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同人之报桃书》人间檀柳

82、暮栖朝云间

　　小夭结束巡视的时候已经是二月十八，按行程安排，她跟玱玹二月二十左右就应该要踏上去往轩辕的路。
　　她在报桃殿睡了一个长长的觉，醒来之后却发现高辛王正在殿内一边喝着茶批奏折，一边等着她。
　　小夭这些天的行程和所作所为，高辛王早就得到了蓐收的详细奏报，对她的功绩很是赞许有加。小夭刚回来，他便亲自到了报桃殿来看她，侍女要进去唤人，他也把人叫住了。
　　“睡醒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高辛王如今对这个女儿是说不出的喜爱，分外慈祥。
　　小夭走过来在高辛王身边坐下，拈起一块莲子桂花糕吃了，又从壶里给自己也倒了杯奶茶。
　　“你弄的这个奶茶倒是不错，阿念特别爱喝！”高辛王其实也喜欢喝奶茶，只是他觉得自己跟小女儿般爱吃甜食未免有些失了帝王威严。于是便总是以女儿爱喝为名，教静安每天做上一大锅放在殿里，下了朝就在承宁殿里一边喝奶茶一边批奏折，不亦乐乎。
　　小夭瞟了他一眼，到底是谁天天在喝奶茶呢？
　　但是这样的话是万万说不得的，她的老父亲有时候还是很爱面子的。于是便道：“是呢，孩儿也喜欢。这多喝茶可以静心宁神，多喝牛乳可以强身健体，两个一起喝，便两个好处都同时得了。”
　　高辛王很是高兴：“这样说来，多喝些还是对身体有益的，以后你多喝点！”
　　“是！不过这奶茶我们神族喝多了无碍，人族却容易受不住，若是给常人喝，每天最多一杯，不可多饮。”小夭又补充了一句。
　　高辛王呵呵直笑：“这牛乳一般人家里也没有，他们想喝也喝不上。”
　　小夭道：“孩儿已经叫人去搜集培育产奶多的牛种，培养成功之后，日后牛乳便不会这么稀少难得。”这大荒中物种虽多，却基本都还处于原始野生状态，鸡鸭鱼猪等很多经济物种都要自己从头开始培育。培育植物可以用灵力快速催生，动物却没办法，小夭估计没有个几百年以上也看不到什么比较好的成果。
　　“好孩子！我接你回来，本想让你享受些好日子，结果你这孩子弄得比我还忙！”高辛王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小夭摇了摇头：“这些都不算什么，孩儿只是叫人去做罢了，也不花什么力气，花的都是父王的钱！”
　　高辛王也笑了起来：“父王的钱你拿去随便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孩儿有件事，想请父王帮忙，这件事可能有些难……”小夭思虑再三，还是开口了。
　　“什么事？尽管说来听听！”
　　“是这样……”
　　小夭布下阵法禁制，跟高辛王在殿内小声说了好半天，高辛王脸色凝重，许久才终于点点头。

　　两日后，小夭跟玱玹终于踏上了前往轩辕的云辇，防风邶骑着天马，神态从容地跟在云辇旁边，身后是一半乘坐骑，一半乘天马的王姬卫队。
　　玱玹归国心切，这几天都有点像热锅上的蚂蚁，心神不宁，既兴奋，又紧张，还有一丝害怕。
　　小夭坐在他对面，自顾自地看书，两人中间隔了一张矮桌。玱玹一直想跟小夭说话，奈何小夭总是兴趣缺缺，他自己也无趣，便只得学小夭看起书来。
　　一行人阵势浩大，走走停停，花了整整三天才从五神山走到轩辕城。
　　刚到轩辕城，早就得到报讯的五王七王便领着五个儿子和一众官员在城边候着了。
　　小夭玱玹下辇跟五王七王见过礼，双方寒暄了几句，德岩道：“本该在上垣宫接见来使，可父王年纪大了，行动不方便，这些年又不耐烦见人，所以由你七舅舅设宴款待使团，父王就不接见他们了，只在朝云殿等着见你。 ”
　　小夭道：“既是早有安排，我也正打算跟玱玹一道去拜见外爷，烦请五舅舅派人前面领个路吧！”
　　说着她便要上云辇去，德岩的侍卫们却把玱玹挡在了云辇外头，不让他登辇。
　　小夭站在云辇旁，冷然道：“五舅舅这是何意？”
　　德岩一脸和蔼地笑道：“父王并没有说召见玱玹，我们已经为玱玹准备了住处，王姬不必担心！”
　　“外爷是未说召见，可也不曾说不见玱玹。我与玱玹同为先王后缬祖亲孙，玱玹既然同来，岂有我自己单独祭拜缬祖娘娘，却拒玱玹于门外的道理？这话传出去，怕是会有些愚民认为轩辕王陛下不恤儿孙，却不知五舅舅是不是担得起这擅自做主、断绝人伦、隔绝祖孙骨肉亲情的名声？”小夭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城内外不少民众都抻长脖子往这边看热闹。
　　小夭又道：“即便你把玱玹扣下了，我无非就是面见外爷的时候，说上那么一句五舅舅领着侍卫把人拦下，请他老人家传口谕把玱玹放进来一同祭拜罢了。你觉得外爷会拒绝我的请求吗？”
　　德岩没想到小夭口齿如此厉害，一时间讷讷无以言对。
　　“你我都知道必然不会，玱玹最后必定还是能见到外爷的，那么五舅舅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枉做小人呢？难道你以为这样诸多阻挠，落到外爷耳中，就觉得你会办事，对你高看一眼不成？”
　　德岩终于泄了气，对侍卫们挥了挥手，咬着牙道：“王姬，请吧！”
　　德岩的侍卫们迅速退了下去，玱玹跟着小夭上了云辇，小夭撩起车帘，对辇外的防风邶道：“你带人先去驿馆，等我消息！”
　　防风邶点了点头，自行领着人去驿馆，小夭云辇则直奔朝云峰而去。

　　云辇在朝云峰的空地上停了下来，往前便是朝云殿，缬祖亲笔题的匾额“朝云殿”三字高悬宫门上方。
　　小夭跟玱玹下了云辇，对视一眼，便齐齐往殿门口走去。
　　此世重走，小夭心中又别是一番滋味，但她脸上没有流露出半丝情绪，镇定自若地与玱玹一道走进朝云殿。
　　轩辕王正斜倚在暖榻上，两人给轩辕王行过礼，轩辕王示意他们起身，小夭便顺势在榻的另一头坐下。玱玹不敢坐，在旁边躬身站着。
　　“外爷，这次回来，我们还顺道给您带了些礼物，您要不要看看？我觉得您应该会喜欢的。”
　　轩辕王微笑：“哦？你倒是有心了，都是些什么东西？”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都是高辛特产，只是胜在新奇有趣罢了！”小夭摆摆手，叫人把东西抬上来。
　　箱子打开，一捆捆五颜六色的海絮纸被抱出来呈到轩辕王面前，
　　“这是何物？”
　　小夭笑得很欢：“这个叫纸，可以用来写字作画，也可以用来做花灯！是用一种海草做的，不过这海草不是很好弄，培育了十几种，费了许久，才做出来这些。”
　　说着，她从镯子里摸出来一盏漂亮的五彩花灯：“您看！这个就是用纸做的，上面还画了许多花草，是不是特别好看？”
　　轩辕王拈起几张纸，在手里搓了搓，觉得质地柔软，跟绢帛有些类似，只是绢帛却没有这许多颜色。
　　他本来有些兴趣，听小夭这样一说，只道这东西造价昂贵，便又失了兴趣。
　　小夭又拿了一堆诸如新制的茶叶、清水工坊最新出的折叠椅、蓬莱岛上产的灵稻米、海底产的鲛绡等等给他看。
　　轩辕王看了半天，没一件合眼的，有些疲倦地挥挥手：“你们高辛那边的人就爱一些不实用的玩意儿！放着吧！”
　　侍从们把礼物收进箱子里，抬了下去。

　　轩辕王对玱玹招了招手，玱玹急忙近前来。
　　“我以为你已经被高辛的风流旖旎消磨得忘记怎么回来了……”
　　玱玹道：“孙儿这几百年来，无时无刻不惦念着朝云峰，高辛虽好，这里才是我的出生之地。”
　　轩辕王不为所动：“你回来是为了什么？我要听你的实话。”
　　玱玹犹豫了一下，一咬牙，道：“孙儿想要轩辕山，除此之外，也想见见爷爷。”
　　轩辕王笑了：“你的两个舅舅五个表弟都想要轩辕山，你想要，就得凭自己本事来拿！你若没本事拿到，我给了你你也守不住。”
　　小夭在旁听着，心中不屑：轩辕王故意挑起十个儿子自相残杀，最聪明能干的一批已经全部凋零殆尽，斗得只剩能力平庸的乌罗氏兄弟俩。如今仍旧是死性不改，还要在孙辈中继续挑起争斗。不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回到高辛王宫之后，高辛王都对她分外慈爱关心；轩辕王却问也不曾问过一声她为什么失踪了数百年，更没有兴趣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
　　本质上来说，轩辕王爱的其实只有他自己和那个位子，其他人对他都是可有可无的。他后来选择了玱玹，也不是有多爱玱玹，仅仅是在所有现存继承人之中，玱玹最为出色罢了。
　　但玱玹吃他爷爷那一套，近乎死心塌地地敬仰他，她也没指望能改变玱玹什么，便只管充当个看客，看着他们爷孙俩演戏。
　　轩辕王旧伤发作，十分疲累，对二人挥挥手：“你们下去吧！我住在你们外祖母的旧屋里，朝云峰上其他屋子都空着，你们自己随便挑一间住下就是。我不喜人声，山上侍女少，你们若是不习惯……”
　　小夭道：“没什么不习惯的，小时候在朝云峰，也没几个侍女。外爷您先休息吧！待明日我再来看您！”

　　两人在婢女引领下沿着长廊走到偏殿，偏殿打扫得还算干净，两人各自挑一间住下了。此次玱玹并没有把高辛那边的婢女带回来，轩辕王这边给他指派了一个新婢女，名唤桑葚。珊瑚是个性情开朗的姑娘，大胆嘴甜，很快就跟桑葚混熟了。
　　小夭心中挂念着相柳，写了封信，派阿来给相柳送去。自从相柳做了卫队统领，两人便时常这样光明正大地传信，旁人看了也只当是王姬有事交代自己亲信，并不往别处想。
　　明明回到了跟母亲外祖母曾经住过的地方，可小夭一点也轻松不起来，这座冷清的宫殿里，处处透着压抑，仿佛凝聚着无数黑暗中的呜咽。
　　她小心翼翼地表演，假装一个没什么心机头脑的外孙女，也不能表现得对轩辕王太了解太亲近。毕竟按正常来说，她此时应该只在朝云殿见过他一次，也就是轩辕王提着剑冲进朝云殿要杀母亲的那次。
　　那时候轩辕王带给她的只有恐惧和陌生，小夭迄今仍然清晰地记得，轩辕王是如何不顾她跟玱玹的哭号阻拦，杀气腾腾地举起宝剑，要杀了她母亲为他的小儿子报仇，母亲浑身僵直束手就死，最后还是重病在床的外祖母不顾病痛拼死爬起来才拦下了他。倘若外祖母来晚一步，那一剑恐怕就把母亲劈成两段了。

　　前世的时候，她也一度觉得轩辕王不失为一个好长辈，体贴她许多心思，也会为她着想。
　　但后来她仔细回头复盘这段人生的时候，才发现，这位好外爷虽然每次都把话说得很柔软动听，但其实在小夭与玱玹之间，他维护的始终都是他选定的继承人。玱玹做的一切，他都知道，他不赞成，可他也默许了。送她跟璟离开，表面上是满足她隐居的愿望，其实又何尝不是为了玱玹好？玱玹大肆搜捕他们，逼得小夭几人东躲西藏无处容身的时候，他又在哪里呢？
　　他并不是老了之后突然良心发现外祖母的好，生出了几分脉脉温情，只是在年老孤独的时候开始怀念那曾经意气风发无比璀璨的年轻岁月，怀念自己曾经拥有过的一片真心，偶尔跟身边一个构不成威胁的宠物聊聊天解解闷罢了。真遇上抉择的时候，叹息归叹息，这宠物该抛弃的还是得抛弃。
　　一个从年轻时开始就非常懂得如何做对自己最有利的人，一个始终把自己利益放在第一位的人，一个所有感情乃至亲生儿女都可以拿来算计利用的人，怎么可能老了之后就突然改变这个行事习惯呢？
　　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后，小夭对轩辕王的一腔热情便也冷却了下来。前世她冒死去救高辛王，却并没有去看近在咫尺的轩辕王一眼，因为她知道轩辕王必定会过得很好。
　　这个世上，只有重情重义的傻子才会让自己过得不好，轩辕王是不会的。

　　躺在朝云峰偏殿的床榻上，小夭心中往事翻涌，突然觉得这殿里格外的冷，寒意渗人骨髓。这一世，她注定要与轩辕王为敌，其实已经没什么必要再去攀这门亲戚关系了，但她还是忍不住试探了轩辕王一下。轩辕王果然很快就厌烦了她拙劣的讨好，更不曾问候过只言片语。
　　这世上，大约也只有高辛王才会无限包容她的各种胡闹任性，不在意她的愚蠢，不求回报地呵护着她，恨不得把自己手里的一切都给她。
　　明明才刚刚离开五神山没几天，她却突然开始想念高辛王了。
　　出了一会神，小夭在周围布下隔音禁制，又把朏朏抱在怀里，这才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