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秦相遇》恣意雨

9、第一张照片

　　秦遇以为他坐下会说些什么，但没想到等来的是一阵沉默。
　　就在少年欲站起身离开时，她最终还是沉不住气，扯住他的手腕：“你昨天不是脚踝受伤了吗，要不再歇会儿？”秦遇软下嗓子，带出一点哀求的意味。
　　这次换少年讶异了，他没想到她在医务室泪眼婆娑时，还能注意到他的伤。他没想太多，侧过头对她微微颔首：“行。”他顿了顿：“其实我好多了。”
　　他又坐回去，又接着沉默。秦遇以为他刚跑完步太累，但观察他气定神闲的，哪有半分疲惫的神色，只好硬着头皮开启新的话题：“说起来，你为啥来一中啊。”
　　“哦……我报了体育特长生，能更好尽量往上够够吧。”他故作轻松。
　　这个人，怎么之前接触和线上交流时都那么活泼，今天变得这么冷淡啊。秦遇撇撇嘴，以为少年不愿说真心话，放弃了追问。
　　“来来来，难得相见，咱们来合张影啊！”消失好久的宋以琳突然端着她那十多年前的老相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三、二、一……”
　　说是合影，其实宋以琳压根没入镜，完全是对着两个秦遇在拍。她下意识摆出万年手势剪刀手，却突然感觉肩头一热，是秦遇把他的手搭了上来。“咔嚓”
　　“不好意思啊，球队拍照都搭肩的，习惯了。”他不自然地收回手，轻轻握了握汗湿的手。
　　“没事……”“以后学习累的话可以来操场看我们训练。”秦遇弱弱的声音一下被男生的急切语句覆盖。“哦哦，好的。”
　　旁边这尊大佛终于走了，秦遇终于能长长舒一口气。一旁等待多时的宋以琳揣着相机冲过来，一屁股坐在秦遇旁边，然后熟练地打开相册要给秦遇看。
　　照片上的女孩青涩地比着剪刀手，穿着一身制服全身绷直；一旁的男生坐在旁边，半个身子在她身后错开一点，手绕过女生的背搭在一侧的肩头。两个人的表情都有点严肃，显得有点滑稽，整张照片透出一股局促的劲来。不知是不是都去跑道上看比赛了，他们身后的看台座位上没人，背景干净，完全脱离了喧闹嘈杂的环境。
　　“好看不？多么唯美的画面，出自我宋大师之手！”宋以琳得意又自豪，“你们看着真配啊，少年少女！”
　　秦遇害羞，故作镇定道：“拍的不错，宋大师，回家导出来发我一份哈。”“好好好，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们俩CP的粉头子了，这张照片，我将会一辈子好好珍藏！”宋以琳双手捧心状惊叹。
　　“太夸张了吧……”“他还约你去看他训练！小鱼，我告诉你，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刚刚紧张的不得了，但是一直假装淡定等你先开口，这小子还挺会的嘛！”
　　秦遇一时哑然。“还有你小鱼，你全程紧张啊这可不行，搞的你没怎么见过男生一样。我要好好指导你，咱们反过来拿捏他！校运会结束后，每天我都来接你去看训练！”
　　“小琳，你你你别太激动，怎么好像你阅男无数一样。”
　　“母胎单身就不能阅男无数了？你真是歧视。”宋以琳哼了一声，把ipods重新塞回给秦遇，“听歌不？”
　　秦遇接过，里面是郭顶的《我们俩》，感觉是宋以琳特意挑的：
　　你在左边我紧靠右
　　第一张照片不太敢亲密的
　　属于我们俩的脸庞太天真了
　　苹果一样带甜的羞涩
　　……

　　校运会结束后集中进行颁奖仪式，少年他们班由于是高一接力第一，积分大涨，拿下了团体总分第一，秦遇在看台上静静坐着，看着少年作为班级代表接过奖杯。秦遇为了看得更清楚，特意往上面几级看台坐了坐，此时的视角刚好和一米八多的他平行：少年脖子上挂着三四枚奖牌，脖颈被压的微倾但脊背仍直直挺着，脸上是止不住的自信笑意。
　　仪式结束后，他冲下颁奖台，一把拽下脖子上的奖牌，刚放下奖杯就被班上的同学扛起来，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她看着意气风发的少年，非常欣慰又开怀地笑，这一刻她似乎抛下对他喜欢的滤镜，只是因为是他，便纯粹由衷地为他高兴。
　　她注视着操场上，看着那个秦遇露出难得见的少年气，和同学们把校服外套罩在头上迎着风跑。她看着少年已经开始趋向成熟的身形。他的个子窜得很快，在同龄男生群体中也属于高挑的；由于受过专业训练，他的皮肤偏黑，和头顶上的白色校服外套形成一股无法言喻的冲击力；运动服下的手臂和腿部线条流畅，这是他长年累月努力训练的结果；鞋码肉眼可见地比较大，能让他在每一次冲刺时游刃有余地踩实地面；肩膀很宽，让他能轻松帮助教练扛起跨栏用的栏架；手掌很大，让他能在训练时牢牢抓住实心球、壶铃和弹力带，甚至由于每日辛苦的训练，关节处应该结了茧子，如果她没有穿带垫肩的这件班服，刚刚搭在她肩上时会有微微粗糙的触感。
　　秦遇默默在心里说了一句：“小鱼，承认吧，你这次真的栽了。”她第一次真正感觉到自己发自生理上喜欢一个人，也许有缘份之间的牵引，或许也有体育没天分的自己和互补者的契合，更多的是，少年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展现出的美感对秦遇有致命的吸引力——他跑步时、跳跃时、跨栏时、投球时的每一个动作、姿势、肌肉线条的展现，秦遇都喜欢。少年在擅长的领域尽情展现自己，正如同她许久不曾触碰的音乐中直白又有魅力的音符，正如同她一次次写过已烂熟于心的卷纸上的公式与符号，她不停想找词句形容这种汹涌又澎湃的感觉，但是一直回荡在她脑中的，是一句句：“好喜欢秦遇啊，好喜欢啊，好喜欢啊……”

　　在运动会结束后，学校突然进行了重新排课。似乎是为了配合防疫及时通风，不仅是高三，全体高中同学都拥有了每天一节体育活动课的权利。宋以琳开心坏了，一到上节课打完下课铃，便从教室冲出来，穿过一层长长的走廊，在秦遇班级的窗子前挤眉弄眼。如果刚好下课了，秦遇便会从善如流地从后门走出去，挽上宋以琳的胳膊，两个人悠哉悠哉下楼；如果还没下课，秦遇便会望望讲台上老师的神色，也对着宋以琳挤挤眼，然后等老师一宣布下课，第一个冲出教室，比她们班上厕所的还要急。
　　反正体育生在全校的体活课时还要正常训练，两个人这么急着下楼，无非一个人想看人，一个想看心上人。
　　她们俩会站在看台的第二级，第一级以下太矮看不全，训练的人站在跑道上时又会太近没有距离感，第三级往上则又太远没法好好欣赏，第二级正好，看台正好设了栏杆，她们俩可以撑在上面趴着聊，头顶的遮阳篷正好能遮住大部分下午的阳光。
　　这样既不会太冷，也不会因为西晒浑身冒汗。每天的体活课已成为了两人绝好的消遣时光。时间久了秦遇和宋以琳已经对运动队的成员了如指掌，有时缺了谁不在还要嘀嘀咕咕一阵。
　　队里有个男生柔韧性非常好，投实心球时双手举过头顶腰往后仰能弯曲过90度，每次轮到他投球时总惹的秦遇和宋以琳一阵惊呼。这个男生都每次排在那个秦遇后面，当秦遇投完自己的走进沙坑准备捡球时，总会看一看座位上那个固定的位置，为的就是确定她在看他。但又每每发现她在盯着自己后面的位置，一转头，果然还是你小子。

　　就这样秦遇和宋以琳的欢乐时光延续了一年多。她们每个天气好的时候雷打不动来看，在某种程度上大大减弱了秦遇对高考的焦虑和压力。但回到家情况又会不同，太多的质疑和指责让秦遇好不容易回升的成绩岌岌可危。
　　她又锁了手机——只锁了抽屉，里面的手机她仍坚持每周都充电，可以用来查查最近的时政新闻。父母在这个方面对她还算放心，这让她能大胆地将宋以琳为他们俩拍的照片设为锁屏。生活真苦，甚至都找不到什么寄托。
　　然后就到了高三。宋以琳已经在为自己的毕业做准备，她最近想做个vlogger。
　　用的还是之前那个数码相机，她研究了一会突然解锁了录像的功能，每天拉着秦遇对着相机说话。“我打算把这些素材整理好发网上去，你没问题吧小鱼。”“当然没问题。”
　　后来在秦遇和宋以琳大一的时候，这些视频还在网络上小火了一阵。其中有一个片段还得到了万赞，上面是一个女孩站在操场上背对镜头走着。镜头后面一个青涩的女孩声音问：“小鱼，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有啊！”前面的女生迎着风大声回了一句，然后她转过来，发现对方在录像，“你在拍吗？”
　　“对的，你介意吗？我可以关掉。”
　　“没事，他应该看不见。”女孩又转回头，对着天边快要消散的火烧云，双手拢成话筒状大喊：“我、喜、欢、秦、遇！很喜欢很喜欢……”
　　然后就是镜头后的女生略带惊讶的声音，接着一阵手忙脚乱，镜头晃动声音嘈杂，只一秒就被剪掉了。
　　这条视频究竟有没有被她们现实中认识的人看到都不得而知，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