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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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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梦舟简直不可置信。
明明寂静无比的地方怎么会突然冲出那么多双眼睛。她看见黑暗中骤然闪烁的各种瞳孔,至此方才得知莫寻为何会是那样。
“你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为什么还要出去!”她扒着窗户喊道,面前仿若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那个世界阻隔开来,“莫寻!你去哪了!”
莫寻没有回头,甚至在他落地的第一秒就有无数流光溢彩的光芒向他发起进攻。
赵梦舟紧紧攥住阿桃的手,二人一眨不眨地看向迷雾之中,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可千万不要出事!
她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窗外的景况,肩膀却忽地传来重量,她转身去看,只觉得自己傻得可以。
“我以为你要死了!”赵梦舟狠狠擦去涌上眼眶的泪,“你个骗子!”
“我难道说过我要去送死?小公主这不是冤枉了我?”
莫寻窝在躺椅中笑,笑得眼泪都横飞,笑得伤口都崩开。
“用命去赌一个必输的结果,我看起来很像你吗?”他收回看傻子的打量目光,转而拿着一截焦黄的圣旨细细品味,“昭国地大物博,不可……”
他突然顿住将圣旨扣在桌子上,用一种似笑非笑地语气问道:“公主,你觉得是‘不可留’还是‘不可攻’啊?”
赵梦舟眼角还挂着泪,几乎黏在那截其实看不太出来是圣旨的圣旨上,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看起来已经摇摇欲坠了。
她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吗?兰国……兰国真的……
“可不论如何,我家小姐向往和平的心是真实存在的!”阿桃抢先莫寻一步开口,“旁人如何是旁人的事情,我们情愿天真痴傻一些,也不会成为那样的魔鬼!”
莫寻伸出两只手拍出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评价道:“好伟大的傻子啊~”
一股万分熟悉的气息渐渐逼近,他瞬间收敛了笑意,默默收回这个小屋的禁忌。
“叩叩叩——”
木门意料之中地传来一阵敲门声,莫寻烦躁地撇过头去,连看一眼都觉得自己受到“天真”的污染。
“愣着干嘛?开门去。不然他能敲到下辈子。”
他没好气地指使人,却不成想怜青一来就先惹出他一身无处发泄的怒气。
“段竹说,你又去了兰国皇宫,”怜青从段竹口中得知兰国的事,因为莫寻还掳走了梦舟和阿桃,于是他立刻明白莫寻去到哪里,极速飞来质问,“为何要如此赶尽杀绝?”
莫寻两脚一蹬把自己移到怜青面前起身,顺手关上房门:“这么久没见,见面第一句就是质问,伟大的菩萨先生,你真是好无情啊~”
怜青定定看着几乎贴在自己身上的莫寻,突然觉得心累,又是那样的血瞳,又是那样的恶劣,先前的问题都还没有沟通解决,就再一次回到了起点。
他闭了闭眼,短促地叹出一口郁闷,再开口时已经没有刚才的咄咄逼人。
“师父已经决定将你列为危险人物了,莫寻,但是……”
“所以你是来捉我归案的咯?”莫寻不等他说完,先“呵呵”笑了起来,“这不是巧了吗?我可能和你天生不合,正准备给你找点麻烦呢。”
望溪村不是我们一起经历的美好吗?你凭什么如此坦然地接受离去?凭什么还要护着那群人渣?
莫寻毫无征兆地扬手一拳,横扫向怜青头部,怜青迅速屈膝躲过一掌击在他侧腰伤口处,他瞬间浸出一身冷汗,翻起一脚攻向下盘。
“嘶……”
怜青向前跃起,直扑向他肩头的伤口,莫寻被刺痛逼出一声闷哼,怜青压在他身上,直接拆开包扎潦草的纱布。
“打蛇打七寸,是你曾经教过我的。”怜青难得强硬起来,重新替他包扎好伤口后才起身,“但我不是来捉你归案的。这里距妖界很近,你又会瞬移,我捉不住你。而且……”
“你混蛋!”莫寻狠狠一锤地,旧伤的痛楚让他心烦,怜青那句话更让他意乱,他出拳、侧踢,接连打出几套连击,最后更是连飘零剑都唤出来,“原来你也会趁人之危吗?!你不是向来正人君子吗?!护着那群该死的王八蛋?你不知道她们死于谁手吗?!”
怜青一味地格挡退让,莫寻这番气急败坏的模样他倒还是第一次见。莫寻最后一句话音落下,他立在原地硬生生承下一脚。
莫寻力气不小,尽管身受重伤也不妨碍他招招全力。怜青紧靠着墙壁折下腰,觉得自己侧腰大抵已经乌黑。
“莫寻!这件事情我不比你好过!但是尽管你灭掉整个兰国,回不来的也回不来了!”
承认死亡,才能迎接新生。
可莫寻显然无法接受这一现状。
他抬手剑指怜青,对这个事实充耳不闻,语气阴狠:“带上傻子,滚!”
“我还有话没说!”怜青一动不动,言辞诚恳语气真挚,“我可以理解……”
莫寻闭目歪头挑起一个恶劣的笑,再睁眼时一剑刺向怜青心口,怜青瞳孔骤缩,瞬间侧翻躲到一边,利剑直直刺进墙壁,怜青无奈,只得连忙说道:“我走,你冷静一点。”
那剑尖指了指门口又回到怜青眼前,莫寻连句话也懒得出口,只是冷冷盯着他。
怜青一歪脑袋,示意在一旁吓呆的赵梦舟二人去屋外等他,他也同时向门口挪步。
“莫寻,我真的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他抬手挡掉飞来的酒碗,最后一句话哽在喉咙里,没了出口的机会。
眼见莫寻又要拔剑,他连忙带着两位呆成蘑菇的姑娘离去。
怜青叹出一口扬长的气,心想:又被他带偏了思路,钟止汀的事还没和他说呢。
他转过身看向赵梦舟,秉持着祸不及池鱼的原则温和问道:“我送你回去,你准备回哪?”
赵梦舟看起来还有些惊魂未定,直走到楼梯口方才回道:“兰,兰国吧。”
她想,如果只有自己身居高位才能百分之百的确保和平的到来……
“啪!”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刺耳的碎裂声吓得一抖,慌乱间握紧了阿桃的手腕。
自二楼砸下的酒碗碎在怜青脚边,他茫然地向上看去,只听见“哐当”一声关上的木门。再回身时,诧异地发现己方三人已经成为了在场的焦点。
怜青面带尴尬地收拾好满地的碎片,顶着一众妖魔鬼怪的揶揄目光来到柜台。
“哟,可是有段时间没见你了,”虎笑乐呵呵地看向来人,手指向上戳了戳问道,“前些天不是都传你们俩好得穿一条裤子?今天这是怎么了?又吵架啊。”
“没吵啊,他不是一直这样?”怜青眨巴着眼睛搪塞过去,暗暗瞥了一眼竖着耳朵听消息的小妖说道,“我还以为他受伤了,结果人家蹦得比蚂蚱还高,你看他给我踹得……”
怜青说着还动用灵力给老板看自己果然已经乌黑的侧腰,成功听到来自各地的倒吸气声后,他才拍上二两碎银。
“老板,麻烦您等会儿给那祖宗拿两坛酒上去,我就先走了。”
他说着,也不顾老板“嗳!你都让他踹成这样,我上去不得直接被踹死啊!”的哀嚎,带着赵梦舟二人径直离去。
穿过夹缝回到郁郁葱葱的人界后,怜青郑重问道:“想好了?回兰国去?”
“嗯!”他眼睛里倒映出赵梦舟坚定的目光,“我会带着兰国百姓,走出一条和平的道路。”
“我送你回去,”怜青变出一朵足够宽大的云,扬起手掌,待赵梦舟“啪”的一声贴上来后说道,“加油!”
随着白云飘荡地越发遥远,赵梦舟探头向下望去,亲眼所见生于饥荒下的百姓,困于瘟疫下的流民,留于征战下的妇女儿童。
看着那样的疾苦,她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我梦中的和平,真的能从我手中构建吗?
少年人心比天高,无知无畏,可当她真的见识到人间疾苦,也能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永远为之动容吗?
“哥,我能做到吗?”
赵梦舟的声音散于风中,颤颤巍巍地飘进黄土大地的任何一个角落,她能做到吗?凡事总是说着容易做起来难,此等大事,她可以吗?
“能。”
怜青目视前方,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很是随意,仿佛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妄自菲薄得大事。
也对……赵梦舟想,像他那样的仙人,一个国家的命运又能算上什么难事呢?
“向着你认定的目的地前进就好。我师父说,凡人的生命很短暂,但和平是一件需要很多很多时间的伟业,尽力就好,不必强求。”
在他十六年间的求仙生涯中,救下过数不尽的人,也有数不尽的人救不下,他也曾不愿承认一些人的离去,但人总是要向前看,不承认死亡,要如何迎接新生?
赵梦舟喃喃道:“尽力就好……不必强求……”
可她现在……
她晃晃脑袋走下白云立于大地——尽力就好吗?可她偏要爬上最高的山,拥抱最和平的世界!
赵梦舟一步一步踏进再度被复原的皇宫,启航自己梦想中的小舟。
那两个坚定的身影在怜青眼里逐渐消失,他方才御剑离去,向着他来时的方向。
头顶的暖阳逐渐失了暖意,他穿过半空漂浮的白云落于一片郁郁葱葱。
怜青再次回到夹缝推开杂居大门时,就先让那把他熟稔的山河剑架上了脖子。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不是让你滚了吗?”
莫寻在屋里撒了好一通火气,才想买点酒喝个痛快就感受到属于怜青的气息,简直能把他气笑。
怜青坦然地迎上他阴冷的目光,任由山河剑在他脖颈留下一道血痕:“我真的有话和你说,你能冷静一下,听我把话说完吗?”
“不能。”莫寻指挥着山河剑入鞘,自顾自地去往柜台前拿酒,“我不想和傻子交流,没有意义。”
怜青自动无视周围投射来的目光,只是在跟着莫寻去到柜台时面对虎笑的挤眉弄眼时有些茫然。
“猫兄啊,你眼睛让驴踢了?”莫寻煞有其事地将上半身俯在柜台上凑过去看虎笑抽搐的眼睛,十分“贴心”地问道,“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不不,不用,”虎笑瞬时恢复正常,连忙给莫寻拎去两坛梨花笑,“您拿好,慢走啊!”
“嗳!怜青!”
怜青跟着莫寻走的脚步顿住,虎笑又从柜台拎出两坛梨花笑推过去。
“这酒还是您自己送吧,我,您就是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触他霉头嘛。”
“哦,麻烦您了。”
怜青顺嘴回道,拿上酒直接翻上了二楼。他一个箭步冲到莫寻身后,在莫寻关门前闪身进了屋。
莫寻倚在门边看着谨慎贴在最远处一个墙角的怜青,气得笑出了声,问道:“我同意让你进来了?”
怜青摇了摇头,脑子绷紧一根弦说道:“我可能有些事没和你说清楚,你听我说完行吗?”
莫寻一言不发地坐在桌前摆弄安神香,权当屋里没他这个人。
“师父他们经过商讨将你列为危险人物,但事出有因,尽管你的做法有些偏激,可我们倒也不至于直接将你视作……”
“我偏激吗?”
偏激二字像是一抹火信子,一路火花带闪电地燃到莫寻心头,炸出一阵轰隆响。这人一如既往地、轻而易举地点起他的心头火,他根本没法无视这么个王八蛋。
怜青一顿,脑子里自动回放前几日莫寻的行为,诚恳地回道:“额…有一点吧……但你和为非作歹的妖兽不同,我并……我们也并不想和你交恶。”
“你,你们,”莫寻抓着他话里的迟疑重复噼里啪啦地喷出漫天口水,“怜青,你这样很难让我信服啊。”
“你师父让你跑来我这当说客吗?可你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吗?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就等着我往里钻啊?”
“怎么会呢?!”怜青急切出声,“是因为钟止汀啊!”
他转来转去说了半晌,终于秃噜出了重点。
“钟止汀很有可能已经从鬼界逃出来了,你与他同为人魔,他极大可能会找上你!”
莫寻嗤笑一声,对他所言分毫不信:“你数过自己一句话里说了几个可能吗?”
怜青面上焦急神色更重,他作出一副屡试不爽的无辜状,眼睛睁得溜圆,试图以美色征服莫寻:“你不信我吗?”
莫寻快速瞥他一眼,随即移开目光,不自然地补上一句:“我信你,但我可不认识你师父。”
怜青再接再厉地冲到他面前坐下:“师父他们人很好的,我跟你保证好不好?如果真的是圈套,我帮你跑,行吗?”
“呵!”莫寻爆出一声讥笑,胳膊拄在木桌上身体不断前压,“怜青,你哪来的自信啊?你帮我跑?你能拦住谁啊?路边野草吗?哪个蠢货找你来的说客?”
“我不……”
莫寻丝毫不给他发言的机会,径直打断道:“我扪心自问,兰国一事我干的名不正言不顺,姑且算作泄愤。但你们会如此好心吗?一个国家半边柱子全部被我挫骨扬灰,你说事出有因不追究就不追究了?”
“怜青,你能不能别总是这么天真啊?”
这种蹩脚的理由他分分钟就能编出十个八个更完善的借口,到底谁会信啊?
“是你自己不愿意相信吧。”怜青微扬起头去看他眼底浓浓的怀疑,“可是钟止汀……”
“我会多加注意,感谢你的提醒。”莫寻窝回躺椅,直截了当地送客,“你可以走了。”
“莫寻,我……”
“再见!”他抬眸,其中的阴狠惊出怜青一身冷汗,“不送。”
莫寻周身倏地围上一层阴冷的紫气,“钟止汀”三个字多次出现,似乎终于刺激了什么东西的神经,莫寻只觉一阵恍惚。
“你怎么了?”
怜青问道,莫寻却好似听不见一般一步一步接近。
怜青唤出山河剑防下突如其来地斩击,吼道:“莫寻,莫寻!”
莫寻反手扣住自己肩头伤口,如火焰般瞬间迸烈的剧痛激得他浑身一抖。
“莫寻,你要吃烤肉吗?”
“莫寻你看!好可爱的小狗!”
“莫寻……他受伤了,我们真的不救他吗?”
“莫寻……你是对的,但是……”
“莫寻!我终于等到你了!”
无数声“莫寻”在他脑子里炸开,他仿佛穿过时间再一次看见总是在他面前委屈,最终摸索出一套尤其有效的应对方法的怜青。
两个怜青在他眼前缓缓重合,他后退半步避开怜青伸过来的手,毫不迟疑地一头扎进窗外,无影无踪了。
怜青对着他离去的方向怔住。
“咚咚……”
“咚咚……咚咚……”
躁动的心脏终于跳回原位,怜青仿若一条刚刚找回身体的游魂,同手同脚地、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御剑离去。
会有办法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