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多拉玛核心》茶里的乌鸦

4、暗流

　　审讯室的大门再一次被打开。
　　“哒、哒、哒。”
　　高良的军靴才在审讯室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咔哒。
　　审讯室的门再次在她身后关上。
　　艾莉亚抬起头，看到眼前去而复返的高良，似乎和刚才有些不同。
　　“把我又押过来，有什么事？”
　　高良没有回到审讯位，而是直接走到艾莉亚面前，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锐利地几乎要刺穿她：“你那个探测器，哪怕是在…在被‘清除’之后，也能检测出是否被感染吗？”
　　清除两个字，高良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艾莉亚愣住了，她没想到高良会问这个。她挡在面前，如瀑的白发披散下来，如一道雪帘遮住了头顶的灯光，这架势似乎是不给自己说不的机会。
　　“…理论上可以。混乱因子在发作后会留下独特的能量残留，就像一种印记。即使宿主生命体征消失，这种印记也会持续一段时间才会完全消散。”她谨慎地回答，同时仔细观察着高良的反应，“你想检测谁？”
　　高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直起身，从腰间的一个密封袋里，取出了那块她一直贴身携带的、林渊面具的碎片。上面还沾染着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和微量的组织残留。
　　她将碎片推到艾莉亚面前。
　　“检测它。现在、立刻。”
　　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艾莉亚，仿佛她的答案将决定某种审判的结果。
　　艾莉亚看着被推倒眼前的碎片，又看向高良那双暗红色的眼眸，里面几乎燃烧着某种绝望的求证焰火，瞬间明白了什么。
　　“我需要我的设备，而且…能量镣铐会干扰精细操作。”
　　高良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操作终端，暂时解除了艾莉亚双手的能量束缚，并将那个简陋的仪器从证据袋里取出还给她。艾莉亚转了一下手腕，迅速接过仪器，熟练地进行调试。她将探测端小心翼翼地对准那块碎片，屏住了呼吸。
　　仪器屏幕上，数据开始跳动，能量频谱图逐渐勾勒出来。
　　高良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心脏跳得如同擂鼓。
　　几秒钟后，仪器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尖锐嘀声。屏幕上的频谱图中，清晰地凸显出一道波峰。
　　艾莉亚重新抬起头，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科学验证后的确定，更有深深的悲哀。她看向高良，缓缓地、沉重地点了点头：
　　“…是的。残留浓度很高。逝者生前确实处于高度的感染状态。这种程度的感染，会完全剥夺人的自我控制能力。”
　　高良一把夺过检测仪，对准了艾莉亚和自己，可无论怎么测，屏幕上都没有任何波动，当她重新把检测仪靠近面具碎片时，波峰又重新显现。
　　“你要是不信，就去测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小姑娘，她身上现在应该还能测出点微弱的信号。”
　　虽然早有预感，但当猜测被冰冷的科学仪器证实的这一刻，高良还是感觉仿佛有惊雷在脑中炸开，整个世界的声音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方才那令人窒息的嘀声和艾莉亚的话语在耳边无限回荡。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和眩晕感猛地袭来，高良坐在审讯椅上，闭着眼睛平复呼吸。
　　泉怎么会感染的呢？为什么报告没检测出来？
　　艾莉亚沉默地看着她，检测仪器被守卫收走，禁锢自己的手铐被重新扣上。
　　就在这时，响起敲门声，走进来一个人，在高良耳边窃窃私语。
　　“嗯，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
　　高良刚要起身，方才一直一言不发的艾莉亚叫住了她：“你们不会轻易放我走的，对吗？我能感觉到，你们对我生命能量的监视加强了。”
　　面具碎片被重新收入囊中，高良驻足片刻，只留下一句“不清楚”便大步离开了。

　　金苹果酒吧里还是那般热闹非凡，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被挡在了另一个世界。空气中混杂着昂贵的香水味，形成一种独特而黏腻的氛围。酒保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脸上挂着职业微笑，灵巧地周旋在摩肩接踵的顾客之间，将一杯杯冒着嗞嗞气泡、色泽诱人的美酒送到一个个虚与委蛇的灵魂面前。现场演奏的古典乐、碰杯的脆响和肆无忌惮的谈笑声浪般涌来，几乎要将人淹没。
　　一位身形瘦长、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子慵懒地倚着吧台，晃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嗤笑一声：“听说下面那些家伙，最近又在嗡嗡叫，讨论什么…‘工作保障’？”他刻意拖长了音调，仿佛在品味一个荒谬的词汇。
　　“可不就那种工作，他们也在抢着做吗，要不是我们仁慈，那种人连饭都吃不上，他们早就烂死在那堆破铜烂铁里了。讨论保障？先讨论讨论怎么不成为社会的负累吧。”
　　他身旁一个面容冷硬的女人，淡淡接话：“抱怨是底层生物的消遣。随他们去吧，反正又闹不起多大的浪，毕竟为了更好的将来，每个人都是螺丝钉。”
　　卡伊洛斯斜倚在栏杆上，目光扫过下方密密麻麻的城市建筑，如同蜂巢。从高处俯瞰，下城区竟也有壮观的美感。他轻啜一口酒，语气轻慢，像在讨论天气：“哦？我倒是听说，他们在闹着要上来投诉呢，为了把这些声音按下去，中层的管理们最近可是压力不小。”
　　说罢，那对衣着光鲜的男女闻言看向他，脸上带着附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卡伊洛斯笑了笑，像一张打磨光滑的面具：“不过这都是必经之路，下面的人要有大局观才行。”
　　男人立刻像找到了知音，哈哈大笑起来：“还是你看得透，卡伊洛斯！所以我说，何必浪费感情。倒是你，”他凑近一点，压低了些声音，带着一丝隐秘的羡慕，“听说你帮上头那些大人们最近搞到了不少‘那个’？效果真像传说中那么神奇？”
　　卡伊洛斯挑了挑眉，故作不解：“那个？你说的是…”
　　“哎呀，就别装傻了！”男人挤挤眼，“‘溯光’啊！现在上面圈子里最紧俏的东西！说是只要一小点，就能让老家伙们感觉重回二十岁生病受伤更是跟玩一样…据说原料稀有得很，是从特殊渠道搞来的？”
　　擦身而过的酒保很识眼色地为三人续了酒，卡伊洛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笑容有些意味深长：“效果嘛…确实对得起它的价格。不过，特殊渠道？”他转头看向男人。
　　“我不清楚，蒂斐之森？”他瞄了眼卡伊洛斯的脸色，“那难道是…和感染率高的地区有关？毕竟，你们最近为此工作那么辛苦……”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下方那望不到边的城区。
　　女人冷哼一声，似乎对这种享乐主义的话题不以为然，但也并未反驳，只是说：“溯光的流通被严格控制在特定层级。该有你的份，总会有的，不该有的……”她遗憾地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溯光是什么时候研发的，竟一点都没听到消息，不然我肯定狠狠投资一笔。”
　　这时，一阵轻微的骚动从俱乐部入口传来。几人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华贵、但脸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亢奋红晕的老头，正大声谈笑着走进来，步伐轻快得不像他这个年纪和体重该有的样子。卡伊洛斯看了看身旁面露羡慕神色的男人，嘴角的弧度不变：“知道那东西哪来的对你有什么用？”
　　闻言，男人的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两下，但立刻赔上了笑容：“是啊，有什么用呢。”
　　在天光的映衬下，酒吧内金碧辉煌，灯光碎在玻璃上，如同白日的璀璨繁星，卡伊洛斯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庞大、沉默、正在被无声榨取着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