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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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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又急又密,滂沱大雨没有停歇的迹象,走廊上的脚步声有些凌乱。温谨言靠在墙边,运动服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手臂线条干净利落。他生得极好,眉眼锋利,鼻梁高挺,唇薄而紧抿,可此刻那张俊脸绷得死紧,眼底压着一层阴翳。
“奶奶怎么想的?”他冷笑一声,声音压得极低,“温妤在咱家才待了一年半...”他舌尖抵了抵上颚,没说完的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硬生生咽了回去。
温昭明站在他对面,西装笔挺,眉宇间和温谨言有几分相似,却多了几分沉稳。他手里捏着一份病历单,他看了温谨言一眼:“谨言,奶奶的决定,轮不到我们质疑。”
温谨言下颌绷紧,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没吭声,只是别过脸,盯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霓虹灯。
“大哥!”温翎从长椅上站起来,她生得娇俏,可此刻眉眼间全是尖刻,“温妤不过是个养女,奶奶躺了这么久,脑子不清醒了吧?真把她当亲...”
“温翎!”温昭明声音陡然一沉,眼神冷得吓人。
刘颖赶紧伸手拉住温翎的胳膊,轻轻捏了捏:“好了,昭明,她不是那个意思。”
温翎撇了撇嘴,悻悻地挣开刘颖的手,声音闷闷的:“大哥,我错了还不行吗?可我就是不服气,她温妤凭什么啊?”
温昭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冷然,淡淡道:“凭什么?就凭那是奶奶的东西,她想给谁就给谁。”他侧头看向刘颖,语气缓和了些,“走吧,去看看奶奶。”
刘颖点点头,临走前又回头看了眼温谨言和温翎,眼神复杂,最终什么也没说,跟着温昭明走进了病房。
魏静姝的呼吸机规律地发出"嘶~嗒"的声响,十年前那场坠楼事故在她身上按下暂停键,如今苏醒的皮肤上还留着经年累月的压疮痕迹。主治医生的钢笔在病历上悬了很久,最终只落下"临终关怀"四个字。
她枯枝般的手指时不时的就抽搐,护士们私下说,老太太梦里喊"小妤"的次数,比喊亲孙子的加起来都多。
护工阿芳见过老太太最清醒的时刻,那天她突然睁眼,干裂的嘴唇开合间漏出句:"不见到那孩子...我闭不上眼..."
温昭明推开病房门,消毒水的气味里混着一丝檀香。魏静姝的病床前,周云舒的背因为年纪而有些轻微的弯曲,银白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随着她轻拍的动作泛着温润的光。
"你放心,"周云舒握着魏静姝枯瘦的手,声音清朗,"人已经找到了,在回来的路上了。"
魏静姝的氧气面罩上凝着薄薄的水雾,她缓慢地眨了眨眼,像是应答。
温昭明走上前:"周奶奶,您回去歇着吧,有护工在。"
周云舒抬头看他,眼神清明得不像个古稀老人:"昭明啊,温妤那边什么时候能到?"
"明天下午。"温昭明答得干脆。
周云舒点点头,利落地站起身:"嗯,那明天下午我再过来。"
刘颖上前一步:"周奶奶,我扶您。"
"我不用扶,"老太太摆摆手,"你们好好在这守着吧。"她走向门口,每一步都稳当得很。
见赵老太太出来,温翎踩着高跟鞋快步迎上去,嘴角一片刻意讨好的弧度:"周奶奶~我送您下去吧。"她嗓音甜得发腻,眼角眉梢都扬着,哪像是奶奶正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样子。
周云舒脚步一顿,眼睛在她脸上扫了个来回:"不用。"老太太摆了摆手,"我自己能走。"
裴妄正好从电梯里迈出来,他目光先落在温翎身上,两人视线一碰,温翎的睫毛立刻扑闪两下。
"奶奶。"裴妄伸手去扶赵云舒。
老太太把胳膊往孙子手里一搁:"嗯,回去吧。"她突然回头看了眼病房方向,"明天下午,在送我过来。"
“好的奶奶。”裴妄回着赵云舒,眼神却飘向温翎。
温翎给裴妄眨了眨眼睛。
温谨言在背后说道:“周奶奶您慢走。”
“周奶奶再见。”温翎也接口道。
“哎,再见。”
“二哥,你说大哥什么意思啊,真让老太太把大部分遗产都留给温妤啊,这都多少年没见过了,谁还认识谁啊。”
“咱爸不是没意见,妈倒是说了好几次,爸也不吭声,温妤当年是老太太带回来的,说不得有什么隐情,不过那么多钱真给温妤,真是挺不爽的,这么多年,她在国外的费用虽说是老太太给的,可也没见她回来看一眼,这是养了个白眼狼啊。”
“一直不是说找不着人吗,这到好,老太太说要留财产给她了,人就出现了,还真是巧啊。”
这兄妹俩,除了长的不像,心性倒是挺像的。
——
机场广播的电子音在空旷的到达厅回荡。
温妤的鞋跟叩在廊桥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淮汐市的空气裹着潮湿的暖意扑面而来,和记忆里凛冽的冬天截然不同。她下意识拢了拢风衣领口,十年了,连气候都变得陌生。
出租车停靠站的指示牌泛着冷蓝的光。
没有接机的身影,没有寒暄的电话。她拖着登机箱走向候车区,箱轮在水泥地上碾出细碎的声响。上车后报出医院地址,车往医院开,她看着窗外的陌生的建筑,思绪飘回到十一年前。
记忆中的画面模糊。她只记得医院的消毒水味刺得鼻腔发疼,白色的天花板在视线里摇晃。温柏坐在床边,西装革履,镜片后的眼睛含着温和的笑意。他说她烧了两天,说她像自己的女儿,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孤儿院跑出来的,也想不起高烧前的片段。只记得他伸出手握着她的手,她觉得很暖和。她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淮汐市的天空比孤儿院的蓝,阳光透过车窗,在她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车子驶进一扇雕花铁门,她记得花园里的小雏菊开得正盛。温柏让她在门廊等着,自己先进去了。她站在大理石台阶上,盯着鞋尖的泥点,听着门内隐约的交谈声,时高时低,像一场拉锯战。不知过了多久,门才再次打开,温柏的笑容有些勉强,牵着她进了屋。
她跟着温柏走了进去,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束白玫瑰,花瓣上还凝着水珠,她眨了眨眼,只觉得那花真好看。沙发上的女人缓缓抬头,魏静姝穿着墨绿色的旗袍,黑色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脖颈间的翡翠项链衬得皮肤冷白。她打量她的眼神,温妤觉得她并不喜欢自己。小姑娘下意识攥紧了衣角,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敢出声。
魏静姝的目光在女孩身上停留了片刻,这孩子瘦得几乎撑不起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她胸口微微起伏,终于开口:“小陈。”
一个穿着亚麻色衣裤的中年女人立刻从楼梯旁的偏厅走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太太。”
魏静姝用下巴轻轻点了点女孩:“给她收拾个房间出来。”
“是,太太。”小陈刚要转身,又被叫住。
“等等,”魏静姝皱了皱眉,“带她去洗个澡,脏兮兮的。”
小陈连忙点头:“哎,好的太太。”她伸手去牵女孩,粗糙的掌心触到一片冰凉。
浴室的门关上时,隐约传来放水的哗啦声。
小陈一边拧开热水龙头,一边压低声音叮嘱:“以后不能去楼上,知道吗?”雾气渐渐漫上来,模糊了女孩茫然的脸。她那时还不叫温妤,其实她叫什么来着?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孤儿院里的编号、护工随口喊的“丫头”、甚至孤儿院那些人丢过来的绰号,都像被水冲散的泡沫,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后来魏静姝翻字典时,指尖停在“妤”字上,老太太把毛笔搁在砚台上,“就叫这个吧。”
画册落地的闷响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小温妤的手指猛地一颤,厚重的画册从手上滑落,“啪”地砸在地毯上。她慌忙蹲下去捡,又急急地在衣摆上擦了擦,才双手捧着递给魏静姝。
魏静姝接过画册,垂眼扫了一眼,那是一本欧洲古典油画集,翻开的页面正停在《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上,女孩的眼睛太亮了,像是要把画里的光影都吸进去似的。
“想学画画吗?”魏静姝忽然开口。
小温妤倏地抬头,瞳孔微微放大,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发丝跟着轻轻晃动。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尘埃在光柱里浮动。
魏静姝把画册合上,递还给她:“那你先画给我看看。”
小温妤接过画册,抱在胸前,她张望了一下,目光落在茶几上的便签纸和钢笔上,那是魏静姝平时用来记事的。
魏静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微微颔首:“用吧。”
小温妤趴在茶几上,抿着唇,一笔一画地临摹起来。她的手腕还有些发抖,线条歪歪扭扭,可那双眼睛却专注得发亮,像是要把整颗心都扑进那小小的方寸之间。
魏静姝站在她身后,看着纸上逐渐成形的、稚拙却生动的轮廓,目光微微一动。
魏静姝站在温妤身后,看着她执笔的手腕轻轻一转,笔尖在宣纸上晕开一抹青黛。那笔法虽稚嫩,却已隐约有了灵气。老太太的唇角扬了扬,这孩子比温家那几个子孙强多了。
饭厅的规矩比画室严苛十倍。魏静姝和她一起在桌子上吃饭了,筷子拿不好、吃饭吧唧嘴、剩饭都要挨手板心,温妤经常被打的手心通红,眼泪汪汪,可魏静姝在规矩上面从不心慈手软。夹菜掉在桌布上,魏静姝的戒尺立刻敲在桌边:“手。”小姑娘颤巍巍伸出掌心,“啪”的一声脆响,戒尺落下,她眼眶瞬间红了,却咬着唇不敢哭出声。
可老太太的严厉里渐渐掺了别的。某天清晨,温妤发现自己的小画架上摆着魏静姝珍藏的狼毫笔;某次挨打后,厨房恰好送来冰镇的绿豆汤;画到深夜时,总会有盏灯一直亮到她的身影离开画室。
某日清晨,魏静姝站在二楼楼梯口。
“上来,教你调颜色。”
温妤愣在原地,这是她第一次被允许踏上二楼。
回忆到这,温妤不禁笑了起来,现在想来,老太太的严厉里又掺杂了慈爱,她很好,虽然严厉,却是她为数不多获得温暖的来源,所以在她温柏被送的时候,她是渴望魏静姝能带她走的。
而她也一直幻想着期待着,直到陆沉霄将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