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妄之光》土豆不吃菜

6、江城江家

　　引擎的轰鸣声撕裂了山道的寂静，与林家宅邸那令人窒息的安静形成极端对比。江驰单手扶着方向盘，车载音响里流淌着的不是优雅的爵士，而是一首节奏强劲的电子乐，音量不高，却足以冲刷掉刚才那短暂接触带来的微妙情绪。

　　他瞥了一眼副驾驶座，那里空着，仿佛刚才那个绷得像根弦一样的人从未存在过。只有车内残留的一丝若有似无的、不同于他常用香氛的清冷气息，证明那不是幻觉。

　　江驰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金丝雀。还是只被剪了羽翼，连扑腾都不敢太用力的金丝雀。

　　车子没有驶向另一个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封闭山庄，而是开往了市中心一片闹中取静的高层公寓区。这里的安保极其严格，但氛围却截然不同，更现代，更私人，也更自由。

　　电梯直达顶层复式。门一打开，开阔的视野扑面而来。整面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如同铺开了一条流动的星河。与林家那种厚重、古典、处处彰显传承的装饰风格不同，这里的装修是现代极简风，线条利落，空间通透，大量运用了玻璃、金属和原生木材，艺术感极强。墙上挂着几幅色彩大胆的抽象画，角落摆放着造型独特的雕塑，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藏品。

　　一个穿着舒适亚麻长裙、气质温婉娴静的中年女人正坐在宽敞的沙发上，就着落地灯的光线翻阅一本厚重的画册。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笑容柔和：“回来了？今天课上得怎么样？”她是江驰的母亲，沈静宜。

　　“就那样，一群未来资本家的小型预演。”江驰随口答道，踢掉鞋子，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把自己扔进旁边的单人沙发里，姿态放松得像只回家的猫。

　　沈静宜合上画册，仔细看了儿子一眼，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里那一丝不同寻常的兴味：“遇到有趣的人了？”

　　江驰拿起茶几上的一个苹果，咔嚓咬了一口，含糊道：“嗯，碰到一只被关傻了的金丝雀。毛色挺漂亮，就是不会叫。”

　　沈静宜微微蹙眉：“小驰，别这么说人家。”

　　“实话嘛。”江驰耸肩，却又补充了一句，“不过眼神还行，没完全傻。”

　　这时，一个穿着居家服、戴着眼镜、气质儒雅沉稳的中年男人从书房走出来，手里端着杯咖啡。他是江驰的父亲，江振业。与林鸿志那种不怒自威、掌控欲几乎化为实质的气场不同，江振业更像一座沉静的山，目光睿智而包容。

　　“又在评价你的同学？”江振业语气带着淡淡的调侃，“上次你说赵家那小子像个金光闪闪的招财猫，孙家姑娘是炸毛的小狮子。”

　　“这次是金丝雀。”沈静宜无奈地替儿子回答。

　　江振业笑了笑，走到沙发边坐下：“林家那孩子？”

　　江驰挑眉：“您知道？”

　　“能让你特意用‘金丝雀’来形容的，同龄人里大概也就林鸿志那个儿子了。”江振业喝了口咖啡，语气平常，“听说被管得很严，几乎像个精密仪器。”

　　“何止严，”江驰嚼着苹果，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光，“我看是恨不得把他焊死在设定好的轨道上。今天小组讨论，那家伙拿出来的方案完美得像教科书，一点错都挑不出来，但也一点人气都没有。”

　　沈静宜轻轻叹了口气：“那孩子……也不容易。他母亲去得早，林鸿志又是那个性子。”

　　“不容易归不容易，”江驰放下苹果核，抽了张纸巾擦手，“但一把好刀老不用来砍柴，光搁在锦盒里供着，也得生锈吧？我看他今天差点就锈住了。”

　　“你少去招惹人家。”江振业放下咖啡杯，语气虽温和，却带着提醒，“林家的内部事，我们不便插手。林鸿志那个人，心思重，边界感极强。”

　　“我没招惹啊，”江驰摊手，一脸无辜，“就是小组合作，正常讨论。顺便……下了场雨，看他可怜巴巴站门口，捎了他一段。”

　　沈静宜和江振业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沈静宜挑眉。

　　“我一直都这么善良。”江驰大言不惭，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勾起嘴角，“而且，看完美先生偶尔露出点裂痕，还挺有意思的。”

　　江振业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他对子女的教育向来开明，给予极大的自主权和信任，只在大方向上把握。他相信江驰做事有分寸，虽然方式有时跳脱不羁。

　　“项目好好做，但也注意分寸。”江振业最后只是叮嘱了一句。

　　“知道啦。”江驰懒洋洋地应着，拿起手机窝回沙发里，开始刷最新的财经新闻和科技动态，手指滑动得飞快。

　　沈静宜起身去厨房准备水果。江振业重新拿起一份报告翻阅。

　　客厅里安静下来，只有纸张翻页的细微声响和江驰手机里偶尔传来的短促提示音。氛围轻松、自然，透着一种相互信任和尊重的温暖。

　　江驰刷着新闻，目光却偶尔会飘向窗外那片璀璨的灯火，焦点并不集中。

　　他想起车里那短暂的沉默，想起那人接过伞时微凉的指尖，想起他站在雨幕中撑着黑伞的孤独背影，与身后那座华丽牢笼形成一幅诡异又和谐的画面对比。

　　确实像只金丝雀。

　　漂亮，珍贵，却被困在金色的笼子里，连鸣叫都被规定了音调和节奏。

　　他嗤笑一声，关掉了手机屏幕。

　　没劲。

　　却又……忍不住想再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