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古须臾》择尘

62、第六十二章·四序

　　寒露时苏须蓦回到了千止。

　　遭受过几次重创的千止千疮百孔，好些地方都没来得及修缮，满目凄凉。

　　步入后院，感慨万千，昔日美好的回忆不断涌来。

　　绿竹环绕中的长廊是苏景巍和许绾空闲时最喜欢待的地方，尤其是春日里，春光明媚之际，夫妇俩很喜欢坐在一起品茶晒太阳。

　　苏羽琰和苏须蓦小时候也喜欢和父母一起在廊下坐坐。那时许绾会做各种各样的点心给孩子们吃，红糖糍粑、豆花、花生酥、糖油果子、叶儿粑、糯米糕……苏须蓦最喜欢绿豆酥，吃了好多年都吃不腻。苏羽琰什么都吃，长大些后更喜欢和父母一起品茗。

　　一到长夏，几个小孩最喜欢去银杏小道玩。苏羽琰和苏朽之从小就喜欢，后来带着苏须蓦和苏几兮一起。绿树成荫，蝉鸣四起，在长长的小径上肆意奔跑，别提有多惬意。

　　到了金秋，银杏叶渐黄，金灿灿的一片又是另一番美景。这时苏羽琰和苏朽之偶尔会来此处偷闲，一人抚琴，一人舞剑，秋风起，落叶飞，意气风发，荡气回肠。

　　金秋之际，千止后山还有一处枫叶林也是美如仙境。枫叶似火，灿若红霞，和松柏一类绿叶混在一起，浮翠流丹，如诗如画。

　　王商序十分喜爱枫树，她和苏景湛相爱后每年都会去后山种一棵枫树，最早种下的那棵已有三十年，比苏朽之还大，现已亭亭如盖。

　　千止所在之处玄冬很冷，但不是年年都会下大雪。在苏须蓦十岁那年下了场很大的雪，白皑皑的雪铺了厚厚一层，所有人玩得可开心了。

　　有一日苏羽琰和苏朽之在一处水榭煮酒赏雪，苏须蓦跟苏几兮玩完雪后跑到水榭取暖。

　　苏须蓦一直对酒很感兴趣，可惜以前长辈说他还小，不让他喝，这日闻到酒香兴致大发，死皮赖脸央求哥哥们让他尝尝鲜。

　　苏朽之觉得尝一尝无伤大雅，况且苏须蓦那样开心，他不愿扫对方的兴，就同意了。苏羽琰本想拒绝，但苏朽之同意他便没说什么。

　　苏几兮一时兴起也尝了尝，不过她不喜欢辛辣的味道，尝了一小口就嫌弃地放下了酒杯。

　　倒是苏须蓦，喝了一杯还想喝第二杯，软磨硬泡好一会儿终于如愿以偿。然而没一会儿，他就醉了，整个人飘飘摇摇，兴奋地往雪地里疯跑。

　　苏朽之见状赶紧追出去。苏羽琰和苏几兮本来也起身想跟上，不过苏几兮跑太急摔了一跤，苏羽琰立刻停下脚步去扶苏几兮。

　　后来苏朽之找到在鹅毛大雪中傻乐的苏须蓦时，苏须蓦小脸冻得通红，身上的斗篷不翼而飞。苏朽之立刻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脱下给苏须蓦穿上。

　　苏须蓦那时还没开始长个，苏朽之的斗篷给他穿长了一截，鷃蓝色的料子铺在雪地上倒是像雪山之巅的冷泉，好看得很。

　　苏朽之刚给苏须蓦穿好斗篷，另一件还带着体温的斗篷就披在了他的身上。一侧目，是苏羽琰带着苏几兮赶过来了。

　　“不用……”

　　“这儿应该是我身体最好。”苏羽琰对苏朽之笑笑，接着上前一把扛起苏须蓦，“大冬天的闹什么闹？得了风寒怎么办？以后不准再喝酒了。”

　　“三哥真弱。”苏几兮笑着嫌弃，“虽然我觉得酒不好喝，但我酒量肯定比他好！”

　　四人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说笑着往水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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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日的美好一去不复返，走着走着，只剩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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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须蓦刚回房休息了一会就迎来一个不速之客——檀掠影。

　　檀樾不希望他是妖的事情暴露，所以他的尸首埋在了千止，只有死讯传回扶杳。扶杳的人都以为檀樾死在了不欲山，而且根本找不到尸首。

　　扶杳只剩檀柘和檀掠影，此刻檀掠影来找苏须蓦肯定是有极重要的事。苏须蓦一刻也不敢耽搁，匆匆赶去见檀掠影。

　　苏须蓦大步流星走进接待客人的偏殿时却瞧见檀掠影优哉游哉地吃着点心，一脸安定。

　　“掠影。”苏须蓦的呼唤中带着疑惑。

　　“哦，你来啦！”檀掠影的语气分外冷淡，他放下糕点，拍了拍手中的残渣，细嚼慢咽口中的糕点，没有半点急切的样子。

　　“是扶杳有什么事吗？”苏须蓦眉心蹙了蹙，对方的态度实在奇怪，总感觉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会发生。

　　“就那样吧。”檀掠影漫不经心地整理起袖口，“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些你很想知道的事。”

　　“什么事？”

　　“还记得太以后山禁地吗？我也进去过，也看到了他们关押的那些妖怪。早就听说太以用妖怪炼阵做药，亲眼看到密密麻麻的妖怪还真是震撼，他们的求救声可真好听！”檀掠影忽然一脸兴奋，“令藏长老做事真是滴水不漏啊，还帮我善后，所以我没被发现，你们俩被发现了。”

　　苏须蓦忽然忆起早些时候在山洞中和令藏长老的对话，果然还有细作，只是没想到查了这么久，细作竟是毫无破绽的檀掠影。不过他清楚檀掠影要说的绝不止这件事，所以他没有立刻接话，继续安静地听着。

　　“十几年前千止扶杳两老掌门死在不欲山，扶杳不愿一起查是因为其实傀儡术当中有一种禁术是能控制活人的。檀柘看到当初的情形担心是老掌门用了禁术导致双方死亡，他根本不敢查。”檀掠影眼神很是放恣，“千止肯定也是因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禁术所以才息事宁人的吧？比如通灵术也能杀人？”

　　苏须蓦如今知晓两老掌门之死的真相，所以面对檀掠影的挑衅不为所动。

　　檀掠影见状忽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檀樾死得太快，没亲眼看到他死，少了好多乐趣。六年了，我给他下了六年的魔咒，我是很想很想亲眼看见他奔溃啊！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碰上化妖这事，一切都提前了，真是可惜。”

　　“你在说什么？”苏须蓦握紧双拳，横眉怒目。

　　“说檀樾啊！我那个异父异母、被家人逼死的倒霉蛋哥哥。”檀掠影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我娘是魔，是被我爹强抢来的魔。我很小的时候见过我娘，她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她长得很美，但可怜极了，见到我像见到救命稻草。呵，她那般赧颜苟活，哪儿像个魔啊？魔就该大开杀戒！无恶不作啊！”

　　“就像我，我就是个世人眼中的纯粹恶种！”檀掠影站起身，展开双臂，激昂地说道，“暗害哥哥，虐杀养母！然而我才是有檀氏血脉的那个人，以后扶杳还得让我来继承，想想就刺激，哈哈哈哈哈！”

　　“对了，许绾也是我杀的。”檀掠影亢奋得摇摇晃晃，直勾勾盯着苏须蓦，“我本来只想先杀沈文修，可惜被她发现了，她想保护沈文修。哼，自不量力，我就顺手把她一起杀了，算是好心让她俩在黄泉路上做个伴，义结金兰的好姐妹嘛。”

　　檀掠影话音刚落，怒不可遏的苏须蓦冲向了他，两人从窗户扭打出去。

　　“你急什么呀？我还没说完呢？”檀掠影表面上淡淡定定，实际上在默默感受对方的乾坤之煞，他跟苏须蓦拉开一点距离后又回了头，“苏几兮也是我杀的！”

　　苏须蓦明白檀掠影此行就是为了激怒他，让乾坤之煞发作，但如今的他已不似往日那样冲动，有素和臾染的帮助，他体内的乾坤之煞不会再随意发作，关键时刻是能压制的。

　　檀掠影既然敢来就一定想好了退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但今日这仗必须打，为朋友，为家人，为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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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须蓦先控制北哉快速飞到前面阻拦檀掠影，接着召出莫问化为锁链从后面追击捆绑。

　　当说出许绾和苏几兮都是被自己杀害的事实后苏须蓦的乾坤之煞却未发作时，檀掠影是有一些慌张疑惑的，但本性使然，虽然觉得可怕，却同时又万分兴奋。

　　檀掠影召出灵器寰，伴随着一阵狂风，四尺长的大刀接连劈开北哉和莫问，狂暴霸道。接着他施法变出一团魔气裹住自己，他表明魔的身份是为了激发苏须蓦体内的乾坤之煞，他并不希望其他人知道他是魔，既然事情失败，那他要做的就是隐藏好自己，赶紧逃走。

　　苏须蓦感受到檀掠影魔气十足，对方是魔毋庸置疑，不会有任何隐情，他无须迟疑，在能压制乾坤之煞的前提下放手一搏，努力杀死对方。只是他内心有无限悲凉，没想到檀掠影竟然藏得如此深，从前根本没人有半分怀疑，导致如今的惨状。

　　苏须蓦穷追不舍，檀掠影怕引来其他千止弟子一心奔逃。就在两人追逐到千止边缘处时，突然凭空出现一群魔族。

　　魔族数量不少，黑压压一片，明显是早就埋伏好的，他们目标明确，瞬间将苏须蓦团团围住，继而每个魔的手中都射出青黑色的法术攻击中央的苏须蓦。

　　苏须蓦迅速将莫问化作罩子防御抵挡，同时用北哉围绕一一斩断魔族手中的法术攻击。

　　众魔族坚持不懈，法术被斩断一次就再施法变出新的，一个劲儿攻击苏须蓦。

　　眼见檀掠影冲入魔族群中就要逃走，好在此时叶简带着众弟子赶来支援。

　　苏须蓦不想让檀掠影逃走，一时心急，在众弟子还未完全控制住魔族时他便撤了莫问的抵挡，急切地用莫问开路去追檀掠影。然而就是这一刻，有魔族趁机用法术击中苏须蓦。

　　虽然苏须蓦反应快，只是被轻轻擦伤，可他瞬时感受到这法术是针对乾坤之煞的，乾坤之煞随即被刺激，在他体内像是要沸腾。他不敢再追，只能一边召回莫问再次化作罩子防御抵挡，一边运功施法压制体内的乾坤之煞。

　　乾坤之煞不能在此时发作，这里是千止，每一个人他都不能伤害，甚至一草一木他都想保护。他眼睁睁看着裹着魔气的檀掠影离开，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剩下的魔族仍旧在不遗余力地攻击苏须蓦，明显是群死士，只为激发乾坤之煞。叶简立刻去到苏须蓦身边，亲自施法防御保护，防止再生意外。

　　有了叶简的保护，苏须蓦静气凝神压制乾坤之煞，万幸侵入体内的魔族法术甚少，一切有惊无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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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檀掠影这一现身，确实又牵扯出黑暗中的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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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檀掠影杀死苏几兮其实是意外。

　　当初苏几兮离开太以后去了若水，她甚至察觉到素和洵有问题，极有可能是细作。然而同时素和若休也发现了苏几兮察觉到素和洵有问题，素和若休自然不会让素和洵是细作的事暴露，因此她只能设计抓捕苏几兮。

　　苏几兮已化妖，行事有诸多顾虑，加之是在若水的地盘，因此最终落入圈套被素和若休给抓住。

　　素和若休清楚一切皆因父亲是细作而起，她父亲有错，何况她知道苏几兮是为天下苍生而努力，但她必须要保住父亲，因为保住素和洵才能保住若水。她不想也不愿伤害苏几兮，于是她便悄悄将苏几兮囚禁起来。

　　素和若休心中有愧，一直不敢面对苏几兮，很少去关押之处，苏几兮因此有机会悄悄调动妖力，慢慢挣脱压制她的法阵。

　　之后几日的努力让苏几兮成功挣脱法阵，不过关押处有很厉害的结界，苏几兮打破结界逃走肯定会引起素和若休的注意。

　　素和若休没有惊动若水弟子，她独自去追苏几兮，不仅是她不愿此事被旁人知晓，怕牵连素和洵，也因她清楚挣脱法阵会让苏几兮元气大伤，追捕穷途末路的伤者，她一人足矣。

　　而且如果真到万不得已必须杀死苏几兮，她亲自动手至少也能保全苏几兮的名声，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苏几兮是妖，也算是让她内心少一点愧疚。

　　苏几兮逃得很艰难，但她必须抓住一切机会逃走，坐以待毙不是她的行事风格，她是个烈性子，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做。而后来她还是和素和若休对上了，两人打了起来。

　　素和若休见苏几兮宁死不屈，她确实使出了出灵术想夺走苏几兮的生命，但在最后一刻还是于心不忍，所以放弃了。然而黑暗中突然冲出一个檀掠影，星奔川鹜，用带着魔气的法术将苏几兮一击毙命。

　　素和若休惊呆了，下意识先召出灵器保护自己，根本没精力去思考别的事。然而罪魁祸首檀掠影却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要杀就杀，磨磨蹭蹭无聊死了。”后飞速离去。

　　素和若休在灵蝶中呆若木鸡。檀掠影是何时来的？他身上的魔气是怎么回事？他又为何要杀苏几兮？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素和若休又惊又怕，不过此地不宜久，苏几兮已死，她做什么都无济于事，此刻她只能离开，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苏须蓦去找素和若休时，素和若休便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是因为她确实没查出檀掠影是怎么回事，檀掠影也暂时没威胁若水，二是如果说出是檀掠影杀了苏几兮，如此奇怪的事先不说苏须蓦会不会相信，苏几兮被她囚禁还有素和洵的事很可能会因此暴露，那她所保护的一切就完了。

　　素和若休不知道的是檀掠影当时本是四处暗中查看各派情况，到达若水时意外遇见一人逃一人追的巧事。

　　檀掠影玩性大发，默默观察了许久，就连苏几兮匆匆传出的求救灵力迎春花也是他阻拦的，他就是想看往日姊妹情深的两人相互厮杀。但最后他见素和若休杀个人迟疑半天实在烦闷，便自己出了手。一切都是巧合，一切都是玩，他没有其他计划，也没想过用这事去要挟谁。

　　檀掠影做事就是如此任性，他可以为了玩伪装得滴水不漏，也可以为了玩暴露所有，因为他是个魔，是个彻彻底底的恶魔。