想想办法啊,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呢?我要给我妈打电话!”
梁依山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抽了纸巾,替她拭泪:
“豆豆,我跟你说这些,不是站在长辈的立场上,也不是想居高临下地指点你,强迫你走一条不知道的路。你妈妈不希望你掺和这些,想让你在玉京读完就出国,你舅舅舅奶奶也这么想,但你是家里唯一的女孩,我必须告诉你。家里贷款买了八条货轮押了很久没有交付,我们这边没有现钱了,现在商量以运抵款,我用私人资金垫付供应商货款当成回款,这样可以撑一段时间。”
梁蔻当然要听实情,如果梁依山跟她讲清楚,她的心就没那么慌了。
可她现在更慌乱无措,终于颤抖起来,钻进梁依山怀里哭得更厉害:“小姨,怎么办,我听不懂,你说的我什么都不懂,我帮不到忙。”
梁依山拍了又拍:“宝贝别怕,不懂的小姨慢慢教你,家里最差也只是守不住祖宗留下来的产业,难不成还能让你流落街头当小乞丐?小姨和舅舅都在呢,咱们在国外有别的生意,大不了出国给你舅舅打下手去。你还在念书这几年,咱们就多做点尝试,也看看咱们家豆豆有没有扛事的本领。”
梁蔻享尽了家里独女的福,这一辈就她一个,疼她要疼死,特别是她小姨,梁依山从小被她妈妈带着,又带着她长大,更是疼她到没边。
自她妈妈接手梁家的海运事业以来,梁蔻也感觉得到生意不好做了,从前她奶奶还打算扩一下邮轮这条生意,去年放暑假她妈才告诉她没有邮轮了,相中的配套岛也低价转卖,那时她不敢提不敢问,因为她妈看上去真的好累。
“小姨,我们缺多少钱?”梁蔻抹干泪。
梁依山见她不哭了,便看向车外的傅西流,浅笑:
“五十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