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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命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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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磁悬浮车队浩浩荡荡,匀速前进。
路人们抬头看向半空中磁悬浮车的管道,能看到每一辆车的车尾都喷着不起眼的暗红色家族徽章和喷漆大字“410”。
这是来自联邦北方的410塔区的车队,正从北向南纵跨大半个联邦的版图。
因为此次出行的性质特殊,每一辆车的倒后镜都喷成了粉色,车头都打了一道红色的投影。
——送亲的车队,保持着古地球时代的习俗,要戴大红花。不过联邦版图辽阔,路途遥远,以磁悬浮的速度也要历时十个小时,真把旧式的绸花缠上去,恐怕也在路上尽数损坏了。
头车的车身上也喷了几道彩漆,坐着远嫁的新娘子。第二辆车是加长版的,是车队里唯一一辆没有喷任何彩漆的车。
这辆车里,坐着新娘的本家大哥,同时,也是整个410塔区的大首长,陆承勋。
车开着无人驾驶系统,依然有人在驾驶台前坐着,车里算上担任司机的一共四个穿着军装的警卫员。
其中一个看着手中的通信器,回身请示:“首长,路过354区了,刚过关口,通信已经同步。您要去和老战友打个招呼吗?”
“不必。”在昏暗车厢最末端白噪音舱里闭目养神的陆承勋,大半个身都隐没在阴影里,开口的声音冷肃,言简意赅,“晚上会见。”
“收到。”
一个警卫戳了一下说话的这个的腰,瞪他:真是蠢得很,410的陆家和106的尹家结姻亲,乃是整个联邦的大新闻,相熟的塔区领导班子、名流权贵都收到了邀请。
而他们送亲,婚宴当天才出发,这会儿354的大首长恐怕已经到场了,不可能在塔区里。非多嘴,显着你了。
说话的人哭丧着脸,悻悻靠回去。
所幸陆承勋位高权重,从不会在琐事上为难身边人。尤其是大半个410区都姓陆,是他的族人,他总是对他们照拂有加。
小辈们常常在私下戏言,自家上将是明君,不是暴君。平日里在塔区里见着他,即使他日理万机,可谁胆子大了去和他聊几句天,他都不会拒绝。
这会儿,他在白噪音舱里享受着极为难得的休息,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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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结束为期三个月的封闭式任务,尹叙白断断续续睡了两天,天没亮就醒了。
他起床后,泡了个热水澡,关闭了所有家居智能系统,亲手给自己做了个早餐。
又花了几个小时,看完了出任务前没看完的纸质书。
他出生在联邦,但从小喜欢看古地球时代的历史,对于一些智能未全面普及时、传统的生活方式,有着莫名的向往。
跟性格有关系,越是唾手可得的,他越不愿意。人家都在全智能化下生活得如鱼得水,只有他,洗完衣服非要用日光晾干,说书里说这样子有太阳的味道。
这么极简地度过了大半天,一看时间,还没到中午,尹叙白舒服得感觉浑身骨头都酥成一片立不起来。
于是他换了身运动服,把通讯器随便塞裤兜,下楼去公共区域里买了杯咖啡,遇到两个同事闲聊几句,进健身房,忽视了全息氧舱,上了唯一一台传统款的跑步机。
在现在这个时代,联邦境内的塔区里对单身的哨兵向导们依然还是实行统一的管理制度,未结合前不能单独居住,以防出现意外。
好在待遇不错,放在几百年前他们还得住塔区大宿舍,现在住进了科技住宅,是联排的公寓大楼,有管家管理,谁出长期任务回来家里也不至于落灰到结蜘蛛网。
尹叙白十六岁分化后进了军校,毕业后顺利入塔,算到现在马上在役十年。精神力评级高,单兵作战能力强,家世也显赫,军衔一路走高,在整个晏江以南都出了名。
唯一问题就是,他不结婚。
塔区里三番几次要给他匹配婚姻,他都用不同的理由推拒:我得了情感缺失症还没治好,我治好了但我是同性恋喜欢向导,当年我四婶儿牺牲给我心理阴影太大了我不敢结婚,我现在提交一份体检报告可以吗我是性无能……
就这样,和他同期住进单身大楼里的同事们陆陆续续孩子都有了,就他还在这儿当钉子户。
这位向导任由自己“资源浪费”,塔区里想给他施压,抵不过他战功垒高,不仅头铁,腰板儿也硬,只好作罢。
二十八岁的尹叙白百分百确认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人,他对和一个哨兵产生精神结合并步入婚姻没有任何兴趣。
至于资源浪费?他会在战场上梳理上百名哨兵的精神脉络,也会用精神力碾碎千里之外敌军将领的大脑。他很庆幸,他是个优秀的向导,他能为自己挣来话语权。
去和一个强大的哨兵绑定,或许是能做出更大的贡献,但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是比自由更重要。
尹叙白跑了二十公里才觉得身体不那么黏糊了,刚一停下,裤兜里的通讯器响了。
光脑投出一条没有发件人的信息:大侄子,任务结束了吧,回来了没呢?看见后回电。
尹叙白便上楼,冲了澡,换回居家服,用家居配套的点餐功能选好了中午吃什么,等机器人送餐上门了,吃了两口,才改用私人手机,给尹朔珩上将打了过去。
“将军,什么指示?”
“少贫,臭小子。”尹朔珩笑骂,“回来了,没事儿了吧你?我一会儿发你个地址,晚上来这儿吃饭,我摆宴了,记得穿军装。”
“这么正式呐,”尹叙白边吃边敷衍地答话,“可别又是什么我的相亲局,不然咱们叔侄关系就岌岌可危了。”
“关你小子屁事儿。是你四叔我要结婚。”
“不关我……等等???”尹叙白一口饭呛住了,咳嗽了好半天,就听着尹朔珩在那边笑。
咳嗽完,尹叙白瞳孔大地震:“尹老四,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要结婚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小子不想结婚,以为别人都不想?不指望你了,怎么,你还要让我老尹家断子绝孙啊。”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尹叙白简直不能理解,“你结婚这么大事儿,我怎么一丁点儿都不知道?况且你今天晚上就摆宴,中午才通知我……这他妈其他宾客都到了吧?”
“得了,你上个任务不是涉密的吗,我没事儿联系你干嘛。”
“问题是,你闪婚吗?我之前也不知道你谈上了……我新四婶儿什么人啊?”
“你问那么多干嘛,赶紧准备吧,早点到,别你迟到了……”
“那我不得先回家去?”尹叙白用古旧的家乡话骂了两句脏话,“你以为这是什么事儿啊。”
尹朔珩笑个不停:“行了,用不着你。别回家,全家人都不在,我们还在接亲的路上呢。别多问了,晚上见了你就知道了,挂了啊。”
还全家人都去接亲了……尹叙白哭笑不得,这下好了,出了个任务变成尹家编外人员了。
算算距离四婶儿牺牲也有七八年了,尹朔珩当了这么多年鳏夫,也该续弦了。
但尹叙白敏锐地感觉到其中有诈,这个新四婶儿应该不至于见不得人到瞒他到最后一刻。
不过既然要穿军装参加婚礼,新四婶儿的门第怎么也不会比前四婶儿的低,今天这场婚宴少不了要见些首长,更少不了被问为什么还不结婚,下次系统匹配是什么时候,赶紧选一个合适的定下吧……
那今天用什么理由拒绝好呢。犟种又开始编瞎话。
这时候尹叙白还不知道在傍晚的这场婚礼上他会遇到什么。
时间还早,他把不常穿的正式军装取出来,手动挂上熨烫机,仔细打理好后,重新翻开了那本刚读完的书。
他无法预料,他人生终将会有那样一眼,只一眼,犹如平地惊雷,将他的人生就此劈开,让他万劫不复;
又像一场滂沱大雨从天而降,将他淋透,困在乌云里,从此再也走不到干燥的日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