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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南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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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很短暂、却又很漫长的睡梦。宛若电影转场,明暗交替间时光便飞似漏出指缝,它更像是长跑五千米再轰然累倒在草坪上,眼睛一闭就睡过一个夏季。耳边呐喊欢呼淡去,肢体疲惫酸软消散,睁眼只感到轻飘恍然、走在云端的宁静悠然。
谈越花了两秒想起自己在哪,摘下眼罩,封闭的静谧中响起轻翻纸张的声音。
“你醒啦。”
叶凌盘腿坐在驾驶位上,在看什么纸质资料——谈越相信这人是真的很忙了,他居然还在车上放了文件。
“我睡多久了,”谈越坐起来,“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香,都流口水了。擦一擦。”叶凌眼睛也不抬,递过去一张纸巾。
事实证明再灵光的脑子刚睡醒时都是钝的,谈越下意识接过要往脸上按,然后在意识到自己嘴角是干燥的时候听见了叶凌憋笑的气音。
“……”他把纸巾放进口袋,“一肚子坏心眼。”
“跟你比起来是小坏见大坏。”
谈越正色看向他,“小坏同学。”
叶凌也跟他对视,“大坏同志。”
然后俩人都没忍住笑出声。
叶凌不管什么情绪都容易上脸,他笑得脸热,把两边车窗降下来往脸上扑风,一边哎呦喂顺气一边问谈越刚刚想说什么。
“想让你把车窗打开,闷死了。”
“那下车吧。”叶凌乐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开了车门的锁,手又往后座指,“你帮我把那两袋文件拎上去。”
谈越顺着方向看去,额角一跳。这“袋”是蛇皮袋的“袋”吧。
“……你每天要看这么多?”
“那不然,”叶凌很是傲气地瞥他,“你以为赚钱养家很容易吗?”
谈越不知怎的想起林雨贞那句“贤惠又能干”,前面一个词还有待商榷,后面一个倒是挺……等一下他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他在这胡思乱想,叶凌不会读心术,吭哧吭哧拖出一袋往谈越怀里一扔,还想再扔一袋,看着谈越青白的脸又一顿,“你真的没事吧?”
“没事……怎么了?”
“看上去风烛残年好像快挂了。”
“……”
叶凌抱着一袋文件绕着他转了一圈,往他腰上大力拍了两下,“我怎么感觉我马上要付工伤赔偿了?”
“你再拍我信不信我躺地上赖你。”
“靠,碰瓷啊。”叶凌笑着把文件袋扔回后座,又接过他手里的也扔回去,拍拍手关上车门,“算了,我叫人来扛吧,你上我办公室再休息一会儿好了。”
“……这么体贴?”谈越颇感意外,看着他的背影慢慢道:“人情味浓得都不像你了。”
叶凌走在前头,听了这话便沉默转身。他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直视了谈越一会儿,忽地狡黠一笑:“对啊,我就是这么体贴,你才知道吗?”
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哪怕在不那么明亮的地下车库,这张脸也像是迸出光似的明艳夺目。谈越一时分不清是他大衣的颜色还是他的笑颜更鲜亮些,难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好在叶凌已经飞速把脸扭了过去,衣领拉高,继续往电梯间走,语气很轻松:“我的体贴不是免费的,‘南风效应’听过没。”
谈越想了想,“脱大衣的那个?”
“对。看南风北风谁先脱掉大衣,也就是怀柔政策啦,企业家必学的一招。”叶凌顿了一下,放轻了声音,“用温暖的风吹拂员工,这样你就会为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并且爱上我。
电梯门开,谈越在他背后低笑,“要到死而后已的程度,这点‘柔’还不够吧。老板。”
他们走进电梯,叶凌没说话,刷了卡,双手插兜转身,才好整以暇地望谈越:“多少才够?”
“起码多给点甜头嘛。”
“唔。”叶凌作沉思状,“给你加薪?”
电梯飞速上升,他不等谈越回答又歪着头微笑,“就不给。”
“……”
“涨年假嘛,”他笑容越发灿烂,“也别想。”
谈越眯了眯眼,“才夸你有人情味呢。”
“别急呀,没说不给你甜头。”
话音刚落叶凌突然贴近,右手攥着那个红色的糖盒伸进了谈越的大衣口袋。电梯厢间宽阔,他们却离得那样近,谈越低头便闻到他衣领上丝丝缕缕的香水气息,是雪化开的清新和青草无花果的淡香。
静谧对望之间交换了一个呼吸,叶凌倏然一笑,抽出手,拍了拍谈越的肩膀,“全给你了。尝一下,挺甜的。”
他说完,电梯门就开了,叶凌转身朝外走去,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道:“还要我抬你进去么。”
原地停留了一会儿的谈越才慢悠悠跟上去,仗着自己腿长,几步拉近了距离,路过一个垃圾桶的时候眼睛也没偏一下,随手将另一个兜里的烟扔了进去。
写字楼顶层很安静,空无一人,他们路过几间会议室,径直走到最里处一间相当宽阔的办公套间,出乎谈越意料的,隔开套间与走廊的墙壁全是玻璃。
“看什么看。开门。”叶凌朝门把手抬抬下巴,语气理所当然到谈越都忍不住撇撇嘴,一边默念工资卡上的数字一边给他推开门。
“你的门童呢。”
“休年假去了。”
谈越看了他一眼,“……你报班了?”
“哈哈哈。”叶凌回他皮笑肉不笑的三个字,“我这人最擅长的就是吸取经验教训,持之以恒进步并超越对手。”
他往里面走还回头得意地瞧谈越,“……手下败将。”
那个眉飞色舞的小表情惹得谈越嘴角弯起又压下,又弯起,最终索性放弃控制面部肌肉,很配合地鼓掌:“不愧是叶总。”
“你马屁拍得也太敷衍了吧。”
“手下败将已经被您怼得词穷了。”
说话间谈越扫视周围,全木地板,会客间摆着酒红软沙发套件,有配套的桌椅柜橱。四周布置着打理得很养眼的绿植,还有一些极具格调的办公室摆件。叶凌很愉悦地一拉窗帘,瞬间几顷阳光涌入玻璃花园似的充满整间办公室,谈越被晃了一下眼睛,才反应过来是雪的折射。
“你这采光真好。”他望了一下窗外,感慨道。
“后来改的,”叶凌对他的办公室也很满意,“本来这里都是实心墙,我调任第一天就让他们砸了换玻璃。窗户也换成最大的落地窗。”
“觉得难看?”
“就嫌狭小昏暗,不亮堂。”
“这还狭小。”
“比起我在锦呈的办公室还算蜗居了,那里更漂亮,一整层都是我的,和我在沁林别苑的公寓一样大。”
“你是会享受的。”谈越失笑。
“人生得意须尽欢,有钱挥霍当然要使劲挥霍啦。”叶凌往后靠进办公椅里,“你就沾沾光,感受一下我无处散发的善心好了。橱柜第二格有沙发被和枕头,休息好了再下去。”
谈越笑着应声,往橱柜方向走去。半圆形的会客间和叶凌的办公桌呈对角线,做了抬高,中间有绿植和屏风遮断。等拿了寝具,谈越惊奇于它的簇新程度,“你不睡午觉的?”
他还以为这些保护隐私性的细节是满足睡午觉的要求特意设计的。
“不啊。”办公桌后的叶凌翻过一页纸,“我下午又不困。”
“……还真是精力旺盛。”
“怎么,原来你睡?”叶凌这才抬起眼帘,笑着调侃: “在工位上趴着睡很难受吧。”
“嗯……腰不舒服。”谈越很诚实。
叶凌眼珠一转,本来想说那你以后上这睡,但是这么说出来实在太居心叵测。况且企业领导者总是给一个职位并不高的员工特殊对待,恐怕对谈越也……
于是他又垂了眼睛,再翻过一页纸,“那你加油干,等做出成绩升职加薪了,我给你批单独的办公室。”
“这是画大饼吗?”
“……”
谈越抱着被子坐到沙发上笑道:“一定好好干,不辜负叶总的美意。”
叶总美意下别有私心,所以他没接话茬,低头埋入卷宗之中,心有旁骛翻了好几页,时间嘀嗒过去一刻钟,他再瞄向会客间,谈越已经睡着了。
绿植朦胧疏影里浮着一线光晕,那人就合眸在沙发上小憩,边缘融在午后暖光中,等叶凌意识到那是窗帘没有拉紧时,他的脚已经迈上了抬高的木台阶。
我就拉个窗帘而已。他在心里小声解释。心声无人可听,更像是借口,当借口过了实效性,叶凌索性放弃了再找理由美化自己不纯的动机,转头放肆地打量起那个人来。
脸色好白。最近真的很忙吧。
睡着的样子好安静。
眼下淡淡的鸦青是……黑眼圈?
叶凌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睫毛太长留下的阴影。随即感叹老天爷真是不公平,这人好像完全不起黑眼圈,不像他,熬晚一点就两团乌青。爸妈基因真好……
他站在窗帘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恍然生出种错觉——那不是一个睡在那里的人,而是一只用红绸珍藏的玉瓷。
基因真好。
他再次在心里感慨了遍,不舍地移开视线,将会客间所有窗帘缝都掖得紧紧实实,又调低了周围光线。走下台阶前,他还是没忍住转头,目光爱抚过那件会呼吸的藏品,也没忍住翻涌的私心,放轻了脚步折回去,为丈夫往上掖了掖被子。
南风知我意……
吹梦到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