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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画室密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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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宅邸的三楼,有一间朝北的房间,常年锁着,除了定期打扫的佣人,几乎无人踏足。那是林见清母亲生前的画室。
林鸿志从不允许这里被改动分毫,却也从不允许任何人长时间停留,包括林见清。这里更像一个被时间凝固的纪念馆,而非一个充满生气的空间。
但每周总有那么一两个夜晚,当林宅彻底沉寂下去,林见清会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里。他有钥匙,是母亲去世那年,他偷偷藏起来的。
推开厚重的木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和尘封画布的气味。月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天窗洒落,勾勒出画架上蒙着白布的轮廓、散落的颜料管和墙上几幅完成或未完成的油画。画作多是色彩明亮大胆的风景和抽象表达,与林家整体沉闷压抑的风格格格不入,像是另一个灵魂激烈存在过的证据。
这里是林见清唯一的,真正的避风港。只有在这些沉默的画作和母亲遗留的气息中间,他才能允许自己稍微放松那根时刻紧绷的弦。
他走到一个靠墙的画架前,轻轻掀开白布。下面不是母亲的画,而是他自己的——一幅未完成的星空。浓重的深蓝底色上,点缀着细碎的银色星点,笔触却显得有些犹豫和拘谨,仿佛不敢尽情挥洒。
他拿起调色板,挤上一点钴蓝和钛白,却只是对着画布发呆。指尖沾着颜料,迟迟没有落下。
白天小组讨论的场景,江驰那些尖锐又精准的问题,还有车里那短暂却令人不适或者说,不适又令人莫名心悸的对话,反复在他脑海中闪现。
“没考虑最近三个月那两家初创公司合并带来的非线性冲击?” “是没想到,还是觉得‘没必要’或者‘差不多就行’?” “现在又不是舞会,也没你爸盯着,笑不出来可以不笑。” “不累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他精心维持的表象,让他感到一种赤裸裸的难堪,却又隐隐牵动着内心深处某种被压抑已久的、渴望呼吸的东西。
他烦躁地放下调色板,走到窗边。夜色中的庭院静谧无声,像一幅精心绘制却毫无生机的背景板。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那个临时拉起来的小组微信群。
【赵家明:各位大佬!报告第一部分我弄了个初稿!抛砖引玉哈![文件]】 【孙薇:收到,明天看。】 【江驰:@林见清林组长,你下午提的那个用户分层模型,具体参数来源是哪份研报?发我瞅瞅。】
林见清看着屏幕上那个跳跃的名字,眉心微蹙。他不太习惯这种随时随地的、非正式的沟通。他更喜欢一切都在计划内,在书房,在会议中,有条不紊地进行。
他正准备打字回复一个简洁的“稍等,我找一下发你”,对方的视频请求却毫无预兆地弹了出来。
林见清吓了一跳,手机差点脱手。
他下意识地就想按掉。他从不与人视频,尤其是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方。
铃声固执地响着,在寂静的画室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对方笃定他就在手机旁。
鬼使神差地,或许是那点残存的、因为被看穿而产生的不服气,或许是这个空间给了他一丝虚幻的勇气,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亮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江驰那边似乎也是个开放空间,背景是整排的书架和看起来舒适随意的软装,光线温暖。他好像刚洗完澡,头发半干,穿着宽松的黑色T恤,整个人陷在懒人沙发里,背景里还有隐约的爵士乐声。
“哟,接得挺快……”江驰懒洋洋的声音传来,目光随意地扫过屏幕,然后顿住了。
他显然看到了林见清身后的背景——不是预想中冰冷严谨的书房,而是蒙着画布的画架,散落的颜料,墙上色彩奔放的油画……以及林见清本人。他穿着柔软的家居服,没有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额前甚至有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脸上没有那种完美的社交笑容,只有没来得及完全收敛起的、带着一丝迷茫和疲惫的真实表情。
两人隔着屏幕,都沉默了几秒。
江驰先反应过来,眉梢微挑,眼底掠过一丝极明显的惊讶和兴味:“……画室?”
林见清瞬间绷紧了神经,像是被撞破了最隐秘的秘密,下意识地想否认,却找不到借口。背景太明显了。
“嗯。”他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下意识地将手机镜头角度调低了些,避开了大部分背景。
江驰却没有追问,仿佛那是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自然地接上了之前的话题:“那个参数来源?我这边刚好看到另一份数据,感觉有点出入,想核对一下。”
他的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讨论天气,丝毫没有对林见清身处画室表现出过度好奇,这让林见清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点。
“是XX证券上月的那份行业深度报告,”林见清努力让声音恢复平时的平稳,“我马上发给你。”
“行。”江驰点头,目光却似乎不经意地又扫过林见清镜头前晃过的一抹油画色彩,“你还会画画?”
问题来得突然又直接。
林见清指尖一紧,沉默了两秒,才低声道:“……不会。只是偶尔来看看。”
“哦。”江驰拖长了声音,也没说信还是不信。他忽然换了话题,手指在旁边的平板电脑上划了几下,“对了,你那个模型,如果引入贝叶斯更新呢?是不是能更动态一点?虽然计算量大了点,但反正电脑算……”
他开始就技术细节讨论起来,语速很快,思路跳跃。
林见清被迫跟上他的节奏,暂时将画室、尴尬、被窥探感都抛到脑后,专注到学术问题里。他甚至不得不拿起手边的平板,调出资料来应对江驰接连不断的问题和刁钻的角度。
这场突如其来的视频通话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大部分时间都是江驰在说,林见清在答,间或有激烈的观点碰撞。江驰的思维模式天马行空,却往往能切中要害,逼得林见清不得不跳出固有的框架去思考。
最后,问题似乎讨论得差不多了。
“啧,差不多就这样吧。挂了。”江驰说完,也没什么告别语,直接切断了视频。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画室里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林见清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发烫的手机,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江驰又快又清晰的声音。刚才那二十分钟,比他开一天的会还耗神,却奇异地……让他暂时忘记了其他烦恼。
他抬起头,环顾着四周母亲的画作,那些热烈、自由、充满生命力的色彩。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幅未完成的、拘谨的星空。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江驰:谢了。你这地方不错,比书房像人待的。】
没有追问,没有评价,只是一句简单的……认可?
林见清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
然后,他慢慢地走回画架前,重新拿起画笔。这一次,他没有犹豫,蘸取了更浓重的蓝,混合着一点大胆的紫,果断地涂抹在画布上。
笔触依然生涩,却比之前多了几分决然。
窗外的月光安静地流淌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