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誓六世缘》海葵与小丑鱼

1、血色婚宴

　　东珠在晨曦中流转着温润光泽，十二尾金丝凤凰在昭阳的发间展翅欲飞。司妆女官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凤冠的角度，让九百九十九颗珍珠与宝石在烛光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殿下，请稍仰首。"女官的声音轻柔如羽，手中的玉笔蘸着南海进贡的珊瑚胭脂，为昭阳点上最后一道唇妆。那胭脂色泽正红而矜贵，正配得上长公主今日的身份。

　　昭阳微微仰头，任由十六名宫女为她整理长达三丈六尺的嫁衣后摆。云霞锦的嫁衣在移动间泛着淡淡的金红色泽，上面以真金线绣出的百鸟朝凤图栩栩如生。每一只鸟儿的眼睛都用细小的黑珍珠点缀，在光线下闪烁着灵动的光。

　　"殿下真是美极了。"琉璃轻声赞叹，手中的玉梳最后一遍梳理着昭阳及腰的青丝，"今日举国同庆，您该笑一笑才是。"

　　昭阳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朱唇黛眉，确实是极美的。可那双本该漾着春水的眸子里，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安。今日是她与擎天大将军萧彻大婚的日子，本该是人生中最欢愉的时刻，可不知为何，心头总萦绕着一股难以驱散的不安。

　　"萧彻呢？"她轻声问，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嫁衣袖口上精致的缠枝莲纹。

　　琉璃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将军正在前殿与陛下议事。边关..."

　　话到一半突然停住，自知失言。

　　昭阳的心猛地一沉。边关急报是清晨到的，她隐约听到了些风声。北狄大军压境，已连破三城。可她的大婚，依旧如期举行。父皇说，不能动摇民心，大婚照旧，只是萧彻明日便要奔赴边关。

　　"替我正一正凤冠吧。"昭阳闭上眼，将不安压回心底。

　　太和殿前，百丈红毯从玉阶一路铺到宫门之外。两侧立着九九八十一对青铜仙鹤香炉，吐纳着御制的龙涎香，烟雾袅袅如登仙境。八百名禁军金甲卫持戟而立，在日光下闪耀着威严的光芒。

　　文武百官按品阶分立两侧，着朝服，持玉笏。女眷们穿着各色礼服，珠翠环绕，笑语盈盈。乐师们奏着《龙凤呈祥》，编钟清脆，笙箫和鸣，整个皇宫都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

　　萧彻站在御阶下，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如松。作为王朝最年轻的擎天大将军，他今日本该是春风得意的新郎官，可那双锐利的眼睛深处却凝着化不开的冰霜。

　　"陛下，"他单膝跪地，声音沉如金石相击，"北狄骑兵已至潼水，距京城不过三百里。臣请即刻前往边关！"

　　龙椅上的皇帝揉了揉眉心，显出几分老态："萧卿，今日是你与昭阳大婚之日。朕知道军情紧急，但典礼不能废。这不仅是你二人的婚事，更是安定民心的国事。"

　　"陛下！"萧彻抬头，目光灼灼，"三百里，北狄铁骑一日可至！臣恐..."

　　"朕意已决。"皇帝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今日，你只是昭阳的驸马。"

　　萧彻紧抿着唇，手在袖中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能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不是真的气味，而是多年沙场征战养出的直觉。喜庆的乐声在他耳中变得刺耳，那满目的红色不再像是祝福，更像是预警。

　　但他最终只是深深叩首："臣...遵旨。"

　　吉时已到。

　　礼炮齐鸣九响，象征着九五之尊。宫门缓缓开启，昭阳在百名宫人的簇拥下，踏着铺满牡丹花瓣的红毯，缓缓走向太和殿。她的嫁衣沉重，每走一步，珠翠轻响，仿佛在为这个王朝最后的繁华奏乐。

　　两侧的官员与命妇纷纷跪拜，山呼"千岁"。日光透过琉璃瓦，在她身上镀上一层金边，恍若神女临凡。

　　她在殿门前看见了萧彻。

　　他站在那里，身姿如枪，目光如炬。当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时，那冰封般的眼神瞬间融化，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深情。这一刻，昭阳忽然觉得所有不安都消散了。只要有他在，这天下便没有什么可怕的。

　　他们相视而笑，万千言语尽在不言中。

　　典礼隆重而繁琐。敬天地，拜祖宗，受百官朝贺。昭阳与萧彻并肩而跪，接受着这个帝国最隆重的祝福。

　　司礼监高声唱诵着祝词："维天佑我朝，龙凤呈祥。长公主昭阳，柔嘉维则；擎天将军萧彻，忠勇无双。今缔良缘，永载史册..."

　　就在夫妻对拜的瞬间——

　　远方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像是春雷炸裂，却又更加骇人。

　　殿内顿时一片寂静，乐师的手指僵在琴弦上，百官面面相觑。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接连不断的巨响如同催命的鼓点，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是火炮！"不知哪位武将惊呼出声。

　　刹那间，整个太和殿乱作一团。女眷的尖叫声，官员的惊呼声，杯盏落地的碎裂声混杂在一起。殿外的红绸仍在风中飘扬，与此刻的慌乱形成诡异对比。

　　萧彻猛地将昭阳护在身后，一把扯下身上的大红喜服，露出底下早已穿好的玄色轻甲。他从侍卫腰间夺过长剑，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全场。

　　"护驾！紧闭宫门！"他的声音如同惊雷，瞬间镇住了慌乱的场面。

　　昭阳的心狂跳不止，但她强迫自己镇定。她抓住萧彻的手臂："怎么回事？"

　　"北狄人来了，"萧彻的声音低沉而急促，"比预计的快得多。"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直钉在大殿中央的蟠龙柱上，箭尾兀自颤抖。

　　惊叫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恐慌。

　　"护陛下和殿下从密道离开！"萧彻指挥若定，仿佛又回到了沙场点兵的将军。

　　昭阳却挣脱了他的手："我不走！我是长公主，岂能临阵脱逃？"

　　"昭阳！"萧彻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眼中满是焦急，"这不是任性的时候！"

　　又是一阵炮响，这次近得仿佛就在宫墙外。殿顶的琉璃瓦被震得簌簌作响，灰尘纷纷落下，沾污了昭阳鲜红的嫁衣。

　　皇帝在侍卫的保护下匆忙离座，经过萧彻身边时，沉痛道："萧卿，京城...就托付给你了。"

　　萧彻单膝跪地："臣誓死守卫京城！"

　　当他抬起头时，皇帝已经匆匆离去。昭阳却依然站在原地，目光坚定。

　　"你怎么还不走？"萧彻又急又怒。

　　昭阳抬手，缓缓取下头上沉重的凤冠。珠翠在她的指尖闪烁着最后的光芒："萧彻，我十六年来享尽皇室尊荣，今日国难当头，我岂能独自逃生？"

　　她将凤冠轻轻放在地上，然后弯腰拾起一把不知哪位官员慌乱中掉落的长剑。剑很沉，她双手才能勉强握住。

　　"我或许不能上阵杀敌，但我可以组织宫人救治伤员，可以为你稳定后方。"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今日你我不是新婚夫妻，而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萧彻看着她，看着这个他从小守护到大的公主，此刻眼中燃烧着从未有过的火焰。他知道劝不动她了，就像劝不动自己放下责任独自逃生一样。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骄傲，有心痛，有无限的爱意。

　　"好，"他握住她的手，共同持住那柄长剑，"那我们就并肩作战。"

　　宫门外，喊杀声震天动地。烽火台上，狼烟四起，将湛蓝的天空染成灰蒙蒙的一片。

　　萧彻转身面向殿门，长剑在手，朗声道："众将士听令！随我迎敌！"

　　残阳如血，映照着他坚定的侧脸。昭阳站在他身后，双手仍与他共握一剑。她的嫁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不肯倒下的旗帜。

　　殿内残存的武将和侍卫纷纷拔出兵器，跟随在他们身后。没有人说话，但一种悲壮的气氛弥漫开来。

　　宫门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萧彻侧过头，最后看了一眼昭阳，轻声道："若真有来世..."

　　"必再相逢。"昭阳接上他的话，眼中泪光闪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硝烟与血色中，两个身穿红衣的新人并肩而立，手中的长剑在夕阳下反射出最后一道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