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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护花危情 ...

  •   “你父亲也还年轻,怎么不想着再娶吗?”
      问这话的时候,庄月兰绝也没有动歪心思——她也明白自己动不起了,五十已知天命,月兰只是想多问问言响的信息。
      言衷说:“倒也有很多阿姨叔叔来介绍,可是爸爸都婉拒了。他对妈妈的感情很深,大约还不太想进入到下一段婚姻中去。”
      “哦。是我多虑了。”月兰垂着眼睛,酸酸说了一句,“你爸爸这样的人,怎么会缺女人呢。”
      言衷听月兰这话,心里极不舒服,可他也不知道哪里不舒服,直言:“妈妈对爸爸很重要,就和爸爸的肋骨一样。而且爸爸洁身自好,他从没有闹过什么不好的绯闻。”
      庄月兰被言衷这么一说,心口忽然堵了一块石头似的难受,这使她不能保持一种慈祥的面貌。她看了一眼言衷,酸楚感让她用开玩笑的口吻问出了残忍的问题:
      “我想,你也不情愿你爸爸再娶吧?哈哈,你爸爸对你很好,一定不想让你有个后妈,你知道,后妈总不比亲妈的。”
      言衷正色说:“爸爸有续弦的自由。只要他决定了,我一定支持他,这和后妈不后妈的无关。后妈是爸爸的妻子,并非我的母亲,她们没有相比的理由,我也没有权利要求她尽母亲的责任。您说的这些,对我、对爸爸、对我和爸爸的感情都有偏见。”
      好小子。庄月兰心里这样赞叹,脸上尬笑了一声。
      言响是个好人,温润如玉,正直善良,他的儿子自然继承他的优点。只可惜,这样的孩子不是自己生的,庄月兰一时间不知道是嫉妒言响的亡妻,还是嫉妒言响本人。
      ——或者兼而有之吧。
      若是当时时代不动荡,她这样的高门小姐,只怕还看不上言响那样的穷苦书生呢。或许这就是生活,总是充满了无法预料的变数和遗憾。
      庄月兰嘟囔了一声命运弄人,站起身来往外走,她也没忘记保持风度,出门的时候自觉关上门,并让言衷留步。
      言衷心里最软的地方就是他的母亲,即便他嘴上那样懂事,可在心里,他始终认为这个家里应该永远保留母亲的位置。为此,即使家里只有两个人吃饭,他也要求保姆要在桌子上放三个碗。
      父亲对他这种行为并不阻拦,且积极帮助他接受母亲去世的现实,父子俩努力相互扶持,度过这失去了心中挚爱的严冬。
      但父亲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工作压力和情感压力都扛在他身上,而他却不愿意书法出来。有时候父亲陪着言衷去扫墓,回来要颓废一整个周末。
      言衷还是个孩子,并不懂得如何去疏导父亲,他笨嘴拙舌又假装坚强,父子之间总好像有些屏障。言衷需要在外面寻求一些情感上的支持,所以他参加了一个摩托车协会去分散注意力,不曾想,第一次集体活动就把腿摔伤,这也是他这辈子见父亲生气最厉害的一次。
      父子俩相对无言沉默了一个多月,父亲忽然提出,要在寒假带言衷回他的另一个故乡去看看。他没说为什么,言衷也就不问,所以他们才来到了虎卞县庄生村。
      也许父亲想要躲一躲,躲一躲钢铁城市中失去挚爱的寒冷,躲一躲父子俩关在同一个情感囚笼中的压抑。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言衷看到父亲在庄生村总是频繁露出笑容——这就足够了。
      言衷不懂父亲和庄生村之间的羁绊,可是庄月兰刚才的问话又激起来他对母亲的思念来——说真的,这些日子因为对王二花的好奇,以及被镇中学事情的牵绊,分散了他因对母亲思念而产生的压抑。
      言衷站在窗前,叹了一口气。
      胡思乱想太多,他就不太想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待太久——这也是他去参加摩托车集会的一个重要原因。
      可是他对乌龙村的了解太少,这样的暗夜,他也许根本辨不清方向,更遑论出去哪里走一走。想来想去,他还是想找自己唯一还愿意和对方说句话的好外甥女王二花去聊一聊。
      村里真黑啊,今夜的上弦月和鱼钩一样,提供不了好的光源。言衷深一脚浅一脚向着王二花家前进,几次差点摔倒。
      尽管村里已整修了道路,用鹅卵石混着砂石铺成一层硬壳,可这春日的雨稍稍一泡,也比从前的泥土路好不到哪里去。另外农户们都是日落而息,现在不到八点,村里亮着的灯屈指可数。
      二花家没有锁门,大概是因为还在等王红旗回来。因为门开着,言衷也没敲门,路过门道的窗户一看,王二花正点着一支蜡烛在读书!
      言衷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他自然也知道蜡烛可以照明,可他也从没真用过,只在参加小姨组织的某个晚宴上看过一两次。
      他敲了敲那黑漆漆的蓝色老式玻璃,姚菁就从书堆中抬起头来。两个人各自愣了一阵,姚菁才下床去接言衷:
      “你来这干什么啦?”
      她言语中没有一丝自卑或不好意思,全是看他似看傻子一般的不解。
      言衷隔着窗户又看了一圈,发现那蜡烛也不是正常蜡烛,是一只油灯。二十世纪了,有个孩子还在煤油灯下读书,言衷的心有些发酸。他问:
      “我们家的灯不少,再把冰箱洗衣机什么的都算上,一个月的电费也不过三十来块,最多不会超过五十。你这样的情况,要是安装一个灯泡,一个月的电费只怕只有五毛一块罢了——何必委屈自己呢,眼睛会看坏的。”
      姚菁说:“本也不看书的,忽然想到了点什么,就记一下。”她又解释,“家里有灯泡,全村都通了电的。”
      言衷说:“那你怎么不用?”
      姚菁说:“呃,就是——他们没交电费,也不想交,觉得交了也没用。反正我大部分时间在学校,我也懒得再管。”
      言衷没再说话。
      姚菁问:“这么黑的天,你干嘛来?”
      言衷怎能说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呢?——面前这位好朋友、好外甥女只怕也自顾不暇呢。他犹豫了一阵,说:“没什么。”
      姚菁笑了一声,道:“按说客人上门,总要招待点什么,可是你瞧我们家,连灯光都很吝啬。要不我还是送你回去吧,起码我二叔家还能给你弄点儿宵夜。”
      站在这里也确实没什么意思,言衷也只得同意。他本来腿脚不方便,深深浅浅走了这一路,伤口也在隐隐发痛,二花要是不送他,只怕还得去医院一趟。
      两个人在暗夜中往前走,有一句没一句聊天。
      言衷忽然问:“你多大了?”
      姚菁说:“三十。”一瞬间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急忙又改口,“哦,我大概是十月三十或者十一月头生的,听说那时候下了第一场大雪。”
      言衷算了算:“我和你同岁,但我是一月生的,我比你大些。”
      姚菁开玩笑:“你就算是十二月底生的,你也是舅舅辈。他们不是说吗——持拐杖的孙子,摇篮里的爷爷。”
      两个人没有什么情绪上的负担,在这暗夜中有一茬没一茬的说话,像是真正的好朋友。
      两个人嘻嘻哈哈一阵,忽然言衷打了个喷嚏。
      “怎么,你爸爸想你了?”姚菁开玩笑,“听说打喷嚏的时候,是远方有人在想你。”
      言衷揉着鼻子说:“我不信这个。我最是讨厌春天了,春天一开花,我就不舒服,老是打喷嚏。”
      姚菁道:“杨树团絮了,过两天一刮风,到处都是,到时候你可怎么办呢?”
      言衷说:“也没有那么严重,我只是比常人更加敏感些罢了。”
      姚菁问:“有多敏感?”
      言衷举例子:“每个人都有不用的味道,生来就有的味道。哪怕将我蒙上双眼,对方喷洒香水,我也能闻出区别来。而且,我十分信任我的鼻子,有些人的味道不好闻,那他绝对和我合不来;有些人的味道我能接受,那这些人也会是我的朋友。很奇怪吧?”
      “没什么奇怪的。”姚菁笑说,“在心理学上,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第一印象不好的人,大概率以后也不会顺利交往。只不过别人的第一印象,是用眼睛去看,而你是用鼻子——感觉器官不同罢了。”
      言衷呆了一下,问:“你还懂心理学?”
      姚菁哦了一下,改变话题:“看杂书看的。其实有时候眼睛是最会骗人的,眼里看到的很多东西都是假的,甚至根本不存在世界上。我倒是很羡慕你,比其他人多一个敏锐的感官。”
      漫漫星夜下,言衷立住了脚步,他说:“除了妈妈以外,爸爸心里最记挂的人就是庄伯父,他也常常和我说庄伯父的故事,讲他们患难与共的知己兄弟之情。我那时候并不能了解,现在却有一点感触了。”
      姚菁还没听懂,等待着下文。
      言衷看着她笑道:“就好像现在,在荒芜的一片大地上,在黑暗的苍穹下,在无垠而又寂寥的夜色下,有个人和你并肩站着,能听懂你的话,能理解你的怪,那很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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