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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颓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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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的高考季过得特别快,但好像之后的每一年都要被拉出来谈及一番。秦遇仅存的印象,是因为生理期而差点迟到的数学考试,是努力在考场上冷静下来但每一题都答不出来的后怕,是她每一科答得都不顺利,出了校门就开始痛哭,不仅是对自己无处可去的恐慌,更有自己有劲却无处使的茫然无措。
高考完的一个月好像做梦一样,直到出分的第二天秦遇都没有缓过来,蒙着被子没有脸面去学校的招生咨询点。父母去晃了一圈,觉得只能读中外合办的专业冲刺院校。秦遇在饭桌上听到之后愣了,她一直以来被告知的都是家里不是很富足,甚至因为住在老小区,她上小学时从不愿在路上碰到同学,红领巾没带需要花一块钱买要站在文具店门口愧疚好久,甚至上民办初中也是因为年级前50有学费减免。
很快她咽下了嘴里那口饭,轻轻问出了自己心中萦绕多年的疑问,换来的是父母的笑:“这不是从小要培养你省钱的习惯嘛,咱们家又不缺钱……”导致了秦遇十几年自卑敏感的误会此刻被轻飘飘揭过。“噢……”她慢慢低下头,“……原来这样。”
翻了三四天志愿填报的册子,父母拍板决定了秦遇的所有志愿,但还留了她的一点自由,她可以自己对照着列出来的一个个名字在网上填报。她看着这些自己从前从没有听过的省内学校,按照这些天偷偷摸摸的了解和与宋以琳的交流,默默把南城的学校排到了前面。
日子很快,一晃半个月过去,这天是家人最期待的时刻,因为等录取结果出来,他们的“任务”就可以算“完成”了。
秦遇这天无数次刷新考试院的页面。中午十二点多,她亲眼看到页面缓了一阵然后跳出她稳录志愿的名字。她考上了。
还没等秦遇和家里报喜,聊天软件突然跳出了一个熟悉但又有点陌生的名字:
“高一十二班江琮”:“你的录取结果出来了吗?”
“鱼鱼酱(*?▽?*)”:“刚刷出来,你有什么事吗?”
“高一十二班江琮”:“没有没有,问问你是不是去的南城大。我也在,我们又能做同学了。”
“鱼鱼酱(*?▽?*)”:“你怎么知道的?”
“鱼鱼酱(*?▽?*)”:“刚出结果你怎么就能这么笃定地找到我?”
“高一十二班江琮”:“叔叔之前和我爸聊到你填的志愿,今天分数线出来我一比对你的分就知道你被录了。”
秦遇一惊,只能随便搪塞过去。自己的重要隐私被家里轻易暴露无遗,所幸对方并没有恶意,两人也没有什么过往的纠葛。一阵后怕后,秦遇重新找到家庭群,把录取结果的截图仔细打了码,检查再三才发了上去。她看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一个人默默雀跃了一下,然后迫不及待地去敲宋以琳的小窗:
“鱼鱼酱(*?▽?*)”:“小琳!我要去南城大了,你查到结果了吗?”
“雨琳琳”:“我也有了!宝我在南科大!”
“雨琳琳”:“太好了我们又能在一个城市了!”
“鱼鱼酱(*?▽?*)”:“好耶!”
一阵喜悦涌上秦遇心头。虽然没能完全掌控人生命运的主导权,但她还是尽全力走上了目前看来最好的选择。
这个暑假过得比以往任何一个都快。秦遇没好意思要求出去玩,只是埋头暗暗发誓要做点什么不让假期空虚,最后总算在假期里熬过几个不眠的夜、连吸了几天二手烟、挨了几顿骂,一口气拿下了驾照。然后就是紧锣密鼓的“打包装箱”环节,然后她就急匆匆去了未来四年的新家——南城大。
大学生活理应是快乐的。秦遇秉持这一点,她不断告诉自己,远离家庭对自己来说本就是一件快乐事,但她仍止不住地担忧。2022年10月,这个后来往回看已经无限接近希望的时间点,在当时却充斥着无法预见的恐慌。在大学里每个人都是独立个体,光是在疫情的洪流中保全自身健康安全就花费了秦遇全部的精力,更别提一向要强的她需要兼顾专业学习。
开学后不久学校要求做新生心理健康普查调查表,秦遇尽力美化自己的情况,尽最大可能选择理想的选项,结果却还是显示焦虑。不知道什么原因,传闻中的辅导员谈话并没有降临,这让本就没法控制计划完成的她长舒了一口气。
冬天来了,形势又严峻起来。学校开始要求每个人每天做核酸,但后来又因为人数过多排了时间表,每天挑选七分之一的同学。秦遇虽讨厌被捅喉咙,但不让她知道自己的健康状况更让人揪心。她每天都会在校园里见到救护车来转运患者,也常常在宿舍楼碰上穿着“大白”防护服的医务人员来查找异常。在无尽的担惊受怕中,考试提前了,她匆匆考完没把握的科目,匆匆收拾行李,在学校每天开始查出两百个异常、率先开始解封的时候逃离了这里。
这个寒假秦遇过得很舒心。多半是因为疫情全家人都阳了,没有人再在她耳边对她每天要做的事指手画脚。当她开始发烧的时候,她想的竟然全无对感染疾病的害怕,反而是——“太好了,这下没有人觉得我躺在床上很悠闲了。”
昏昏沉沉发低烧的过程中,秦遇会不想醒过来,因为睁开眼睛她就必须要面对干渴的嗓子和如刀割的喉咙。半梦半醒间,她常做梦,有时是在挤满了人的小学逃脱怪物;有时好像在古老的村子里,她被扔进一座没有门窗的高塔,身边都是小女孩,一个个沿着周围的石梯往上爬;有时是高考查分,查出来和高中模考分数一样,她美滋滋地去上梦校城师大或是继续和宋以琳同校去南科大;有时是坐在高中的教室里,宋以琳和谢哲也会从教室后门探进来找她玩——不对,高中他们仨不同班怎么会一起玩——噢想起来了,在宋以琳拉着秦遇每天看体育生训练的那段时间,“体育生”谢哲也也加入了她们,形成了坚定的“铁三角”——秦遇已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她对于谢哲也的印象不是很深,可能与他做好朋友只是梦里的场景,也可能是因为她从前整日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所以感官冷漠。更多的时候,秦遇会梦到在空无一人的大楼里、无边无际的原野上、树比天高的森林中、潮湿的阁楼和地下室或是变了样的初中校园寻找着什么,然后梦的最后是她转头,迎上一对湿漉漉亮晶晶看向她的眼睛。
恢复健康后也到了该返校的日子,秦遇又迫不及待地上路了。下学期的学习任务更重,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2023年4月,她终于适应了“正常时期”的大学生活,持续三年的疫情贯穿了她的整个青春期,现在终于可以被抛之脑后。她用回原来那个高考后就弃用的社交媒体账号,终于重新联系上快一年没见的宋以琳:
“鱼鱼酱(*?▽?*)”:“小琳我回来啦!”
“雨琳琳”秒回:“宝宝我好想你~[亲亲][亲亲]”
两人寒暄了一阵,都觉得打字麻烦,干脆开了视频电话讲。一向话多的宋以琳这次一反常态主动让秦遇说,当她听到秦遇在她不在的日子里又经历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颓废时,她眼中的心疼都快要溢出来。秦遇见状,反过来去安慰宋以琳:“没事的,我这不挺过来了嘛。”
说完秦遇慢慢走到阳台,侧身靠在栏杆上,换了只手拿手机:“说起来,小琳你最近怎么样?”宋以琳开始给她讲自己在学生会摸爬滚打的经历,时而抱怨同事效率低、响应度不高,时而痛斥学院和学校的报销速度,时而偷偷摸摸讲一些八卦,把秦遇惹得时怒时笑,看着自己优秀的闺蜜眼中全是骄傲。
两人聊得差不多,宋以琳挂电话前突然带了一嘴:“我最近为了竞选部长在组织联谊活动,我感觉挺好玩的,但可能暂时还没法到校际合办的地步。你看看你们学校有没有类似的活动,你不是说没认识什么人嘛,可以参加一下缓解压力,认识认识新朋友。”
秦遇忙于学习没有关注过这些,听起来觉得怪新奇的,于是到校园墙上找,果然同期有一个“一周伙伴”活动招募还没截止。她仔细阅读活动规则,无非是两个人结为一对完成下发的打卡任务,最后算积分评定奖品,于是没怎么犹豫,下载了报名表就发指定邮箱了。
接下来日子一天天过,如果要上早八,秦遇就照常揣上前一天晚上买好的面包,汗涔涔地爬上教学楼上专业课;如果不上早八,日子会好过点,她会在食堂买包子和豆浆。下午如果没课,吃完午饭她会按老样子一路走一路消食去图书馆;如果有课,午觉则是必须的。周末她会在图书馆泡一天,剩下一天则一个人坐地铁到市中心晃晃。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活正慢慢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她有时会想家,但对比现在自己自由的生活,一个学期又显得那么短暂,好像转眼就要离开学校迎接假期生活。
后来秦遇的生活里进来了一个新人物,这是2023年5月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