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煞》穆妤

7、回魂（二）

　　沉棠是这座廊桥的管理者，亦是这间茶馆的主人。无人知晓她来自何方，在此驻守了多久。她总是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衣，墨发松松挽起，眉眼温润，语气柔和。来来往往的三界过客——疲惫的修仙者、受伤的魔将、迷失的精怪、甚至偶尔误入的凡人——在她面前，似乎都会不自觉地放下戒备，被那份宁静同化。

　　他们向她倾诉烦恼，求一碗茶汤，然后带着暂时的平静重新上路。

　　他们都觉得茶馆主人温柔似水，有着抚平一切躁动的力量。

　　唯有沉棠自己知道，这份看似永恒的平静，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她的命宫，生来空荡寂寥，仿佛一片虚无之谷。然而，就在这片空谷的核心，却陷落着一柄无形无质、却锋锐无匹的“擎羊”刃煞。那不是外来的煞气，而是与她本源一体、与生俱来的锋芒与烈性！

　　这柄擎羊刃，不伤外人，只绞杀她自己。

　　任何情绪的波动，任何力量的涟漪，任何想要挣脱、想要咆哮、想要绽放的本能，在刚刚萌生的瞬间，便会被这柄内陷的擎羊刃无情斩碎、镇压、磨灭。它将她的七情六欲、她的棱角锋芒、她的一切可能与波澜，都死死地压在一片看似深邃无波的静海之下。

　　她修行的心法，更是强化了这种镇压。她将自己炼化成“桥”，是通道，是途径，容万物通过，却不留痕迹；她将自己定义为“路”，供人行走，承载一切，却无有自我；她将自己视作“镜”，映照众生百态，却冰冷空无。

　　久而久之，连她自己几乎都相信了，她就是如此平静，如此无我。

　　只有偶尔，在极深极静的夜，当廊桥空无一人，只有忘川水在壶中咕嘟作响时，她才能感受到心底那柄擎羊刺细微却清晰的嗡鸣，那是被强行禁锢的锋芒在不甘地嘶鸣，带来一丝唯有她自己能体会的、绵延无尽的钝痛。

　　她也曾窥探自己的命盘，那空荡命宫中的擎羊，与身宫那煌煌的太阳、善辩的巨门，构成了何等矛盾的图景。日照四方，口舌锋芒，本该是耀眼而炽烈的存在，却偏偏被囚禁于这无波的表象之下。华盖星现，让她更觉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仿佛与这热闹的三界，总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于是，她愈发沉默，将所有光芒内敛，将所有言语压抑，只是煮茶，听故事，维持着这座廊桥的平衡，日复一日。

　　直到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