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三回 ...

  •   “得得得……”
      “得得得……”

      一乘又一乘快马飞驰而过,卷起滚滚黄沙。尘土扑面而来,呛得路上行人眉头紧皱,大咳不已。但听得一声忽哨,方才飞驰而去的马匹又如风一般掠回,扬起另一片沙尘。

      林遇心头忐忑,脚下却私毫不敢多停。路,似是怎么也走不完,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点子来了!”身后传来几声高呼,呼声过后,乘者大批聚合,一忽间却又向四周散去,快得一如惊雷闪电。
      霎那间荒郊寂寂,恍如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林遇双脚一软,向前急奔几步,几乎跌倒。
      难道六年前的一幕,又要重现么?

      行不到丈余,耳中忽闻得密集轻捷的脚步声,飞快地自远而近。转眼就到了身后。那脚步声方近,只听得一声哨响,马蹄起,方才散布开去的乘者不知何时又悄然聚拢,马蹄声中,夹杂着几声刺耳的尖笑。
      林遇大惊,忙把身子缩进几棵大树之间。只见那帮乘者围成一个圈子,似是把什么人围在当中,包围圈外,立着一匹乌黑油亮的健马,马上坐着一名干瘦老头。那老头干笑一声,尖声道:“乔姑娘,赶路也得歇歇脚吧?何必这样急匆匆的?”

      立时便有一把冷傲的女子声音冷道:“我道是谁那么客气,却原来……哼哼!”语气间甚是不屑。那老者却似并不生气,喝道:“散去!此是待客之道吗?”
      一众马匹立时缓缓散开,只见里头站着十余名黄衣女子,均属妙龄,当中一名高挑女郎却身穿水绿衣衫,二十七八左右,云鬓高堆,长眉凤目,一手执着长鞭,一手挽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女童,脸上冷冰冰地殊无半分表情。

      那老者翻身下马,一拈下稀疏短须,嘿嘿笑道:“难得乔姑娘还记得老朽,当真不胜荣幸,老朽有个预感,今日定要交好运。
      绿衣女郎冷冷道:“那也未必。“

      林遇听到此时,已知这是一宗武林纠纷。当下蜷缩在树后,大气也不敢透一口。只听那老者又笑了起来:“江湖朋友给面子,叫老朽一声‘烂算盘’,可不是白叫的。老朽从不打没把握的仗。“
      绿衣女郎静静听着,只是冷笑不语,隐隐然似是成竹在胸。然而她身后那一众黄衣女子,却是怒不可遏。一名黄衣少女踏前一步,怒道:“打烂算盘的功夫谁不会?姑娘们项上人头,却不是那么容易取的!”言毕抖手亮出一条长鞭。

      那老者满脸轻薄之色,“啧啧”笑道:“乔姑娘,你门下的姑娘个个长得眉清目秀,却开口闭口喊打喊杀的,可不是大煞风景吗?”
      黄衣少女闻言更恼,转头道:“掌门师姐——”

      绿衣女郎仍是不答,妙目环视四周一圈,低头向身旁那女童道:“杞儿,上次教你的鞭法,可学成怎样了?”
      女童脸有惭色,垂头道:“还有许多不明之处。”
      绿衣女郎点头道:“待会儿你用心看好了。”说着轻轻把她推开,信步上前:“众师妹听着,西方灌木丛中有埋伏,大伙儿向东方开阔处冲杀,这儿自有本座对付。”

      众黄衣女子齐声应道:“待看掌门师姐神功!”——同时亮出兵刃。原来各人用的都是长鞭,但比起绿衣女郎手中那根,却明显短了一截。

      那老者听到绿衣女郎叫破埋伏,面上不禁微微变色。他一声断喝,方才散开的乘者齐齐拨而上,想把众女子再度围在中央。
      只见那绿衣女郎足尖一点,跃然空中,长鞭圆转一挥,有若乌龙在天,矫捷无伦。长鞭到处,当者无不惊呼避让。只此一招,已把六人手中兵刃卷去。那长鞭去势未尽,夹着几件利器倏然圈转,竟伸向身后数名乘者。
      但见她便如背后长了眼一般,长鞭每伸向一人,便有血光乍现。待她几招过后飘然落地,包围的圈子早已七零八落。

      那帮黄衣女子见到掌门神威凛凛,立时精神大振,挥鞭如网,护住身周要害,向东方撤去。
      林遇藏身之处正在东面,骤见一帮手持兵刃,凶神恶煞之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由大叫“苦也”。

      只听得老者高叫:“对付乔若云,其余的人,让她们走路去罢!”
      众乘者答应一声,招式虚晃,任那一众女子退去,便要数十人之力,一起对付那绿衣女郎。
      众黄衣女子乘机退出包围圈一丈以外。那小女童回头看了一眼:“师叔,我们就这样走了,不理师父么?”

      一名黄衣女子听了,“咯咯”一笑:“小丫头,难道就你一个关心掌门人?”回头向一名年龄较大的女子看了一眼,“大师姐,如何?”
      那被称作大师姐的女子长鞭一收,喝道:“结雏菊阵!”
      语言刚落,七名黄衣女子并那女童身形晃动,竟结成一个菊形鞭阵。随着一声娇脆清叱,但见乌光如织,阵中暗器错落有致向外席铺而去。

      林遇在树后看得真切,只见眼前血光乱闪,空气中腥气弥漫,断颅残臂满天飞,直是残忍无比。他一不小心,吸进一口血腥之气,但觉胸口一阵烦恶。正要闭上双目,不再看时,忽见得一名黄衣少女执鞭向他走来,行至树前,冷冷道:“这儿还有埋伏么?”
      林遇一听,顿时双足发软,“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那黄衣少女行至他眼前,长鞭一指:“喂!你是干什么的?”
      林遇只吓得双唇发抖,虽一心欲申辩,却哪里说得出话来?少女看了他两眼,“咯”地一笑:“原来是个过路的。”倒转鞭头,在他脑门一敲,林遇立时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也不知躺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只见到那绿衣女郎满手血污,向自己行来,原来冷傲的脸变得狰狞可怖。转目又见那老者拿着刀,一刀把绿衣女郎的脑袋切了下来。他顿时浑身冷汗猛然惊醒。触目所及,只见尸横遍地,血浆横流。耳里传来脚步声响,一女子娇笑道:“棠师姐,那儿有个路过的人,被小妹敲了一下,也不知死了没有。”语音未落,脚步声已至身前。林遇忙紧闭双目,只盼那女子把自己当成一具尸骸,快快离去。
      又听得另一名女子笑道:“只怕死了吧。”
      方才那少女嫣然:“我怕他未死透呢,师姐给补上一鞭吧。”

      这一句话,有如晴天霹雳,耳听得长鞭破风之声,林遇心胆俱裂,几乎又晕了过去。然而过得良久,再没有异状,两女子“咯咯”娇笑,早已飘然远去。

      约莫一刻钟后,细听周围再无异动,林遇方敢缓缓爬起。
      环视四周,皆是血肉模糊的尸首,他浑身打战,头痛欲裂,再不敢有丝毫逗留,便向东狂奔。跑不了几步,脚下被一件滚圆物事绊了一下,扑倒在地,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披头散发,双目圆瞪的人头就在眼前,只觉得胸腹翻涌,立时吐了一地,连滚带爬直走出数里之外,犹不敢回头。

      这一番折腾,林遇连惊带怕,居然就此病了半月。待他回到秋水镇,已比预定归期晚了一个月。

      离乡六载,这个地处偏僻的小镇仍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大街小巷仍是冷冷清清,来往均是本镇的人。唯一不同的是,街道两旁的屋落,似乎比往日更为破旧了一些。
      镇南的一道小巷内,座落了一所显得特别孤清的屋落,因多年没有修缉,籐蔓爬到屋顶之上,有一些虽曾被斩断了,却又不屈不挠地继续生长起来。

      林遇凝视那熟悉的屋院,眼眶不禁一阵潮湿,快步冲到屋前,呆呆站住,竟伸不出手去敲门。
      良久,残破的林门“咿呀”一声被推开了,屋内走出一名妇人。那妇人并没有留意到他,只是捧着木盆走到一旁,低首垂眉,缓缓把水倒到沟渠之中。心遇紧紧盯着妇人仍旧清秀雅丽的侧脸,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楚,双唇翕动,颤声道;“素贞——”

      那妇人一呆,捧着木盆的手顿时僵住,怔愣半晌,方慬得回过头来。她一双明眸,落在林遇身上,双唇不住抖动:“你,你……”
      “素贞,我,回来了……”他缓缓道,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妇下目光迷惘,放下木盆,用力揉了几下眼:“天啊,大白天的,我,我怎么又做梦了?”

      “不是做梦!”林遇双臂一伸,紧紧捉住妇人手臂,“你是黄素贞,我是林遇,我回来了!素贞,你的丈夫回来了!”
      妇人怔忡良久,眼中泪水忽如泉水一般急涌而出:“你,你真的回来了?你没死?余三哥说你在黑丛林中……”
      “我没死!”林遇用力把她拉近身前,“你看清楚,我在这里!六年前黑丛林中,我确实几乎丧命,只是天可怜见,一位老猎人救了我,我在北方一住便是五年多,积攒了路费,终于回来与你相见了。素贞,这些日子,可苦了你啦!”

      妇人悲喜交集,一时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不知是何种滋味,只是怔怔望着林遇:“你……我,我真的不是做梦?卓儿,卓儿她,终于有爹爹了……”
      林遇伸手抹去妇人泪痕。
      久别重逢,此番喜悦,又如何能以言语形容?

      进入屋内,一切一如往昔,一般的简陋,却又是一般的清洁整齐。林遇坐在椅上,只觉过往六年,皆如一场梦境,只有眼前的家,才是真真实实的。
      “咯,咯,咯……”门外忽传来一阵敲打之声,妇人开了门,一个脏兮兮的女孩向内探了探头:“林嫂,小卓在吗?”
      林嫂微微一笑:“卓儿卖东西去了。”
      女孩“哦”了一声,失望地走开,嘴里不住嘀咕:“她好多天没有来找我玩了……”
      林遇讶然抬头:“素贞,小卓是谁?”

      林嫂失笑:“对了,你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当了爹爹吧?你离开那年,我刚刚有了身孕……”
      “真的?”林遇喜出望外。林嫂笑道:“卓儿现在已经五岁了,她既聪明,又慬事,四岁不到,就开始跟爹爹学识字,就连从不夸奖学生的爹爹,也赞她记心好呢!”
      林遇笑道:“那是爹他老人家溺爱外孙。名字是爹改的吗?”
      林嫂“嗯”了一声,脸上溢满温柔的笑意,几年来所受的苦,仿佛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林遇看着妻子一向温柔的脸上所增添的慈爱之色,不由心头一热,伸手捉住了林嫂双手:“素贞——”

      林嫂脸一红,方要应答,便听得“咿呀”一声,木门被轻轻推开。她双颊更是火烧一般,忙把手抽回,转脸道:“卓儿,你回来了?”
      林遇一听“卓儿”二字,心头一震,连忙抬头看去。只见门外进来一个女童,长得清丽瘦削,身上衣衫虽旧,却十分整齐,一双大眼盈盈如水,甚是可爱。
      女孩一进门,就奔到林嫂怀里,神情既是气愤,又是委屈:“妈妈,他们把我的籐篮撕烂了!”
      林嫂犹未回答,却见林遇猛地站了起来:“素贞,她就是卓儿?是个丫头?”

      那小女孩正是林卓。她今天一卓出门卖籐篮,才卖得一半,余下的籐篮就被镇中顽童尽数弄坏了,心中正自委屈,骤然见到家中多了一个陌生男人,更吃了一惊,睁大一双明亮的眼睛,怔怔看着林遇。
      林嫂看着林遇满脸失望的神情,马上明白了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由心头一酸,伸臂揽着林卓,叹了口气:“卓儿,叫爹爹。”
      林卓更是吃惊,一双小手紧紧拽着林嫂的衣服:“妈妈,你说什么?”
      “乖卓儿,他是你爹爹,乖,叫爹爹。”

      “爹爹?”林卓抬头,迎上林遇怒气渐升的脸,连连摇头,“我,我没有爹爹。”
      林遇闻言,更是不悦,重重“哼”了一声:“素贞,这个不分尊幼、毫无礼貎的丫头,就是你口中聪明慬事的好孩儿?”
      林嫂脸带愧色,缓缓垂头。从林卓出生那一刻,她便料想到今天这种情景,只是想不到它的到来竟迟了五年而已。若在五年前,她恐怕也会责怪自己不争气,怪肚里的骨肉怎么偏偏是个女孩。可是这五年中,林卓带给她的喜悦、安慰与自豪,又岂是“女孩”二字所能形容的?

      林遇怒极失笑,手指林卓:“素贞,你不应让爹给她起这么一个名字。卓儿,卓儿,要是女子也能卓越不凡的话,林家还要不要续下男丁,继后香灯?”
      林嫂脸色微微发白:“当时,我以为你已经……要是那样的话,卓儿便是我们唯一的骨肉了,我自然希望她……”
      林遇眼见妻子泪光盈盈,毕竟久别重逢,心生不忍,气便消了一些,沉声道:“算了,我又没说怪你。也不是每个人头一胎都能产下男孩。我只是说,女儿既然生下来了,便应当好好管教,不要整日跑到外面去撒野。回头让爹给她另取一个名字,以后也不必让她念那么多书了,女孩儿家,随便慬得几个字便是。”

      林卓在旁听着二交谈,虽然多半莫名其妙,但也不免心惊:这人是谁?为什么妈妈要我叫他爹爹?他不许我识字,不许妈妈疼卓儿,为什么?为什么要卓儿另起名字——她越想越是不解,越想越是害怕,用力抱住林嫂:“妈妈,妈妈,卓儿不要改名字!他,他是谁?爹爹给坏人害死了,卓儿没爹爹!”

      林嫂一听,面色顿变,惊道:“卓儿别胡说,他就是你的爹爹!”——她话未说完,林遇已然大怒:“呸!小畜牲!是谁教你这样说话的?你很想老子死掉?”
      林卓被他一喝,吓得缩到林嫂身后,呆呆不语。过了良久,才回过神来细想林嫂的说话:爹爹没有死,卓儿有爹爹了?可是,爹爹是这个样子的么……
      她满目茫然地看着林遇。

      自小到大,看着同龄的孩子一家人乐也融融,她不知哭过多少次,向妈妈要过多少次爹爹;每天梦里,都见到爹爹与自己相聚。虽然看不清容貌,但梦里的爹爹,是那么温和、亲切……妈妈说,爹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着卓儿,疼着卓儿,卓儿要用心念书识字,要听话勤快,什么也不怕,永远也不要哭——于是,她坚强、勤快,也不哭。她虽然没有见过爹爹,但爹爹在她心中一如梦里般可敬可亲。
      现在,她最最盼望的爹爹终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了,她终于有爹爹了,可是,爹爹是这个样子的吗?

      林嫂在林卓肩上幽然一拍:“你一走便是六年,卓儿一直以为你去世了,一时之间,要她如何接受?卓儿,快过去给爹爹斟茶。”
      林卓垂头走到林遇面前,给他斟满了面前的茶碗。林遇重重哼了一声,林嫂又道:“好了,到厨房生火去吧,我要给爹爹做两个好菜。”
      林卓立时大喜:“好的妈妈!”如获大赦,转身一溜烟也似地去了。

      林遇皱眉看着她的背影:“还说慬事呢!我看被你惯坏了才对!算了,这些年,也确实苦了你们孤儿寡母。”
      林嫂涩然一笑:“你没事就好,这点儿苦算得了什么?你也别对孩子太凶了。卓儿还小,你不在家,镇上的孩子都欺付她,她日夜都盼能有个爹爹!你别看她性子有点倔,但真的很听话。”

      林遇叹了一声:“我也不是存心对她凶,只是你刚才说得太像……唉,你也知道,我家一脉单传,我却长年在外,未能为林家延续香灯。素贞,外面不太平,这次回来,我不走了。你快给我抱个胖儿子,我们一家就在秋水镇安安稳稳地过下去罢了!”——他情辞恳切,满拟林嫂听了会十分欢喜,谁料她却只是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呆呆坐下。
      林遇奇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想明天带卓儿去找爹爹,也顺便说说你回来的事。”
      “也好,你顺带跟爹说一下孩子换名字的事情。”
      “嗯。”林嫂恍恍惚惚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次日清晨,林嫂趁林遇未醒,便匆匆下床洗漱,往镇内唯一一间私塾“向晚斋”行去。那斋中的老先生黄行之,原来却是林卓的外公。这黄老先生四十年前中了秀才,一心想要求取功名,遂散尽家财,上京赴考。无奈他空有满腹才华,却屡第不中,终于家徒四壁,就连妻子病了,也无法延医诊治。
      如此这般,黄行之终于绝了科举之念,专心在镇上教书。他自己虽仕途失意,但对学生却极为严厉,总盼他们当中有人能出人头地,为师争光。当年黄素贞未嫁时,是镇上闻名的美人,求亲之人可说踏破了门槛,黄行之独将她嫁与林遇,也是看中他略具文才。

      父女两人这一谈,便是大半日。直至黄昏,林卓卖完东西回来,还是找不到母亲,便独自走到院中,按着俞窥柳所传的口决步法练习起来。
      此时俞窥柳已离去月余,林卓早把基本的手势步法练熟,便开始练第一套入门掌法,其实这套掌法每一招上变化倒不繁复,林卓聪颖,一学即会。但每两招之间的连接却十分艰涩,可说是以不可为而为之。当日俞窥柳只是一一向她讲解招式,至于如何连贯,却只略略一提,林卓一练之下,方知艰难。至于那口决心法,她虽背熟了,但小小年纪,又如何能理解?一时间无法可想,只急得满头大汗,一遍又一遍地使着第一招“闭门推月”,然而手中半空,无论如何也接不上第二招自下而上的“出水芙蓉”。

      她正愁闷苦恼间,身后忽传来一声喝叱:“你在干什么?”
      林卓骇然回头,只见林遇满面怒色站在身后,她不由退了两步:“爹……爹……”
      林遇双目暴睁,喝道:“我问你在干什么!”
      林卓更是惊恐,愣了半天,方才说出话来:“我,我在练功夫。”
      林遇脸上更是乌云密布,踏前两步,一手拉着林卓小小的臂膀,便向屋内猛扯:“我问你娘亲去!好好的活儿不干,学这些害人的东西!小畜牲,看你娘亲把你惯成什么样子!”

      林卓被他不问情由训叱一顿,不由又痛又委屈,泪水不禁盈满眼眶。跌跌撞撞进了屋中,林遇在她肩上重重一推,林卓登时跌在地上。
      她平日被镇中顽童欺付,打得手脚破损,从来不会哼一声,但现下朝思暮想的父亲居然如此对自己,心中委屈实比身上的痛楚更甚百倍,眼泪不知不觉间便掉了下来。
      林遇盯着她,还待再骂,恰见林嫂神情郁郁,推门进来。林卓一见母亲,更是忍耐不住,泪水不住跌落。
      林嫂见此情状,不由吃了一惊:“这,这是干什么?”

      林遇冷哼一声:“小畜牲,跟你娘亲说,你刚才在干什么?”
      林卓紧咬下唇,却不言语,心里只是道:他为什么叫我小畜牲?我是人,又不是畜牲!
      林嫂素知林卓硬朗,此刻见她落泪,心中不由忍忍作痛,却又不敢上前扶她,只是柔声道:“卓儿,你干了什么啦?”
      林卓含泪抬头:“我只是在练俞伯伯教的本领。”
      “那为什么会惹爹爹生气呢?”
      林卓用力摇头:“没有!我没有!我只是在练俞伯伯教的本领,没干坏事,可是爹爹,爹爹是我学害人的东西。”

      林遇听到她母女二人对话,更是火冒三丈,转头向林嫂一瞪眼:“这么说来,这件不你也知道了?”
      林嫂心中诧异,不明白为何女儿练一练防身健体之术,丈夫居然如此生气,遂把当日俞姜二人落难投宿,后来又替秋水镇解围,并传以林卓功夫之事大略一提。林遇越听,神色越是不善。林嫂微笑道:“小孩子学功夫,不过是闹着玩儿,学不好便权作强身健体罢了,假如学成了,更可免受歹人欺付。难得那位俞大爷肯教卓儿,那又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你不必过虑。”

      林遇闻言,冷哼一声:“妇道人家,慬的什么?我见过那些五湖四海亡命之徒,动辙便是举刀杀人、残害无辜。那姓俞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是另有所图。”
      林嫂只觉好笑:“我们家徒四壁,人家有什么可图?”
      林遇冷笑一声,盯着林嫂秀美的脸庞:“就是家徒四壁,那才显而易见!”回头又向林卓道,“今日之事,是你年幼无知,那也算了。但你日后若再学这些东西,我绝不轻饶!你还不去洗个脸帮娘亲干活?”

      林卓但觉满心委屈,只想大叫一声“那不是害人的东西,学了功夫可以打坏人,保护妈妈”。可是转目一触到林遇冷冰冰的目光,但觉说也无用,只得抽了抽鼻子,低头去了。
      她奔至后院,暗暗啜泣一阵,心中只觉万分彷徨:怎么办?怎么办?还有一个多月,俞伯伯便要来了!

      她心中说什么也不愿放弃学武,不知不觉又把那武功心法在脑海中默念数遍,直至林嫂叫她吃饭,才默默回到屋中,随便扒了几口饭,居然连碗筷也忘了收拾,便回到自己房内,滚在塌上。
      不时已至夜深。林卓碾转反侧良久,刚刚矇矇眬眬合了一会儿眼,忽见到林遇凶神恶煞地伸手打来,只吓得猛然惊醒,身上冷汗涔涔。其时寂夜无声,连窗外虫鸣也清晰可闻。林卓耳中隐隐听到一阵私语,话语中仿佛便有说到“卓儿”二字。
      她心下一惊,顿时睡意全无,好奇之下,轻轻推开了门,蹑到林遇与林嫂房外。

      只听林嫂的声音自房内传出,话声虽低,但夜深人静中,仍清晰可辨,:“这毕竟是爹爹的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爹的脾气。何况,这个名字里包含着爹爹对卓儿的心愿,要是这样改了……”
      但听林遇“哼”了一声:“只要是对林家传宗接代、继后香灯有利便行,别的东西,想来作甚?何况我看此顽劣倔强,若不给她换个普通点的名字,只怕日后难以管教。”
      林卓听到这里,心中害怕不已:爹爹又要给我换名字了?幸好妈妈不肯。

      又听得林嫂叹一口气:“遇,我知道你很渴望为林家继后香灯,可是……”
      “可是什么?”
      “你,在外这些年,可有遇过别的女子,生过情愫?”
      林遇听得此话,显是怔了一下,旋即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林嫂疾忙打断:“你先听我说,我们家境虽不大好,但这几年勤工俭用,母女二人也用不了多少银子,你以往留下的,我们都没动过。料想现在多添一人,也无不可。你若是有合意的人,大家,大家可以一起过日子的,我就当多了位好妹子……”

      林遇听罢,声音微微发颤:“你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你疑心我吗?”
      “自然不是,我不过这样问一下,表明我的心意。”
      林遇方始释然:“素贞,你真傻。当日提亲,我不是答应过爹吗?我今生今世,是不纳妾的。”
      林嫂哀然轻叹:“事当从权,今日我与爹一说,爹也明白,不会怪你的。错只在我一人,我只怕不能为林家续后……”她说至此处,话音大颤,泫然欲泣。林遇当下一惊,猛然从床上坐起:“你,你刚才说什么?”

      林嫂缓缓离塌,双肩微微抽搐,低声道:“生卓儿的时候,感染风寒,坏了身子……我,我当真对你不住。你,你还是再娶一人……若是还念夫妻情份,我们就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若是你要怪我,我也不能,不能怨你的,我……”她话至此处,已泣不成声。
      林遇边听,身子一边发抖:“我们家境贫寒,另娶他人,是不可能的了。那小畜牲,那小畜牲……”
      ——林卓听到这里,虽看不到林遇脸面,但亦感到爹爹语气越来越是不善,又等了一会儿,再听不到什么声音,她不敢再留,又轻轻蹑回自己房中。然而刚才听到的那番说话仍充斥脑际,虽不明所已,但心底却涌起一阵莫名的惧意,居然辗转良久,不能入眠。
      矇矇眬眬,已过五更。

      翌日清晨,林遇洗漱完毕便匆匆出门而去了。林卓偷眼看到林嫂双目浮肿,脸色苍白,眼角似是犹有泪痕。她不敢多问,低着头坐在屋中编织籐篮。林嫂在她身后良久,深深叹一口气,俯下身子,蹲在她对面,伸手拿起一根草籐。
      林卓见状,忙抬头道:“妈妈,你不舒服,我自己编就行了,你歇一歇吧。”
      林嫂一听,泪水更是猛地盈满眼眶,手一松,籐篮“叭”的一声掉在地上:“好卓儿,你,你实在是很慬事。为什么,为什么……”她一伸手,把林卓紧紧搂在怀内,“卓儿,你还小,妈妈却不能照顾你很久了。你爹爹的脾气不好,偏生你却比他更倔,这叫妈妈如何放心?”

      林卓听得一知半解,但见到林嫂落泪,只吓得抬头叫道:“妈妈,你为什么哭了?卓儿以后会乖乖听话了,妈妈你别哭呀。”
      林嫂垂泪摇头:“卓儿,答应妈妈,要听爹爹的话,别那么倔强,少惹爹爹生气,好不好?”
      林卓用力点头:“好!可是,卓儿并没有干坏事,爹爹他……”
      “妈妈知道,可是卓儿,以后不论爹爹对不对,他的话你都得听,知道不?”
      林卓迷惑地抬头:“为什么?”
      林嫂伸袖拭去眼角泪痕,双目凝视林卓,缓缓道:“别问为什么,答应妈妈,好不好?”
      林卓怔忡良久,抬目看着林嫂红肿的双目,终于点了点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