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二回 ...
-
正如林嫂所说,姜红叶产后非常虚弱,开始几天,根本下不了床,加之俞窥柳伤重未愈,二人便在林家住了下来。
这一住便是半个多月,俞姜二人渐渐发现,林嫂虽是小户人家妇人,但举止谈吐,却甚是温雅得体,竟似是个做过学问的人。那小女孩林卓更是天真可爱,勤快慬事。有时林嫂不在家,家中大小事务,她居然也能忙得过来。
没有锦衣玉食,没有温床暖席,然而简单舒心的日子,倒也令人留恋。
到了第十七天,俞窥柳运气调息,觉得身子已复元了大半,不禁满心欢喜。他正要向姜红叶说时,却听得屋外忽地人声鼎沸、奔马狂嘶,似是有为数不少的江湖中人正进入镇中。
其时姜红叶正爱怜地抱着娇儿,一听这声音,全身一震,抬目向俞窥柳看去。二人四目交投,均觉心头沉重。
“大哥,这些会不会是……”她话未说完,却被俞窥柳摇手打断:“先别担心,我出去看看。”
“不……”她正要阻止,却见林卓从厨房内急步奔出,脸儿微微发白,道:“伯伯,姑姑,妈妈叫你们千万别出去,坏人又来了!”
俞姜二人方要问清楚时,林卓却已快步跑回厨房之中。
俞窥柳脸一沉,转目望向妻子:“红叶,你和轩儿呆在这里,不要出去。”
“大哥……”姜红叶抱着婴儿的双手微微发颤,“你的伤还没好……他们不一定是来找你的……”
俞窥柳看看妻子,又看看她怀中手舞足蹈的小家伙,心坎一软,几乎便要说声“先看看再说”,然而一转念,自己夫妻二人已给林家带来了不少麻烦,如何还能再连累全镇居民?真到万不得已,自己拼死抵挡,让妻儿乘隙逃走便是。遂一咬牙,俯首在孩子红朴朴的脸蛋上一吻:“红叶,我们一起出去,你躲在暗处,我若喝一声‘走’,你马上带着轩儿逃跑,莫再回头!”说着伸手取了两张葛巾,一张递给姜红叶,另一张系在自己脸上。
姜红叶心知丈夫侠义为怀,断难改变他的心意,默然接过葛巾系好,又把孩子牢牢绑在自己身上,强忍泪水:“大哥,行了。”
俞窥柳推开窗子,抱着她跃出屋外。此时呼喊之声已近在咫尺,当此生死关头,姜红叶再不垂泪,毅然抬头,与俞窥柳双双大踏步转至大道之侧。只见道上一小撮劲装汉子,正手执兵刃抵住几名镇中居民,大声喝骂:“快!再不拿出来,老子要杀人了!”
俞窥柳细看这帮匪人,均是身穿黑色劲装,臂上衣衫开了半寸口子,裸露的臂膀上绣有龙鳞纹彩,正是那打家劫舍的双龙塞匪徒。然而这批人共计不过二十来人,也不见正副塞主袁白与区荣在内,若说是来搜拿俞姜二人的,那也未免太过托大了。
他正在思索时,姜红叶在旁轻道:“大哥,不对啊!”
俞窥柳顺着妻子的手指看去,只见镇中每家每户都有妇女从屋内闪闪缩缩地走出,她们手中捧着财物,一踏出门槛,便把手中钱物堆放在地上,向那伙歹人行个礼,又匆匆缩回屋里去。不多时,地上已堆放了不少物品,只是镇上的人并不富有,拿出来的物事均不值得多少钱,那伙人眼珠子便贼忒兮兮的尽往女子身上瞧。
姜红叶眼尖,一眼便见到林卓小小的身子飞快地闪出来,扔下几件零碎之物,便要奔回屋里去。
偏生一个身形粗大的汉子便站在她旁边,看到扔出来的只有几个铜板和两件毫不值钱的饰物,顿时大怒,伸手便在她脸上扇了个耳光,骂道:“耍老子吗?你家大人死光了?快把银子拿出来!”
林卓脑袋一扬,道:“我家穷,大人都不在……”
那汉子冷笑一声:“是吗?即使这样也没有人在?”举起手中大刀,架在她细嫩的脖子之上。
俞窥柳见状大怒,便要跃出,忽觉手上一紧,姜红叶握着他的手,轻道:“这些人怕不是来找我们的……”她话未说毕,却听得一声惊呼,林嫂脸色灰白,自屋内冲出,颤声道:“大,大爷,我们孤儿寡母,哪里有钱银?屋里有什么,你都拿去罢,千万,千万别伤害我的女儿……”
俞窥柳听到“孤儿寡母”四字,心头一酸,轻轻挣开姜红叶的手,在食中二指间夹了一枚柳叶飞镖,双目烔烔,直盯着那挥刀架着林卓的汉子。
那汉子一见到林嫂,一双眼便定定盯在她秀丽端庄的脸上,手足一阵发热,狞笑一声,凑前两步:“美人儿,你说你家男人死了?”
林嫂吃了一惊,退后两步,那汉子干脆放了林卓,伸手便向她脸上摸去,口中不清不楚念道:“死了男人,带着个短命丫头,有什么活头?不若跟了大爷,包你吃香喝辣……”
林嫂尖叫一声,转身欲逃,却又担心林卓。眼见那汉子张开双臂,便要向她抱去,林卓在旁只气得小脸发青,纵身扑上:“放开我妈妈!”抱着他大腿,张口咬去。
那一众匪人哪里把这妇人小孩放在眼内,只是在旁哈哈大笑地看热闹。却见林卓两排小小的牙齿一咬下,那汉子惨呼一声,手足登时定住,不到片刻,“叭”地倒在地上,胸口再不见有呼吸起伏。
众人见奇变陡生,都是目定口呆,怔怔看着林卓与那具粗壮的尸首。
虽说天下无奇不有,但当真没有人敢相信,一个不到成年人胸口高的小女孩,竟然一口把一条彪形大汉咬死。
林卓自己也是大骇,呆立当场。她与那尸首距离最近,怔忡一阵,忽瞥到死人檀中穴上插了一枚小小的飞镖。她一眼便认得,此物与俞窥柳击杀毒蛇时用的暗器一模一样,心中登时明白,忍不住叫了一声“伯伯”。
这一声呼叫,顿时把旁人都惊醒了,旁边两名汉子大怒之下,骂声“死丫头”,同时挥刀劈去。霎那间惊呼之声四起,眼见这清丽伶俐的小女孩马上便要一命呜呼,林嫂在旁,只吓得几欲晕倒。
便在此时,众人眼前一花,只见一青一白两条身影,自一左一右飞掠而过,如风驰电掣般越过余人,两只手闪电般伸出,分别把那两名汉子拎起,摔在两旁。
这几下兔起鹘落,旁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便见到林卓呜嗯一声,扑到一个一身青衣的蒙面人身上,哭道:“伯伯!”
那青衣人正是俞窥柳。他适才以飞镖击杀调戏林嫂的汉子时,便知林卓定会遇袭,是以未待众人反应过来,已和身扑出。只不料对面忽然冒出一名白衣人,身法之快,居然不下于自己。此时定睛一看,那男子身穿月白长衣,腰间插着一根白玉笛,大约三十岁左右,眉清目朗,气度娴雅,正好整以睱地看着自己。瞧他方才一捉一扔,手法干净利落,却无半分霸气,当真十足一副书生相。
俞窥柳审视良久,猜不出那白衣书生的来头,遂轻轻抱开小林卓,双手抱了抱拳。
那白衣书生微微一笑,伸手自怀中拿出一束白绢,笑道:“兄台方才那一挥一摔,可帅气得紧,在下十分佩服。你虽不肯透露姓名,却不必不跟我说话,我的姓名,自行说与兄台,也不觉得不化算。”
俞窥柳见他话语不羁,心下更不敢小窥。须知江湖处处凶险,若无几分真本领,却要放浪形骸强出头,只怕十条性命也丢了。遂顺着他的话头,道:“那未知兄台尊姓大名?”
白衣书生“哈哈”一笑:“祖宗姓氏当然是尊的,自己的名字却不大。在下阮秋白,生平最爱惹事生非,倒教兄台见笑了。”
俞窥柳又是一抱拳:“原来是阮兄——”话音未落,忽地目如冷电,盯在那帮双龙塞喽啰身上。
这厢俞窥柳与阮秋白旁若无人地倾谈,那帮汉子早已惊疑不定。只是两名兄弟性命便悬在他二人脚下,倒也不敢轻举妄动。此刻见俞窥柳望来,其中一名汉子强忍怒气,拱手道:“英雄哪条道上的?这生意恁地小,也要吃么?”
俞窥柳冷“哼”一声,向阮秋白道:“阮兄是绿林道的吗?”
阮秋白摇首:“阮某虽非富庶,但也不至去作这无本生意。只是见到恶狗咬人,瞧不过眼。”转头向林卓柔声道,“小妹妹,狗子可咬到你了吗?”
那汉子哪受得这嘲讽之言?面色顿时一变:“不错,小狗的确咬死了人……”
他此话刚一出口,便觉眼前一花,“啪啪”两声,两边脸面登时火辣辣一阵剧痛,仿佛肿了起来。又觉舌尖腥咸,一张嘴,“卟”的一声吐出几枚牙齿。
他怒不可遏,反手要拔兵刃,忽觉冰凉的刀刃贴在唇上,那刀柄之上刻得一个“龙”字,正是他自己的,却不知何时已到了敌人手里。
俞窥柳手执单刀,冷冷看着他:“你刚才说什么?我听不清楚。”手腕一抖,刀背又在那汉子嘴上拍了一下。那汉子魂飞天外,只怕口一张,舌头便不知去向,还哪敢出声?俞窥柳“哼”了一声,一抬手,手肘撞在他胸口穴道之上,一个偌大的身子登时翻倒在地,动弹不得。
双龙塞余人眼见他功夫如此之高,不由暗暗心怯。但转念一想,己方二十五人,对方却只有两人,纵是他武功高强,毕竟势单。
一念及此,当中那小队头领大喝一声“上”,一众汉子便四面散开,把阮俞二人围在当中。
镇上居民见状,无不抱头逃进家中,只有林嫂与林卓担心俞窥柳安危,躲在一旁,不愿离去。
俞窥柳眉毛一扬,握紧手中单刀,向阮秋白道:“阮兄可有趁手兵刃?”
阮秋白不答,只是把手中那束白绢缓缓展开,却原来是一道长长的白练。那素练不知是用何种材质所造,在阳光下光华流转,甚是好看,显然这便是他的兵刃了。
俞窥柳乍见那白练,不由暗自称奇。虽说兵刃不过身外之物,功力深时摘叶飞花均可伤人性命,是以武林中以笔尺扁担作兵刃的奇人倒也不少。但阮秋白这长练,不但怪异,且女儿气十足,拿在一个男人——即使是如他一般俊秀的男人手里,总是令人诧异。
阮秋白脸带微笑,白练一抖,日光下白环一个连一个,如寒潭波光,环环不绝。但见他姿式轻曼、神情娴静,哪有半分似在临阵对敌了?那帮汉子见此情状,哪会将他放在眼内?有过半数的人都去围攻俞窥柳,只有几人举刀向他劈来。
怎料他们人未扑近,便觉白世上一股柔韧之劲轻轻一带,最前面那两人拿桩不住,堪堪转了两圈,手中招式却来不及停下,狠命向自己人身上招呼过去。后面几名汉子不明所以,举刀化开来招,方欲喝骂,白练早已紧紧缠住了前面二人的腰身,轻轻一抖,便向围攻俞窥柳的人身上震去。
那十八九名喽啰正全力围攻俞窥柳,突见两个巨大的身躯向敌人刀光之中飞来,霎那间血肉横飞,不由呆了一呆。俞窥柳身法何等敏捷?立时剩隙而进,舞刀紧守身前空档,左掌“呼”的一声,向身前二人直劈。
那两名汉子招式已老,不及回刀挡格,欲要侧身避让,不料后面同伙正挺刀而进,一个收势不住,登时在他们身上穿了两个血洞。
俞窥柳瞧准两条尸身犹在二人刀上之际,清啸一声,拔身而起,半空中腰一拧,硬生生折到正要推开尸首的二人身后,左手击出两掌,二人无声无息扑到刀柄之上,鲜血狂喷而出。
俞窥柳料理了四人,转头去看阮秋白,却见他更为悠然自得,白练所到之处,沾上的人均已晕头转向,走马灯似地顺着白练之势,在他身周狂转犹不自知,兀自挥刀乱劈,把自己人砍得鲜血四溅。
林卓本来被林嫂紧紧搂着,缩在一旁,此刻看到这伙坏人死的死,伤的伤,惊喜之余,用力挣开母亲手臂,拍着小手掌笑道:“好啊,好啊!”
阮秋白听到林卓欢呼,显得甚是欢喜,回头笑道:“小妹妹,你喜欢玩叠罗汉吗?”
林卓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点了点头。阮秋白长笑一声,素练抖动,那被缠之人一个接一个直飞上天,旋即直挺挺摔在地上,第二个压着第一个,第三个压着第二个……逐一把这叠罗汉叠了起来。
林卓在旁见了,更是开心,拉着林嫂笑道:“白衫叔叔和俞伯伯打坏人!”——她人小声弱,但“俞伯伯”三字传到阮秋白耳里,却是异常清晰。他回头向俞窥柳看了一眼,只见他刀若矫龙,迅捷利落,心中猜测又肯定了几分,嘴角微露笑意,把素练一收,顺手揣入怀中,抽出腰间白玉笛,长笑一声,有如一只白色飞鸟,身形欺前纵后,变幻不定。白玉笛指点之处,呼声阵阵,眨眼间身旁便倒下了六七人。这一手功夫,比之他方才素练翻飞的柔媚婉约,却是潇洒自如得多了。
就在阮秋白白衣飞扬,点倒最后一人之时,俞窥柳亦已一笑还刀,傲然而立。二人同时收势,时间之准,就如事先经过彩排练习一般。
霎时之间,喊声杀气敛尽,忽尔寂然。
又听“哇”的一声婴啼穿透长空,姜红叶怀抱婴儿,跌跌撞撞奔出,叫了一声“大哥”,立时哽咽,当真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阮秋白见他夫妻相偎,在旁微微一笑,便要退开。俞窥柳忙道:“阮兄,方才仗义相助,当真无从致谢。”
阮秋白一笑:“俞大侠飞刀绝技名闻天下,若非有伤在身,只怕再多十个匪人,也收拾得下,何用在下多此一举?”
俞窥柳一怔:“原来阮兄看出来了。”伸手解下蒙面葛巾,叫声“惭愧”。
姜红叶见丈夫不再隐瞒身份,便也除一葛巾,向阮秋白福了一福。日光之下只见她双目盈盈,有若清潭,秀眉纤纤,弯如新月,一张俏脸白似鹅脂,虽是惊吓之后,失唇浅淡,却仍不掩美态。
阮秋白本来一直气度娴雅,脸带微笑,然而就在姜红叶解下葛巾那一瞬间,竟猛然愣住,又目久久停在姜红叶脸上,有若失魂落魄:“人道俞夫人貎比西子,与俞大侠神仙眷侣,果然,果然如此……”
姜红叶虽则美貎,但女儿时深居简出,待字闺中,自嫁与俞窥柳后,旁人又震于她丈夫威名,哪里有陌生男子敢对她流露一丝不端不敬之意?此刻见到阮秋白目光居然如此放肆,不由大窘,一张俏脸羞得通红,茫然不知所措。
然而在她心底深处,面对这个俊美男子如痴如醉的目光,羞则羞矣,却似并不恼怒,反而觉得他眸中似有哀思切切,惹人怜惜。
她与阮秋白目光相对了一阵,方才察觉丈夫在旁,神色极为不善,心中“格登”一声,大骂自己无耻:他,他如此无礼,我该当大怒才是,该当大怒才是。可是,我为何却不生气?
倏忽间,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心中转过:他,他放浪之徒,绝对不是的!浪荡之人,又怎会有那么痴心哀恸,那么依恋倾慕的目光?我不讨厌他,我自然不讨厌他的……
俞窥柳一直站在旁边,见到阮秋白失魂落魄之态丝毫不减,倒是更为痴迷地看着自己妻子,心中再难忍受,沉声道:“阮兄!“
阮秋白却仿如不闻,眼中依依眷恋无限,似是在看姜红叶,又似游离于众人之外。良久,他忽地清啸一声,一手挥扬素练,一手执玉笛,舞动起来。白衣飞扬,忽尔优雅动人,忽尔又风度翩翩。
他本来边舞边笑,笑了一阵,喉间哽咽,转瞬又泪落如珠。
俞窥柳眼见刚才还好好的一个人,忽变得疯疯癲癲,实是难以索解,不由摇头苦笑,向姜红叶道:“红叶,你先回去罢。”
谁料姜红叶竟似不闻,默然伫立。她看着阮秋白哭笑挥舞,心头忽地一颤:大哥从未这样看过我。我们相敬如宾,他从未这样看过我,我虽对他敬重,但亦从未这样看过他。
为什么夫妻要相敬如宾?夫妻便是相敬如宾的吗?相敬如宾就是夫妻了吗——一个个问题如轻烟般在她脑际飘过,甚至不待她明白自己脑际飘过了一个什么问题,便又如轻烟般消散了。
俞窥柳见姜红叶木然呆立,还道她吓坏了。他眼见阮秋白疯态不减,只怕他会突然伤人,便喝了一声,纵身而上,伸臂欲夺他手中玉笛。但见阮秋白一意自舞,仿似身外无物,对俞窥柳毫不理睬。
待俞窥柳手指轻而易举搭上玉笛,却有一股绵绵之劲自笛身传来,俞窥柳身子一震,手指立即被弹开。他这才知道此刻的阮秋白身侧已鼓满内劲,只是他的功夫毫不霸道,旁人不易看出而已。
俞窥柳心知此时若再上前,虽不致再被弹开,但却势成比拼内力之势,双方中难免有一损伤,实在不值,只得退在一旁,静待他自行停下。
却见阮秋白状似癫狂,手上却毫不含糊。特别是玉笛的招式,层出不穷,变幻莫测。俞窥柳在旁看了一阵,竟觉害然开朗。果然武学之道,固深无止境,招数形式,亦是无边无涯。他一时看得性起,心内隐隐生了不愿他停下之念。
阮秋白舞了一阵,似已稍舒胸薏,渐渐便缓了下来,终于玉笛一收,长练飞扬,骤然立定。只见他满目痛楚怜惜之意,轻抚长练,泪珠“扑嗦嗦”流了下来,喃喃低语:“霁妹,霁妹,你在生时,我们岂不也是自在逍遥,胜过那天上玉帝、人间天子吗?在我眼中看来,别的女子,又怎及你的一根发丝?可是你背盟及情,自赴瑶池去了,也不回来见我一见吗?我天天盼着与你梦中相会,怎么你也总是匆匆而过,不跟我多说两句?”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旁人听来,便只余揪心的恸泣之声。
俞窥柳开始还恼他对妻子无礼,及至现在,见他一悲如此,也不禁心酸,上前道:“阮兄心中,可是有伤心之事?”
阮秋白仰天长叹一声,哀然抚弄长练:“俞兄可知此练来历?”话间仍是微带哽咽。他素性一不羁,想哭便哭,想笑便笑,虽在人前,亦不觉愧。
俞窥柳早便觉得白练古怪,忙问端的。阮秋白眼圈一红,又滚下泪来:“此练名曰‘纨素流光练’,是亡妻生前所用兵刃……”
“纨素流光练!”俞窥柳心头一震,“这个名称十分熟悉,莫非是传说中洞庭双壁所使的……”
“不错。世人只知洞庭双壁,谁又认识我那生性淡泊的霁妹?”
俞窥柳见他并不否认,心中更是吃惊:“洞庭双璧的传说,俞某听过不少。这两位前辈风骨凛傲,令人好生相敬。难道他们竟有后人于世吗?”
阮秋白深情款款,凝视流光练:“霁妹深得流光练精粹,只是她生性淡泊,是以在武林中寂寂无名。相识之初,我三次败于她手,不料不打不相识,竟结下良缘。婚后我时时向她求教,对她这门绝技好生心折。可惜数载之中,所窥未及皮毛……”
俞窥柳听得他答非所问,心下并无不悦,只是暗暗吃惊。看阮秋白的武功,未必不及自己,即使硬要分出胜负,只怕也得五百招后,若论轻功,恐怕比自己更胜一筹。如此说来,他妻子少说也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了,如何自己从未听说?其实单单以阮秋白的武功来看,也不应是寂寂无名之辈……
阮秋白并未理会俞窥柳的神色,继续自言自语道:“我向她讨教的,仅是武学之道,也并未想过真要学纨素流光练的招数,更没想过探问她秘笈所在……”言及此处,话语中隐含无限的悔恨沉痛,“我原想过,我们永远不舍得分离的,可是……她,她其实也不舍得的,我知道,她舍不得,她其实比我苦痛万倍。可是我不能去陪她,小茜不许我去。她是那么小,可是已经会哭会叫了。她看着我手里的匕首,叫着,‘爹爹,哥哥,哥哥,妈妈不要小茜了?’——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简直就是霁妹啊!她才那么小,已经永远不能见到娘亲了,难道我忍心她连爹爹也见不着了么?我的小茜……”
众人听到此处,已明白他方才骤然失仪,并非好色轻狂,却是因为对亡妻刻骨铭心的思念,不由均心生痛楚。俞窥柳叹了一声:“阮兄,死者已矣,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阮秋白摇头:“不,霁妹并没有离开我们。我要教小茜纨素流光练,让她长大了,练成她娘亲一般的绝顶功夫。可是,这门功夫高深莫测,我武功本不及霁妹,虽见过她使出招式,又怎能窥其精奥?那流光练的功夫,又没有秘笈传世……”他边说,神情边不住变幻仿佛便回到了当时的情景之中,深深自怨,“可是,为了霁妹,我有什么是做不到的?我一招一式地琢磨,总有一天,可以……”
俞窥柳在旁,越听越是心惊。
看来方才那流光练如行云流水般的招数,倒有多半是经他自行参研所出。此人才智,实是罕有。奈何他深陷儿女之情,不能自拔,花那无尽心思到一门自己未经涉猎的功夫中去。需知这阴柔之功,与他本门武功有不同本源,彼此所习内功更大相径庭,纵是他绝顶聪明,但既要反自身修为而行,又拘泥于前人形式,怎么能臻化境?
这一个“情”字,便毁了当今一大奇才。否则以他才情,假以时日,未始不可成为一代宗师,流芳百世。
姜红叶在旁,却是另一番心思。她自感受到阮秋白对亡妻一片朗如日月的痴心,便暗暗羡慕起他妻子来,心中暗道:“我若去世,大哥顶多伤心一阵,决不会如这位阮相公般,一生一世,为他的妻子痴心痛苦……”她想至此处,不由又向阮秋白看了一眼。阮秋白向她微微一笑,但目光深处,仿佛镌刻着妻子美丽的影像,不经意间从她脸上掠过,再无方才的依恋倾慕之色。
一时四周寂静,冷然无声。
良久,阮秋白长叹一声,把那纨素流光练珍而重之地收好,缓缓置白玉笛于唇边,音韵悠长,如空谷幽鸣,一倾如泻。笛声随风,在每一个人耳畔抚过,纵未闻他叙说往事之人,仿佛亦能从中听到一个凄清的故事。
半晌,一曲将罢,他白衣一拂,忽地回笛腰间。
人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但他一曲未尽,笛声倏然而止,却又是另一番凄冷。
众人呆呆看着眼前满目凄怆之人,均是无语。只有小林卓,睁着一双明净的眸子,从林嫂身边走了过来,一双柔软的小手拉住了阮秋白:“白叔叔,你不要伤心。你伤心,你的小茜也不会快活的。”
阮秋白苦笑:“小丫头,你知道什么?”说着伸手拍了拍林卓。他的手方触到林卓肩背,脸上微露诧然之色:“看不出你这小姑娘,居然是个练武胚子。唉,小茜的筋骨也是不错,可是,她,她为什么总不喜欢练武?难道她不爱娘亲,不爱爹爹么?
俞窥柳见他疯态又萌,暗自摇头,道:“阮兄,令嫒不愿学武,你大可授以诗书礼义,想她日后必聪慧灵秀,才貎双全。女子待字闺中,知书识礼,本为正道,何必定要她舞刀弄枪,卷入江湖?”——他这番话本是肺腑之言,出自一番好意,偏生阮秋白听了,却面色一沉,并不说话。
俞窥柳怔了一下,方待再说,却听得林卓道:“俞伯伯,我爹爹被坏人害死了,妈妈也要我乖乖的,要学爹爹一样,多念书,多识字,日后像爹爹一般,会做文章,会算数。白叔叔的妻子功夫好,白叔叔当然也希望他们的女儿像娘亲一样,那样才是对得起娘亲。是不是?”
阮秋白闻言,立时大喜,伸臂抱起林卓:“小姑娘真乖巧,你叫什么名字?”
林卓脑袋一歪:“我姓林名卓,妈妈叫我卓儿。”
“好,好,乖卓儿。你与霁妹同姓,又能明白我的心意,这定是冥冥中之缘法。叔叔不姓白,你叫我阮叔叔。”
林卓依言,脆生生地叫了一声“阮叔叔”。阮秋白含笑把她放下,伸手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只镯子,套在林卓腕上,道:“这是阮叔叔送你的,喜欢吗?”
林卓低头看去,只见那镯子是用上好檀香木雕成的,上面刻了古朴别致的花纹。纹彩之上,赫然有“香林新霁”四字。
林卓从未见过这么精致的饰物,自亦不会欣赏。她怔了一下,转头向林嫂望去:“妈妈——”
林嫂见状也颇感意外,走近前来细看那镯子,心头不由一震,即道:“卓儿,快谢谢叔叔。”
林卓仍是疑惑不解,但妈妈既不反对,便大胆收下了镯子,回过头道:“谢谢阮叔叔!”稚嫩的童音,透着纯然的真诚。
阮秋白怜爱地看了她一阵,叹道:“想不到誉满武林的俞大侠伉俪,亦把阮某之举作疯癫放浪,难道阮某当真是疯了吗?”——仰望长空半晌,怃然转身,身如飞鸟般拂袖而去。看他身影方没,一缕笛音却隐隐约约飘然而来,一忽间,又随风而散了。
俞姜二人与林嫂对望一阵,尽皆默然。
过了一阵,林卓转玩着那檀香林镯,抬头道:“妈妈,你不是说别要别人的东西吗?为什么我拿阮叔叔的镯子,你不生气?”
林嫂向阮秋白背影消失处看了一眼,俯下身去,指着木镯道:“卓儿,你看这是什么字?”
林卓大眼一眨:“香林……新,新……”
“是‘香林新霁’。林霁,就是阮叔叔的妻子,这是他妻子的遗物呀!阮叔叔把这么重要的物事送了给你,你一定要好好保存,千万不可损伤失落了,知道么?阮叔叔虽只与你见过一面,但他救过你,对你很好,很好,记住了么?”
林卓似慬非慬地点着头,心里念着:阮叔叔对卓儿好……世上只有妈妈、外公和阮叔叔喜欢卓儿……不,爹爹一定也爱卓儿的,不过,爹爹不在了——想至此处,她眼圈儿一红,“蹬蹬蹬”走到一具尸首前,踢了一脚,转头向俞窥柳道:“俞伯伯,卓儿可以求你一件事情么?”
其时俞窥柳满脑子内还萦着阮秋白的影子,林卓连问了三次,他才听到。忙温颜道:“什么事,卓儿?”他知道林卓乖巧慬事,断不会无缘无故提出无理的要求,遂和颜悦色,摸着她的脑袋,“只要伯伯能做到的,一定会答应你。”
林卓听罢,脸上并不见喜色,神情却更为坚定,仰头道:“伯伯可以教卓儿打坏人的本领吗?”
俞窥柳一怔:“什么?”
林卓伸手一指地下横尸:“我要学打坏人的本领!”
“你——”俞窥柳愣然半晌:这女孩好特别,她不怕蛇,不怕见血,甚至连杀人、死尸也不怕……
林卓见他神色犹豫,不由双眸一黯:“伯伯,你不肯教卓儿么?为,为什么?”大大的眼内水光盈盈,好生惹人怜爱。俞窥柳默然一阵,缓缓道:“林嫂,看来得麻烦你找镇上居民,帮忙清理了这些尸首,否则又要再生事端。”转头向林卓深深看了一眼,“卓儿,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好吗?”
林卓抿着双唇,并不言语。
血腥过后,又复平静。是夜,镇上居然比平日更为安宁。
月朗星稀,林卓抱膝坐在石阶之上发呆。林嫂知道女儿素性倔强,劝也无用,便自回房去了。
只有姜红叶于心不忍,不时站到窗前,看着林卓一动不动的纤小背影,叹一口气。
“她还在那里吗?”俞窥柳问。姜红叶凝目:“大哥,你,你真的不答应她吗?”
俞窥柳缓缓摇头:“按理说,我们三人的命都是她们母女二人救的,但有所求,只要不违反天地公理,应无不允。但你也知道,我是从来不收女徒的,此例如若破了,试问礼教何存?何况她好好一个女孩儿,学了武功,飘迫江湖,又有何好处?”
“可是,卓儿她聪明伶俐,我看你收的那帮徒儿中,就没有一个及得上她。就连奉诗奉雅所识的字,也没有她多。这个女孩儿,我一看就喜欢……”姜红叶生平对丈夫从未有违,但心中实在喜爱林卓,是以硬着头皮对丈夫劝说一番,这对她来说,已是极为难得。然而俞窥柳却丝毫没有理会,只道:“睡吧,我自有主意。”
然而闭目未久,林卓那秋水澄明的大眼却不住在脑际闪现——这个聪颖的孩子,为何偏生却是个女孩呢?
不知不觉间,渐入梦乡。
及至天明,姜红叶先于俞窥柳醒来,整理好衣妆,推门一看,不由猛吃了一惊。只见林卓双目红肿,正含泪站在门外。小女孩仿佛料不到她这么早就起来,一见到门开了,连忙回身要走。姜红叶忙叫了一声:“卓儿!”
林卓有点不好意思地回过头:“姑姑。”
“卓儿……”姜红叶看着她,待要说两句安慰的话,却无从开口,愣了半晌,道,“你昨晚都没有睡觉吗?”
林卓摇了摇头,眼眶儿又微微发红:“姑姑,卓儿只是想不明白,俞伯伯为什么不愿意教我?卓儿真的,真的很想学打坏人的本领……”
“为什么?”姜红叶心弦微颤。
“因为,因为爹爹给坏人害死了!”林卓双目通红,一言未毕,泪水便如缺堤的洪水涌了出来,伏在姜红叶怀中,泣不成声。姜红叶心头又酸又痛,却不知应该如何。是安慰这天真的小女孩,要她死心,还是去劝说立场异常坚定的丈夫?
她正没作理会处,忽听得俞窥柳在房内沉声道:“卓儿进来。”
林依言踏进房内,脸上泪痕尤未褪尽。俞窥柳看着她:“告诉伯伯,你学武是为了什么?学了武后,要去为你爹爹报仇吗?”
林卓怔忡而立。俞窥柳的话,她以前没有思考过,但现在凝神一想:我为爹爹报仇吗?爹爹让坏人害死了,报仇……要报的——猛然点头:“要!要的!”
俞窥柳点了点头,忽地声音一沉:“那么,伯伯不能教你!”
林卓惶然:“为什么?”
“武学之道,在于强身健体,济困扶危,如为了怨怨相报,心存忿恨,必堕入魔道,日后终将令我失望。与其如此,不如不学。”
林卓似慬非慬,望着俞窥柳:“伯伯,我想报仇是不对的吗?那,那,我不报仇了,你教我本领好不好?”
俞窥柳一怔:“练武是很辛苦的,你既不报仇,还学来作甚?”
林卓抿唇:“我要学了本领保护妈妈,不让她再被坏人欺付!”
她一片赤子之心,孝义逼人。俞窥柳一时之间,倒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无奈叹了一声,缓缓道:“你当真执意如此?也罢……你先立个誓,日后不可在江湖中仗武寻仇生事,非有性命之虞,不得在人前显露武功,更不可自负本领,去干不义之事。日常种种,一如常人……”
林卓虽不尽明白誓言内容,但仍满脸虔诚,依言立誓。
午后,日光眩目。
历经腥风血雨的秋水镇沉寂了几天,终于恢复了常态。是日俞窥柳自觉伤势已然痊愈,便吩咐姜红叶收拾东西,便待明日离去。
姜红叶依言整理行装,然而双目,却不住往窗外望去:“大哥,你前些天不是给了卓儿一篇入门心法,着她背诵?怎么这两天都不见她过来?”
俞窥柳微微一笑:“红叶,那篇武功心法文辞艰涩,想她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能认识多少字?前几天碰到不认识的字,她还跑来问我,现下只怕是知道背不出来,死心了罢。”
姜红叶一怔:“你明知道她年纪小,又非书香世家出身,何苦要她背那……”——她话未说完,俞窥柳沉声打断:“红叶,你是当真不明白?我答应了无论她提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的,无有不允,可是,我早已立誓不收女弟子……”
“所以,你是故意为难她的?”姜红叶脸色微微发白,眼内仿佛出现了林卓满脸失望的神情,“这……”
俞窥柳“哼”了一声:“要学武功,当然得背诵心法,这如何算得为难?我不过是让她认清学武的艰难,莫要一时贪玩,倒坏了我门中规矩。”
姜红叶明知林卓立志练武,决非儿嬉。然而丈夫积威之下,哪容她置喙?遂叹了一声,低头折叠衣物。
俞窥柳在旁抱着婴儿玩耍,眼中无限怜爱:“这些天,清茶淡饭,也苦了你和奉轩。”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奉轩与卓儿更是亲厚,现下离开,我反而担心他会舍不得。”
“小小婴孩,慬得什么?有人肯逗着他玩儿就是了。”话至此处,奉轩却突然皱着小脸,哭了起来。俞窥柳连忙站起,抱着儿子又摇又哄。姜红叶看了一阵,心中既是欢喜,又是叹息。喜的是终于为俞家诞下麟儿,叹的却是,从未见过丈夫用这般痛惜的神气看着两个女儿——尽管二女襁褓之时,也是一般的玉雪可爱。
俞窥柳抱着奉轩哄了一阵,房中仍是哭声不断,无奈只得把他抱到姜红叶怀中:“这小子不是刚刚吃过奶么?怎么又哭成这个样子?”
姜红叶叹道:“你没有留意么?平日这个时候,卓儿都会到这里来和奉轩玩上一会儿,这两天她都没来。你别看儿子还小,心里却清楚得紧。”
俞窥柳皱眉:“你是绕着弯儿来劝我么?”
姜红叶刚要回答,却听得房外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说也奇怪,那小奉轩一听到这熟悉的脚步,马上抽了抽鼻子,止住了哭声,手足向着房门乱舞。
俞姜二人均知是林卓来了,姜红叶眸中含着笑意,向俞窥柳看了一眼,俞窥柳只装着看不见。
只见林卓推门而进,一张小脸因为激动显得红朴朴的,兴奋地扬着俞窥柳的手稿,连声道:“俞伯伯,我背好了,我背好了!”
俞姜二人一听,均是大愣。姜红叶首先反应过来,喜道:“真的么,卓儿?”
林卓用力点头:“妈妈叫我不许说谎的,我真的会背了。俞伯伯,你看着,我现在就背给你听。”她把手稿递还给俞窥柳,脸上尽是喜滋滋的神色。
俞窥柳不动声色,接过手稿,却不展开。林卓定定神,吸了一口气,清脆稚嫩的童音在房内响起——一字字,一句句,居然把那三千二百六十一字的内功心法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字句之间暢顺如流,毫无阻塞。
俞窥柳越听,脸上神色越是变幻不定,到得最后,已是怔忡不语。
林卓眨着一双明亮的眸子,脆声道:“伯伯,卓儿背得可对么?”
俞窥柳强笑:“卓儿,你记心倒好。”
林卓满脸自毫之声:“外公经常教我读书识字。他说,如果我是男孩儿,将来就要我进城里考科举、当大官儿,可惜我不是。伯伯,我不喜欢当大官,大官都欺负我们老百姓。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有男孩子才能去考科举?即使我慬得做文章,也不能去吗?”
俞窥柳叹息一声,轻抚林卓脑袋:“傻孩子,你外公说得对,怎么你偏生不是个男孩呢?好罢,你既把心法背出来,伯伯便多留几天,教你一套入门功夫。”
“伯伯的功夫,几天就能学会了吗?”
“一套入门功夫,足够你练上一年半载,防身健体,是足够了。”
“可是……”林卓抿了抿唇,“要练多久,才能练得跟伯伯一样?”
“你要练得跟伯伯一样?”俞窥柳扬眉,“你是一个女孩子,学一点粗浅拳脚,也便够了。”
“为什么?”林卓小小的眉头紧皱,“我是女孩子没错,可是我也想练得跟伯伯一样好。不然坏人那么凶,我怎么保护妈妈?卓儿又没有爹爹,我和妈妈都是女孩子,都要被恶人欺付么?”
“这……”俞窥柳一时语塞,过了半晌,摇头道,“你既执意如此……好吧。伯伯家里有要事,这几天一定得赶回去,你先把入门功夫学好,三个月后,我再回来考较你的进度。假如你能把这套功夫练好的话,我再教你旁的武功。假若练不好,那伯伯也无能为力了。”
林卓想了一想,用力点头:“我不知道能不能练好,不过,卓儿一定用心去学。伯伯,你们走了后,姑姑和奉轩还会回来吗?卓儿真的舍不得。”她泪光盈目,神色诚挚非常。姜红叶心中升起一股暖流,伸手揽住了她:“卓儿乖,姑姑会与你再见的。奉轩也舍不得卓儿姊姊,是吗?”
那婴儿闻言,漆黑的眼珠滴溜溜转动着,“吃吃”连笑,伸手要抱林卓。姜红叶见状,心中怜意更盛。她心知丈夫所要林卓学的,决非这小女孩几天内就能领会的东西,纵是林卓有个书香世代的外公,此关又如何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